迪士尼越做越大,美國的中小影視公司卻越來越難

2019-08-30     毒眸官方號

文 | 凌翔宇、江宇琦

編輯 | 師燁東

電影出品領域,迪士尼在美國的絕對領先地位正越來越難以被撼動。

7月28日,迪士尼對外宣布,公司今年全球累計票房已經達到76.7億美元(約合550億元人民幣),打破公司在2016年創造的76.1億美元全年最高票房紀錄。而由於今年下半年迪士尼還有《星球大戰9:天行者崛起》等大片將要上映,所以這一數字仍會被不斷拔高。此外,考慮到對福克斯的收購完成後,迪士尼的IP版圖裡又加入了《阿凡達》等大IP,現有成績距離未來可能的天花板,或許還有不少空間。

可就在迪士尼這樣的大片廠越來越風生水起的同時,好萊塢不少中小型的獨立製片廠,日子卻越來越難過。幾乎同一時間,《好萊塢報道》爆料稱,已經得到多個消息源的確認,曾經出品過《副總統》《獵殺本·拉登》等影片的獨立電影公司Annapurna,收到了銀行的最後通牒,面臨破產的難題。

《獵殺本·拉登》

毒眸看來,迪士尼和Annapurna命運的異同,看似是各自運營策略、定位與實力導致的結果,但側面也反映了行業的走向:一面是大廠依靠全球化戰略坐上了近乎壟斷的地位,在全球範圍內鋪開各種大IP、推廣工業化體系的標準類型片;另一面,中小型獨立製片廠卻因為市場份額不斷被壓縮,以至於要麼放棄一些獨立表達,要麼轉頭去做小成本,希望「夾縫求生」正變得不太容易。

中小型影視公司,會成為好萊塢的歷史嗎?

後起之秀的「隕落」

說到創辦於2011年的年輕獨立製片公司Annapurna,很多國內的觀眾或許會感到十分陌生,但如果拉開它的片單,資深影迷一定會忍不住驚嘆:去年幾部頒獎季熱門影片《副總統》《假如比爾街能說話》和《巴斯特民謠》,以及早前的《溫柔殺戮》《獵殺本·拉登》都出自該公司,並且Annapurna還參與過《一代宗師》等片的北美發行。

值得關注的不只是公司片單,單論背景,Annapurna同樣是來歷不凡。公司創始人梅根•埃里森,是鼎鼎大名的軟體公司甲骨文的總裁拉里•埃里森的女兒。在今年的福布斯富豪排行榜里,拉里•埃里森排名美國第五、世界第六。有這樣富豪撐腰的Annapurna,自然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孩子,入行伊始就有著海量的優質資源,得以在短時間內迅速成長,成為美國乃至電影行業中令人矚目的後起之秀。

梅根•埃里森

早在成立第二年,Annapurna就參與了《無法無天》《大師》《溫柔殺戮》和《獵殺本•拉登》四部影片的投資,其中《無法無天》和《溫柔殺戮》都入圍了當年的坎城主競賽單元去角逐金棕櫚,《大師》入圍了威尼斯主競賽單元並拿下最佳導演獎,而《獵殺本•拉登》則是當年的奧斯卡大熱。

然而Annapurna雖然是含著金湯匙出生,但「有錢」也成了一把雙刃劍。由於生產能力等限制,在好萊塢獨立製片廠更多會青睞小成本電影,可Annapurna卻偏偏青睞中體量的電影,選擇在很多非商業大片上投入較高的成本。據悉,Annapurna的製片成本往往要高於市場價,即便是文藝片也常花費兩三千萬美元,比很多中型成本的商業片都高。

更高的投入,確實曾經為Annapurna換回來了高回報。成本4000萬美元的《獵殺本·拉登》拿下了9572萬美元北美票房和1.33億美元全球票房的成績,而同樣耗費4000萬美元的《美國騙局》則撬動了2.51億美元的全球票房,均為 Annapurna贏得了不少聲譽。

《美國騙局》

但高投入也意味著更高的風險。在Annapurna的實際運作中,很多影片並不如《美國騙局》等那麼好運。保羅•托馬斯•安德森的《大師》成本高達3200萬美元,但全球票房僅2826萬美元,顯然不算成功;可即便如此,Annapurna依然「有錢任性」地參投了安德森的《霓裳魅影》,該片成本高達3500萬,可全球票房仍舊只有不到4800萬,從票房成績上來看,也難以回本。

接連的碰壁,讓好萊塢很多人開始質疑Annapurna僅僅是「人傻錢多」、缺少「投資眼光」。而為了扭轉頹勢,Annapurna從2017年起開始涉足本土影片的發行業務,希望能夠拓寬盈利渠道。但從結果來看,發行業務並沒能為其扳回一城,反而暴露了Annapurna在發行能力上的短板和對行業認知的問題,進而給公司招來了更大的財務壓力。

2017年,公司第一部發行的本土影片,是由《拆彈部隊》《獵殺本•拉登》的導演凱薩琳•畢格羅執導的《底特律》,根據1967年底特律發生的黑人平權運動改編。從創作班底、故事風格和立意來看,這都是一部典型的「頒獎季嚴肅影片」,一般情況下會放在淡季上映。

《底特律》

然而Annapurna卻「任性」地將該影片放在了暑期檔,目的僅僅是「為了和真實事件的發生時間呼應起來」。同時片方還一反文藝類型電影的放映常態,首周末就高調在3007家影院大規模開畫。在硝煙連天的暑期檔,用這樣不匹配自身量級的放映規模「正面碰撞」,無異於是自殺,因此上映後不久很多影院就因為上座率不佳,開始降低該片的排片率。

同時由於上映時間過早,影片又沒能享受到頒獎季帶來的紅利(如影評人自來水等),相當於自行斬斷了長線市場的可能性,最終只能以1690萬美元的成績黯然退場。Annapurna雖然未對外披露宣發成本,但按照開畫規模和其從事風格來看,這一數字想來不會太低。在影片製作成本就高達3400萬美元的情況下,這部影片自然又讓公司承擔了不少虧損。

Annapurna

在小眾影片上肆意抬高製作成本、發行層面經驗不足,導致最近幾年Annapurna幾乎沒有一部作品是盈利的。電影公司固然有著雄厚的資金,但是也挨不過製片和發行業務雙雙賠錢。據稱拉里•埃里森從去年就開始親自接管公司業務、希望能夠幫助公司擺脫泥淖,可由於電影業務回本周期較長、公司生產的又更多是小眾電影,因此困局很難在短期內被扭轉,所以直到目前Annapurna依然面臨著財務方面的困境。

中小型公司的「生存典範」

儘管還只是處在破產邊緣,但Annapurna令人扼腕的遭遇還是間接證明了,想在大體量商業巨製和低成本小製作中找一個中間路徑,依然是很有風險的事情。不過也並不能說明這條路就是死路,畢竟與Annapurna創辦時間接近的A24,就在不斷嘗試中找到了一條路徑。

似乎是為了彰顯公司的獨特性,成立於2012年的A24並沒有將總部設在西海岸的好萊塢,而是選在了美國另一端的紐約。這家同屬「A字輩」的公司,近幾年來也出品過《月光男孩》《遺傳厄運》等優秀作品。只不過A24其實是以發行起家,並在過去幾年裡推動多部中體量影片於全球範圍內大賣,挖掘出了《伯德小姐》《災難藝術家》《房間》這些獨立電影的藝術和商業價值。

A24的部分作品

外界看來,A24能夠成功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其實是其獨特的選片風格。公司初期的片單里,包括《春假》《皮囊之下》《宿敵》《龍蝦》《機械姬》……不難看出,其發行的影片幾乎都是有著強烈風格的作者影片。此外,A24的影片還有「類型糅合」的明顯特徵,他們選中的影片多有喜劇、懸疑、犯罪、科幻等更受市場歡迎的類型因素,這些因素與影片的藝術性和作者性結合又形成了新的賣點。

實際上,為了能夠將各種作者電影的賣點最大化,A24也對發行模式做了不少創新與突破。與傳統意義上宣發工作僅在產業鏈後期進行不同的是,A24作為發行公司也會在電影製作的前中期就進行介入,與創作者對接,提前設計好營銷的方式並代入電影製作環節,讓營銷和宣發力量能直接滲透到電影製作中。

這種提前介入,既能保證影片不會過於晦澀和個人,也能讓影片更有商業性和可營銷性,進而為A24後續的宣傳和發行工作奠定基礎。與此同時,這樣的風格也能保證影片的後續宣發工作與創作團隊的創作思路一脈相承,進一步突出影片的「作者性」。

在參與《機械姬》的發行時,A24在美國的社交平台Tninder上為主角ava註冊了一個帳號,並與網友進行匹配和互動,最終將他們引導至影片的ins主頁進行有效的宣傳和曝光。當觀眾們看完影片再回頭看自己與ava的聊天記錄,也會恍然大悟之前看似有些奇怪甚至彆扭的對話,實際上與影片內容相關,表達出了一個機器人對於人類世界的好奇。

A24在美國的社交平台Tninder上為主角ava註冊了一個帳號

最終本片收穫北美2544萬、全球3687萬美元的票房成績,對於一部當時主創知名度較低的中型體量軟科幻來說,這樣的成績已經非常理想。《機械姬》的成功也讓本片的導演亞力克斯·嘉蘭得到機會執導下一部更高投資的科幻片《湮滅》,而主演艾麗西亞·維坎德也得以被挖掘,此後主演了《諜影重重5》《古墓麗影》等商業巨製。

除此之外,A24所重視的宣傳渠道也和傳統電影公司不同。在其他公司還在執著於像巨幅海報、車站廣告等傳統「硬廣」時,A24卻率先察覺到了網際網路營銷的重要性,早在成立之初就直接將宣傳主陣地挪到了網際網路平台上,進行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曝光宣傳。

為了吸引千禧一代的觀眾,A24將大約95%的宣傳資金投入到網際網路中,利用數據和分析將影片的宣傳信息植入到各個社交平台里;在合作領域,A24選擇長期和數據調研公司Operum合作,負責生成算法為影片尋找潛在觀眾,並將信息推給這些觀眾;此外,A24還與一家叫做Watson/DG的網絡營銷公司達成了長期合作,藉助後者為影片在網絡平台的宣發助力。

但喜歡「劍走偏鋒」的A24,其實也會穩紮穩打。2016年,A24出品發行了該公司第一次主控投資製作的影片《月光男孩》,該片除了摘獲第89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外,更是以400萬美元的成本拿下6500萬美元的全球票房。而這背後,其實就離不開A24在整個頒獎季里穩定釋放口碑、逐步擴大放映規模等發行手段的功勞。

《月光男孩》導演巴里-詹金斯上台領獎

而在站穩腳跟後,A24似乎也摸到了一些「取巧」的方式:A24今年的片單顯示,公司今年將要發行的影片包括了《葛洛利亞•貝爾》《別告訴她》《舊金山的最後一個黑人》和《仲夏夜驚魂》等,分別對應女性、亞裔、黑人(種族)和恐怖片等主題類型。

雖然這樣的行為被一些影評人質疑是討好市場的選擇,但從結果來看都還算成功。特別是今年暑期的「黑馬」《別告訴她》,這部成本僅300萬的亞裔題材喜劇,在爛番茄上的新鮮度始終高達99%,目前在北美市場收穫了1452萬美元的票房成績,不久後也會在世界其他地區包括國內上映。

A24沒有Annapurna財大氣粗,但卻也在獨立製片的道路上殺出了重圍,成為中小型公司在美國電影行業里生存的典範。

美國的中小型公司如何立身?

Annapurna與A24兩家同時期的中小型公司,一個高起點卻陷入了破產危機中,一個卻靠獨特性殺出了血路,這充分說明現如今中小型體量的獨立電影公司想要在好萊塢立身,光靠「好片子」已經遠遠不夠了

事實上,最近幾年內就有大批優秀的獨立製片廠,因為沒能找到合適的立足點而在行業洗牌當中走向了沒落。曾主發行過奧斯卡最佳影片《聚焦》和賣座喜劇《落魄大廚》的Open Road,在2016年包括《極速之巔》《承諾》《我所看到的都是你》在內多部成本不菲期的作品票房撲街後一蹶不振,逐漸退出舞台。之前能在頒獎季能夠「隻手遮天」的韋恩斯坦,也在韋恩斯坦本人接到性騷擾指控後倒閉,奧斯卡等獎項似乎又開始逐漸回到了好萊塢六大的掌控中。

Open Road曾發行製作過的非完整片單

這些獨立製片廠的倒下,使得好萊塢的格局進一步收縮,北美票房市場的集中度也不斷提升。2018年北美全年票房達到了118.9億的新高,而好萊塢六大所占的比例也達到了83.6%,比2017年的75.6又高了8個百分點。而到了今年,目前為止北美票房排名前五的電影迪士尼又占據了四名,甚至留給好萊塢五大的市場空間都在壓縮,更何況北美的中小影視公司。

面對越來越難的生存處境,中小型公司究竟該如何尋找立身之本?

成立於2014年的STX是一家專注於中低成本商業片的製片發行公司,其出品發行的喜劇《壞媽媽》是2016年的暑期檔大黑馬,以兩千萬的成本取得1.13億的票房成績。但光憑一部爆款無以立於不敗之地,因此這家與中國企業關係不錯的公司選擇了更多依靠藉助「外援」的力量。

2016年下半年起,STX先是接受了來自騰訊和PCCW的投資,之後又與華誼兄弟合作連續推出了《壞媽媽的聖誕節》《22英里》等影片,而後還和阿里影業達成了合作。雖然並不是每一部合作電影都能大賣,但是有了騰訊、阿里這樣巨頭的幫助,STX的抗風險能力增強了不少。因此謀求海外電影力量,尤其是市場足夠大、資金足夠多的中國市場的支援,對於美國中小型獨立電影公司來說不失為一個良策。

《壞媽媽的聖誕節》

除了「需求外援」,發力小眾市場則是眾多公司選擇的突破口。長期被視為是A24後繼者和競爭者的Neon,近年來就將目光對準了紀錄片發行。截至目前,今年公司的票房前三甲都是紀錄片,分別是《阿波羅11號》《最大的小小農場》和《奇異恩典》。紀錄片發行所帶來的充足現金流,又能夠為公司購買電影節熱門影片助力,不久前,公司就買下了今年的坎城金棕櫚《寄生蟲》等熱門電影的北美發行權。

在眾多中小型製片公司中,風頭最盛的當屬Blumhouse。這家公司專注於低成本強作者性的恐怖片,近幾年來接連出品了《忌日快樂》《萬聖節》和《解除好友》等小成本電影。在大片趨於同質化的背景下,恐怖片提供了差異化的內容、在美國深受很多觀眾喜愛,因此Blumhouse的多部影片都成為了爆款。2017年,Blumhouse參與的作品就在全球收穫了近7億美元的票房,在同體量公司中名列前茅。

《忌日快樂》

但在行業內立足之後,獨立公司如果希望更進一步、複製當年「好萊塢八大」崛起時的軌跡,卻已不那麼容易。眾所知周,獨立製片廠的崛起和「派拉蒙法案」對於好萊塢大廠的約束有著密切聯繫。可實際上,早在上世紀80年代,美國司法部就曾表示過「派拉蒙法案的存在時長早已遠超其有效期,可以不再被需要」。隨即,CBS、哥倫比亞影業和HBO就合資成立了TriStar影業,開始涉足影院投資業務。

儘管很少有好萊塢公司像中國影企一樣宣傳要做全產業鏈布局,但隨後的一段時間裡,包括派拉蒙、華納在內的諸多大廠都投資、收購過影院。而即便是沒有和影院有資本往來,由於大廠掌握著各種大片的發行權,所以也相當於間接「掌控」了下游。在此背景下,沒有影院會去得罪像迪士尼這樣的大廠,而中小公司希望靠一部接一部爆款去超車,無論是從資金還是渠道上來看,都處於相對劣勢、不太現實。

因此,在找到了獨特優勢的基礎上,這些中小型獨立公司若只是想單純做一個「小而精」的企業,則繼續尋找優勢和資源即可;但如果希望謀求更大的發展空間,意味著這些公司必須要尋找合適的「靠山」,也就是好萊塢的大廠們。

著名的新線電影公司就是標準案例。這家成立於1967年的獨立電影公司雖然早在本世紀初就主導了《指環王》系列三部曲的製作與發行,但仍因為經營壓力而在2008年合併加入華納兄弟成為後者的附屬。但也正是靠著華納的資源支持,新線得以繼續參與《霍比特人》系列的製作,並與溫子仁一同推出了《招魂》系列的作品。

《招魂》

可是也有公司擔心,這種合作模式看似獨立,但實際上仍舊時刻被「大老闆」力壓一頭,會受到很多限制,最終還是會逐漸變成好萊塢電影巨頭的一部分。因此,包括A24在內,不少中小型公司也曾拒絕過大廠的投資,選擇繼續做一個獨立的電影公司。

不過隨著影視行業的發展,如今中小型獨立製片廠又有了新的「依靠」——快速成長的流媒體平台。

Annapurna部分電影的發行權就被Netflix拿下,公司前段時間還宣布將與Hulu合作簽訂一個為期多年的打包協議,如果公司能夠撐過當下的困境,這些合作將給其發展帶來不少幫助;而A24除了與Netflix本身就有深度合作外,此前還宣布與Apple合作製作出品新電影;再加上Amazon Studio等也都陸續發力過獨立電影,因此至少短時間內流媒體將為中小型公司創作一個紅利期,使其不用再僅僅只依靠院線了。

只是依附於Netflix這樣的巨頭,去對抗迪士尼這樣的巨頭,這樣的「穩定局面」究竟能給持續多久,如今看來還是未知數。畢竟外界普遍認為,Netflix等之所以願意提供這樣的合作機會,是因為其在電影內容上的空缺。如果有朝一日,當Netflix的自製電影業務成熟、小眾電影的陣地向網絡端傾斜時,或許會進一步壓榨中小型公司的生存空間。

因此雖然不少公司在這輪變革期中得到了暫時的「喘氣之際」,可隨著北美影視行業的再次洗牌和新格局的重新確立,存活下來的中小型公司們,或許得提前思考要如何去面對下一輪浪潮了。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Y_jr4mwBJleJMoPMfEYq.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