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探索第九屆紅高粱詩歌獎獲獎詩人:馬累

2019-12-22     商報在線



詩人

簡介

馬累(山東)

馬累,原名張東,1973年生,山東淄博人。在《人民文學》《詩刊》《星星詩刊》《揚子江詩刊》《青年文學》《詩選刊》等刊物發表詩歌六百餘首。入選多種詩歌選本。參加詩刊社第27屆青春詩會。主要作品有《魯中平原》《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大地》《黃河記》等。獲各種詩歌獎項六十餘次。現居山東淄博。


獲獎作品

馬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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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邊上》組詩


童年紀事


那天在黃河邊久坐,

陷入回憶。想起小時候,

大約八歲那年的一天。

我急匆匆地去給在田間

勞作的母親送午飯。

在繞近道穿過樹林的時候,

不小心碰碎了提著的瓦罐,

祖母熬的小米粥灑了一地。

我沮喪地坐在那裡,

一直到小米粥凝結。

我終生都記得那一刻陽光

穿過密密匝匝的樹枝,

落在那一灘不規則的橙黃上,

就像落在我的命運上。

如今三十多年了,我感覺

我的靈魂一直留在那裡。

我接受來自塵世洶湧的愧疚

也是為了讓那一刻

更安靜,不帶一絲偽證。


哀傷


幾天以來,我一直在

努力地回味:

小時候拽著媽媽的衣襟,

在麥田澆水時的情景。


畫面一遍又一遍地閃現:

渾洌的黃河水從

初夏的麥田緩緩漫過。

有時是上午,有時

是月色微明的下半夜。


那時的我曾經想過什麼?

肯定不包括靈魂的

暗物質和成年後的兇險。

哦,怎麼可能沒有

另一個世界?怎麼可能沒有

另一條黃河?如果它們

約等於真理與自由之和。


幾個月以來,我一直

在等待一縷清風。我已經

深深地鍥入這塵世。

我同時準備好了相伴時的

哀傷和告別時的勇氣。


午後


午後,看風穿過葡萄架上

凌亂的枯枝,

那如鹿鳴般的響聲尤為高貴。

仿佛自去年秋天以來,

我一直尋找的。


這點寂靜多麼難得。可以

在無聲中索取遙遠。

在那杯漸涼的茶水中,

看千秋萬代的漣漪,多少

已經蒼老的忠與義,

在心無旁騖地告別。


就像多年以前聽羅大佑

眯著眼唱《亞細亞的孤兒》,

但至今還是最喜歡他的

《鹿港小鎮》。

「子子孫孫永保佑,

世世代代傳香火」


可這個世界能讓人抒情的

成分已經不多,

紅塵也不是想要的紅塵。

還有兩樣最乾淨的東西:

父母的目光和內心的痛苦。


中午


午間淺夢。

我亦看見自己的稚相,

在一場源自故鄉的

雪中,或匍匐,

或佇立。

但我夢見的明明是春天,

燕子清晰,已落

檐下。

醒來,恍惚,

桌間的茶水已涼。

我深知自己並不具備相反的能力,

在真理的表面

凌步微波。

我只是深信文心可雕龍,

不去傷神又一個

中午消逝時的恐懼。


三月


中午,溫度在緩慢地

升高,類似於內心深處

隱秘的恥辱在增加。

這是黃河邊的三月,陽春

總讓人產生太多的歧義。

比方說,經過了整個冬天,

怔悟在哪裡?真理又在哪裡?

要修行到哪一步,

才能徹底脫去偽裝?

但我們如此在意世俗的評價,

並刻意地冷落那些

發乎自然的東西。

這個中午,某種穩定感

像明鏡一樣。陽光

整片整片落在水面上,

如同一些遐想落進生活中。

事實上,這幾乎可以改變。

而寫詩,不過是一艘木船

漚爛在泥水裡,

看不見的部分,引導著我

和我的生活。


月光


有多少次,我看見

空蕩蕩的大堤上,看林人

弓著腰,孤寂地走在

一天最後的霞光里。


月亮升上來了,

和昨晚一樣,巨大

蒼白而寧靜。


暗影中,那些楊樹、

榆樹上密密匝匝的鴉巢,

像一座座懸在樹杈間的小廟。


河水依然流著。

這些年,它帶走了多少

平淡,但又攝人心魂的秘密。

那些,悲從中來的秘密。


當看林人的背影越來越

模糊,我就會變得越沉默。

我喜歡的場景是一燈如豆,

我最愛:河水的孤傲。


願望


我想忘記那些該遺忘的,

記住該銘記的。

我想做一道光,一條

躍出水面又無聲落下的魚。

我想把父母的愛情寫成

很美的歌,讓蟋蟀

和蟈蟈傳唱。我想學習

真正的拘謹,在接近

真理的時候,無可懷疑。

我想讓祖國再輕盈些,

像風中飄過來的老茶的氣息,

耐人尋味。

我想在萬類依稀中重組命運,

像那棵枯死的老樹,最後

變成月亮、星星,

借著真理的微光,走

陽關道,過趙州橋。

我想我們的孩子們狂野,

自由,不懼。但必須繼承詩歌

的力量,懂得質疑,

也懂得戛然而止。


天鵝


突然想去入海口看天鵝。在

去春天的路上。我看見蘆葦

正傾斜著身子,

而陽光,像真理閃爍。


那緩緩波動的海面上

有我業已失去的悲哀和勇氣。

我渴望天鵝出現。

我想要的人性

正在衰老,但我必須服從。


什麼樣的詞會隨波紋漾出?

細密、猛烈,

如沉重地心跳般傳過來,

像整個海面一樣閃著光?


當我寫詩,當我營造一個

小世界,以星光的格局和志向。

天鵝讓舊跡凋零,也讓

一顆心倍顯孤獨。


在鄒平拜謁梁簌溟墓


我們穿過喧囂的市中心

和漫無目標的人群,

在施工的鐵路橋左邊

等了很久,才被戴紅袖章的人

引領到進山的小路上。

路邊停滿了五顏六色的車輛,

這讓一個本應素描的清明

感到無限的惶恐。

我們剛剛在另一個嚴肅的

場合朗誦,詩中的晦暗

和愧疚還未散盡。

當臨時決定拜謁他的墓地時,

我們也有過憂慮:

一個孤僻者被打擾就如同

一段真理被移除。這麼多年了,

大眾融通他高翔的心嗎?

那些車輛濺起的塵土,

仍願回到大地嗎?

初春的風,略顯急促地掠過

正在吃草的那隻老山羊,

它的鬍子的弧度

應該是人世的弧度嗎?

紀念他的石碑掩映在松濤中,

當我們站定,鞠躬,

松林深處傳來絲絲的鳴響,

如他晚年所問:

「這個世界會好嗎?」


安靜


首先,我認為我將要

說出的話足夠真誠,

其次,我才會說出。


二十年前,我離開

故鄉。父親說,

別忘了,只要有

最後一口氣在,就要

回來,給神龕里

供奉的祖先上一炷香。


我是說,我活著,

不僅僅為了保持

對現世的悲哀與滿足,

有時,僅僅為了

安守一句未曾言明的

擔憂與懷疑。

春風和秋雨也給不了的教誨,

我不能指望真理。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SdmgMG8BMH2_cNUg5MeB.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