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半時間,頭條尋人幫助了10000個人回家。
我們收到過很多句珍貴的「謝謝」。印象最深的一次,來自於一位83歲的阿爾茨海默老人。2018年8月8日,她在從河北到北京看病的路上走失。我們幫助她順利回家後,她又讓女兒帶著她,從西城區到海淀區,倒了三趟地鐵,只為了找我們當面說一句「謝謝」。還有更多走失者家庭,把一聲「謝謝」變成了杭州筍乾、濰坊蘿蔔、蘇州松仁棗蓉小麻餅、山東大饅頭等全國各地土特產,通過快遞寄給了我們。
一萬句謝謝,每一句都值得珍藏。與此同時,那些抱歉,也十分刻骨銘心。它們像一枚刺,梗在心裡,時刻提醒我們:要努力讓人間多一些團圓,少一些遺憾。
今天,我們邀請尋人團隊的8個小夥伴,分享他們關於走失的故事,還有這個世界的疲憊與溫暖、絕望和希望。
很多時候,家屬的尋人求助對我們來說,只是完成了一次推送,或是增加了一個尋人成功的案例。而我們對於家屬來說,很可能就是他們為數不多的、可以抓住的希望。
2017年5月2日,一位精神異常的七旬老太在上海走失,老太太穿著藍黑色雨衣,手裡拿著塑料棍和垃圾袋,看上去就像長期以拾荒為生的老人。所以,即便後來有好心人發現了老太並報警,警方也沒有將其帶回,於是家屬徹底失去了老太太的消息。
老太的尋人啟事不是我發布的,但是老太的女兒一直打電話到公司,有一次我接到了老太女兒的電話後,添加了她的微信,老太女兒發來的信息讓我無比震驚:
一個人究竟處於一種什麼樣的狀態下才會對陌生人說出這樣的話?我有試圖去體會一下這位家屬的心情,但是發現根本無法體會。
直到老太走失的第59天,其親戚外出時碰巧遇到了老太,老太太衣衫襤褸,好在身體無恙。這時老太的子女才終於卸下了壓在心裡的巨石。
2017年4月27日,廣東佛山一位患有精神障礙的女子走失,其兒子彭先生遍尋母親無果。他把母親的走失形容為九九八十一難的最後一難,只有度過這最後一難,家人未來才能好好生活。
彭先生在母親走失的當天就主動向我們求助,十多天過去了,還是沒有音訊。在母親走失第13天,彭先生再一次找到了我,希望可以懸賞50萬來尋找母親,這50萬是他們家人的全部積蓄。
5月17日,距離彭先生母親走失已經有21天了。當天凌晨2點50分,我收到了彭先生髮來的消息:母親終於找到了!這第九九八十一難終於結束了。
2018年11月7日,我收到一條尋人求助。25歲的年輕男子,照片上的他戴著黑框眼鏡,圓圓憨憨的臉,抱著一個小嬰兒笑得開心。走失原因:抑鬱症。我打電話過去,是男子的父親,核對完相關信息,他突然開始大哭,他說:「求求你幫幫我,求求你幫我,我不會用手機,這是別人幫我傳上來的,我這次也傳了病例,求求你幫我發一發。我就是帶他來上海看病的,他跑了,求求你,他不能死,幫幫我。」
這是第一次,接到家人痛哭的電話。我給他留了號碼,告訴他可以讓身邊的人加我聯繫方式,有消息也可以及時和我聯繫。後來是一個周六上午7點半,看,我還清楚的記得時間,那個時候我還在睡覺,被電話吵醒,還是這位父親,他又哭了,可他很激動,告訴我:「我兒子找到啦!是有人看到你們發的消息給我打電話的!謝謝,太謝謝你們了。他太可憐了,就睡在公園裡撿東西吃。」
中間有事,時隔半個月,我終於給他打了回訪電話。這半個月磨滅了他最初找到兒子的激動,他能很平靜地跟我講他的故事。他說,在上海一周花了六萬多,實在沒錢了就回到了江蘇老家。妻子幾年前患了癌症,花了近十萬元沒治好,去了。兒子是生意上受了打擊,患上抑鬱症,天天睡覺、吃飯、自殺。他是開貨車的,家裡沒人幫他了,兒媳婦早就跑了。他已經不開貨車了,靠著積蓄過日子,給兒子治病。「怎麼樣都要給他治病,他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他還這麼年輕,不能死。」
又過了很久,久到我要忘了他的名字,又在凌晨12點接到了江蘇打來的電話,還是他,告訴我兒子又走丟了。第二天早班,我給他打電話,他說:「我正要給你打電話,等著八點呢,想告訴你,我兒子找到了,凌晨我們把他找到了,謝謝你牽掛。」再後來啊,冬去春來,我已經忘掉了他的名字,隱約記得姓張。下了晚班,躺在床上放空,又一次接到了江蘇的電話。這一次,他說兒子經過治療好了很多。
覺得好值得,有人會一直記得你。
入職頭條尋人後,有段時間,我天天和幫助走失者回家的好心人們打交道。他們都是恰好在走失者附近,手機上收到了尋人彈窗。可能一抬眼,就見到手機上要找的那個人。
我從沒想過,我會和電話那端的好心人「見面」——通過手機視頻的方式。那天,我正在上班,手機震動,我隨手一接。晃動的鏡頭、聽不大懂的鄉音,一個男人自豪地舉著手機。他的背後,是一處搭著腳手架、堆著水泥和沙土的建築工地。鏡頭前湊過來的工友們,臉上布滿灰塵,質樸地笑著。前一天,他們通過頭條尋人的信息,幫助了一位走失者回家。
給我打電話的大哥叫許金中,是安徽桐城的一名建築工人,做瓦工。2018年4月23日,一個流浪男子到工地上躲雨,一直沒走。許大哥上前搭話,但男子口齒不清。當時下著雨,許大哥怕凍著他,給買了飯,下午兩點多,男子走了。不久後,工地上一位大姐和工友門說起來今日頭條推送的一條信息,要找的人很像這個男子。第二天早上7點,男子又流浪到工地,許大哥找到了頭條尋人上男子家屬的電話,通知了家人。
在電話里,許大哥說,以前我也出過門,知道一個人在外面不容易,他又是落了難的,問話也口齒不清,回家了就好。
我們找到10000個走失者的背後,是很多像許大哥這樣的好心人。他們可能是保安、牙醫、快遞員和計程車司機……他們是城市的微小分子,是我們每天通勤路上的陌生人,卻給了走失者抓得住的希望。
如果一定要說一句「謝謝」,我希望是給他們。
去年12月,天真的冷起來了。回訪電話打了六個,六個老人里五個都去世了。有一位老奶奶是掉進了河塘,一個人掙扎不出來,生生凍死在裡面。我聽不懂她老伴濃重的方言,問了一次,又問了一次。老爺爺也不急,笑呵呵的和我說,她年紀大啦,腦子糊塗了,掉進水裡凍死啦。我心裡不好受,不停地道歉,可爺爺始終笑呵呵的,他說:年紀大了,沒事,我們找到她就行了,八十多歲了,行了。
很自責,我把一個人的傷疤揭起來兩次。掛了這個電話,立馬收拾東西下班,在樓梯間偷偷哭。問朋友:打個電話嗎?朋友很快撥了電話過來,問我發生了什麼。朋友在醫院工作,聽完我說的,她也開始給我講她所遇到的生命的逝去。很多時候挺無力的,除了一聲「抱歉」,我們好像什麼都做不了。
2017年4月6日,我接到一條尋人求助:湖北宜昌的14歲男孩因為犯錯被母親責罵後離家出走。
電話里,男孩母親焦急地告訴我,家人已經在江邊、車站、網吧,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也動員了所有能動員的關係,已經幾天幾夜沒合眼了。
我通過今日頭條彈窗推送後,一直沒有音訊。
一周後,我發現,公安部兒童失蹤信息緊急發布平台也發布了這個男孩的尋人信息。「還沒找到?」我一邊敲打鍵盤繼續發布新的尋人信息,心卻揪在一起。前幾分鐘,我還看到男孩母親發在朋友圈的長信。
「孩子,你到底在哪裡?已經7天沒有你的消息了,從你走的那天開始,爸爸媽媽、親人朋友、老師、同學一直都在找你,我們都沒有合過眼,滿世界的找你。我們真的很心疼你,難道你不心疼爸爸媽媽嗎?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非要離家出走?」
「孩子,你可知道從你走後的這7個日日夜夜,我們是如何度過的嗎?每天滿世界到處找你,看到相似的人就會多看幾眼,害怕錯失了機會,想到可能的地方都找了,都沒希望。你到底在哪裡?我們找不到你,但你能找到我們,求你快回家來吧!」
「孩子,你現在在幹什麼?有落腳的地方嗎?安全嗎?你身上沒錢,一日三餐能解決嗎?……你已經7天沒回家了,你會想你的爸爸媽媽嗎?太久沒有你的消息了,爸爸媽媽該怎麼辦啊?誰能告訴我們?誰能?」
男孩失聯的第9天,終於找到了。他的母親在電話里淡淡地告知我,找到了。短短的三個字,聽不出任何情緒,電話就匆匆掛了。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幾分鐘後,看到公安部兒童失蹤信息緊急發布平台的消息:男孩在宜昌某倉庫牆角邊被發現,經法醫初步鑑定,孩子體表無人為傷害,系高空墜亡。
看著這條通報,我愣了很久。一個對我來說很常見的離家出走案例,竟以這種方式完結,無比痛心。這位「犯錯」的母親被懲罰永遠見不到兒子,而我沒來得及跟她說聲「抱歉」。
我第一次接到的尋人求助,是濟南的一個14歲男孩失聯。向男孩姐姐詢問了男孩的體貌特徵和走失地點後,我趕緊把這條尋人啟事推送出去,生怕寫錯地址或推錯地點影響孩子回家。
這條尋人推送像一塊石頭扔進大海,得到回聲已經是一個半月後了。男孩姐姐給我發來了消息:
隔著螢幕,我都能感受到他們的無奈,我也不敢再去問弟弟去世的原因,只能打上「非常抱歉」。逝者已逝,我知道我配不起這兩次「謝謝」。
事情過去了很久,尋人啟事也已經撤下。我再次翻看和男孩姐姐的聊天記錄,之前發來的一小段視頻還在:男孩正在和父親打羽毛球,一來一回,有模有樣。我試想故事的另一種結局,男孩回家,姐姐和弟弟重新拿起球拍,打一場比賽,那該多好。
去年6月,我替台灣一位78歲的高爺爺發布尋親信息。
幾天後,長期照顧高爺爺的志願者跟我說,在我們發文的那個晚上,高爺爺夢到跟家人一起了,這已經是多年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看到信息的瞬間,我忍不住一陣鼻酸。有些自責,我還沒有幫他找到可靠線索。
我在想,當高爺爺夢醒時,心裡該有多難受。
2017年的一個求助,我現在還記著。
向我們求助的是山東曹縣的一位大姐,希望幫她的二嬸尋找家人。她二嬸是個聾啞人,三十年前到曹縣,被她二叔收留並生活在一起。二叔去世後,老人獨居至今。
據老人描述,她當年很可能是被人販子拐賣,逃出後才流落到山東曹縣一帶的。
她只能通過比劃還原出一些簡單的身世信息:她出來的時候家裡還有老母親,穿著小鞋;父親是瞎子,個子不高;母親共生育了4個女兒3個兒子;家裡很多山路,下地幹活的話會背一個背簍,孩子放在背簍裡面;家裡種了柿子樹和核桃樹,有很多花椒和麻椒,還有臘肉;老家附近有鐵路,還有涵洞……
我們猜測老人老家在雲貴一帶。我們在今日頭條也發布了這個信息,但兩年多過去了,依舊沒有可靠的線索。
她今年已經78歲了,希望她能等到回家的那一天。
讓我最惦記的是兩位走失老人,他們的家人還在路上,還在尋找活下去的希望。
廣州七十多歲的溫爺爺2017年2月20日外出散步時走失,我們當時發了尋人啟事並彈窗,但兩年多過去了,溫爺爺依然沒有找到。他的侄女說,家人每年都會去他走失的地方看看。「現在周邊環境都變樣了,不知道雙目失明的他還能不能摸索著找到回家的路。」
福建泉州的楊奶奶過完年就八十九了,2017年2月22日她離家前身體硬朗,還能下地幹活。她的孫子找了她兩年多,翻遍了方圓幾里的村子,一點線索都沒有。孫子說,他每次看到路邊的老人都會停下來多看幾眼,要是有那個熟悉的身影,就好了。
父親節那天,我刷手機,偶爾翻到了一位逝去老人家屬的朋友圈。她的父親走失後向我們求助,但找到時老人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她的朋友圈是這樣的:
我翻了翻她以前的朋友圈,她的水果生意也恢復了往日熱鬧的樣子,她的生活也步入了正軌。斯人已去,活著的人還是要興高采烈地活下去。
想講這個故事的意思是,我們的工作是在和死亡賽跑,我們還要快一點,再快一點,給人們帶回生活的希望和勇氣。這就是頭條尋人存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