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讓我離開紐約

2020-04-01     INSIGHT視界

文 | Snoopy

From Mirror 微申

微信號: MirrorApply

本文記錄了作者收到紐約大學清空宿舍的郵件之後感受到的種種變化。是一個只剩下焦慮的春假,如果說每天睜眼的時間有二十個小時,那可能有十七個小時都在焦慮著充滿變數的未來。

手機的每一個提示音,都能讓人心驚膽戰,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收到一封宣判 「死刑」 的郵件,面臨著要在舉目無親的地方尋找安身之處的境地。

「抓住自己的生活,好好活著,日後對人,不管認識不認識,都好點兒,才是我們的本分吧。」

「請還在宿舍的同學儘量明天之內離開紐約。」

紐約時間 2020 年 3 月 17 日下午 3:26 分,NYU 千字長文下達如此指示。一時間,紐大亂了,紐約也亂了。

事情的直接影響

蹲在地上把郵件讀完了的我感到又氣又好笑。前兩天我才發了條朋友圈,關於紐大為什麼不把學生遣離校園,原因應該是我們 「沒有校園」。我自個兒還覺得非常在理,沒想到剛說完就被打臉了。我和我的室友都被這個郵件給逼慌了,因為我們都是國際生,我來自中國,她則是一位來自新加坡的韓國人。一天半不到的時間內就得離開,在美國舉目無親的我們可以去哪呢?

學校不僅要我們搬出宿舍,更催著我們離開紐約這座城市。

這固然有道理,近幾天全美新冠肺炎確診案例飆升,基本上是紐約的功勞,這樣的速度發展下去,紐約就是下一個武漢,下一個米蘭,整座城市的市民都會成為高風險人群,如果能夠逃離,自然是有好處的。但紐大學生們依然對學校舉措感到不滿,主要由於學校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且沒有給學生提供撤離宿舍所需的生活保障

美國本地的學生,在收到郵件之後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囊回家,成為了第一批離開紐約的人,即便和父母關係不太好,至少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期有個棲身之所。國際生就難了,思考回不回國一瞬間成了大家的生活重心,焦慮的情緒迅速蔓延。Visa, i20,學分,時差上課,網絡問題,什麼時候回國,怎麼回。要是回國,簽證問題可能不是大事,但能不能返回美國,什麼時候能返回就成了未知數。畢竟包括美國在內的許多國家現今都是不允許非公民入境的,所謂非常時期,非常手段。

如果不離境的話,學期剛剛過半,我們就得找到一個能安心住上好幾個月的地方,選擇有二。

1. 租房或住酒店;2. 朋友或親戚家借宿。

選項 1 的經濟門檻相當高,且時間緊迫,我們極有可能沒有足夠的時間貨比三家,四處參觀房源也基本成了下下策。選項 2 需要極佳的人際關係。此選項的好處是,你可能不用付房租,還有人相伴,但沒有關係足夠好其在美有房的親戚朋友也是白談。綜上,國際生們大多面臨著無家可歸的風險。

就拿我來說,接到要搬離宿舍通知的第一天我很慌,自己的存款不過幾百美金,完全不足以租房,得找家長轉帳。刷信用卡租 Airbnb 的話又不知道這疫情期間會不會被取消。住酒店的話我沒滿合法年齡。親戚?零。我好朋友聯繫我說,他同學可以把她的公寓租給我,一千美金左右一個月,在紐約不得不說是一特別厚道的價格,但…要是能回國呢?

此外,由於學校的政策都是關門不停學,我們在如此生活壓力的逼迫下還得操心自己的課業,實屬難上加難。

里外不是人

紐大對於新冠肺炎的反應歷史是相當可悲的,如同全美大層面對新冠的態度一樣。首先是一再和學生們說不要慌,我們不應該因為這點兒微不足道的案例影響了我們對學術崇高的追求,大家應該堅持上學,多多洗手就好

(朋友圈截圖)

其實學期剛開始時,我也不曾想過疫情會在全球爆發,我也不曾想過留學生會被貼上里外不是人的病毒標籤。 大概是第三周周一晚上,我提前了二十分鐘左右到教室門口。晚上的課是 「Oral History and Cultural Identities」,一門 Arts Workshop,教授從辦公室走出來看到我說: 「The coronavirus thing is crazy!」 我表示同意。她問:「你們中國學生有遇到歧視現象嗎?」我愣住了。這個問題有些出人意料,來紐約半年了,其實大家對我都挺友好的,我還遇到了好些對中國文化特別痴迷的外國同學,歧視於我而言依然是流傳於微信公眾號的傳聞。

其次,我下意識地覺得這個問題讓我不是很舒服,好像自己所在的這個群體直接就被放到了弱勢地位。我回答沒有,目前我和我的同伴們都沒遇到這種情況。教授面露不可思議的神色,我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能希望這種荒唐的事情不會發生。

後來眾所周知,疫情在全美,全球,都爆發了。我和朋友們都在亞馬遜上下了好些單才成功買到一些醫用口罩。出於安全常識考慮,我們都戴著口罩外出上課。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我能看到的藍色口罩後面都是亞裔的面孔。再往後,我開始在朋友圈裡看到注意人身安全的提醒,我好些在紐約和波士頓的同學都經歷了在路上被陌生人追著罵,吐口水等等的侮辱。

一天晚上,我與同伴帶著口罩回宿舍時,二十米開外看到在宿舍門口的十字路口有一位流浪漢盯著我們。他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清,隨後他朝我們掄起了一個大垃圾袋,一圈一圈地甩得很高,走近了才確定他在對我們罵髒話。我把視線撇開,同伴抓緊了我的手快步進了宿舍。我當時真的很怕那個人把那一大袋垃圾扔我們身上,紐約是個異常不幹凈的城市,我也想不到面對這類人如何尋求正義或和解。

在 CDC 和媒體的影響下,美國人的共識都是 「戴口罩=生病」。許多人更是在輿論和偏見的影響下視中國人為 「Chinese Virus」。而攻擊我們的流浪漢他更沒有機會接受良好的教育,在他的生活處境中,可能也難以保持友善的性格,我不知道在這種處境中誰才是受害者,我們又該如何安全地不被欺負。 網課開始後,我發現身邊許多同學都開始自發地 Self-quarantine。其中亞裔占多數,但也不乏歐美面孔的同學跟我說父母在家購置了許多物資,準備回家宅起來了。戴口罩終於不再是一個中國人的私事,而是大家理應做的事。可惜為時已不早,紐約市的確診病例每天以千為單位地持續增長。疫情初期各個學校和留學生們募資將大量海外購置的物資捐給了國內,現在這些物資的流通收到限制,補給也遲遲不到位,cvs 線上線下商店幾乎所有的清潔相關物品全部處於售空狀態。這種情況下,誰都難免過得慌張。許多同學考慮起了回國。

國內更嚴格完善的防疫措施比這邊安全很多,父母親人出於擔心,也會希望海外的子女能回家。就在這時,一些自媒體開始就個別不知真假的案例大肆宣揚留學生嬌生慣養,一口一個巨嬰的標籤往留學生身上貼,地方電視台的新聞聯播更是直接說出 「萬里投毒」 我們最快的言論,一竿子打死了一船人。於是,激進的公眾輿論有了支點,一切不理智的情緒和咒罵變得理直氣壯。留學生們,即便離開了海外回到故里,也沒能擺脫病毒的標籤。我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同學不得不公開解釋自己為什麼要回國。看著一個個在隔離期的朋友被對待得疲憊又委屈。新冠時期,我們居然怕人勝過怕病毒。第一次上網課時,我的電影教授 zoom 上課時直接衝著螢幕喊:「I』m fucking boring!」理由是她和同事們剛剛取消了今年的 Tribeca Film Festival, 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呆在家裡給我們上課,無聊至極,希望我們多找她問問題。

「我在紐約親歷過 911 和颶風,相信我,當初比現在更糟糕。你們現在在見證歷史。You should write something about this. Write your experience down! 相信我,你們現在的經歷會是當下媒體需要的故事。」這應該是我會一生記住的忠告。我其實很討厭寫下這些悲傷的故事,純粹因為寫著心疼。災難當下儘是苦楚,是否真的得到傷損成為歷史無可挽回後,人們才知道惺惺相惜?

我的心理學教授在疫情還沒有很嚴重時,就開始和大家發郵件說:「如果你覺得不舒服,就不用來上課,我會把 PPT 和課堂筆記都上傳。如果見到我想 say hi,我會和你碰拳,因為這樣可以幫助避免病毒傳播。」Detective Stories 的教授更是有先見之明,早在學校實施網課前便通知我們:「我想儘可能減少我搭乘地鐵的次數,所以我們不會 meet in person,我設計了一些問題,你們自己給我 email 回復便算是 Virtual Participation了。」

其他許多老師也總會先問我們近況如何,家鄉是否安好。這些關照也許影響不大,但如果人人都在乎一些,我們的故事一定會更美好。我很慶幸我遇見了這些看似有點搞怪,實則同情達理的教授。他們在疫情的至暗時刻,給予了我幾星微光。

每個人都在堅守自己的立場

要不要留在紐約?

我媽說:「留下吧,去別的地方得去機場。我聽說機場都已經亂套了,路上感染了怎麼辦?在紐約還算是比較發達的地方,物資不會斷的。你多買些方便麵囤著,這最安全的地方了。」

我學姐說:「趕緊走吧,去鄉下避難。我跟你說,紐約馬上就要封城了。紐約人這麼多,感染了沒檢測出來的不知道有多少。紐約如果不控制,大家都要完蛋。」

我在別的大學的朋友說:「回國吧。國內的疫情已經控制得差不多了,情況比這裡好。雖然要隔離,但呆家裡總比一個人在異國他鄉自閉好。回國還有那麼多好吃的。」

我國內的朋友說:「千萬別回來。」

我初中同學說:「來我在的州避一避吧。」

我華裔朋友的父母說:「來我們家吧。紐約會變成重災區。安全第一,不是錢的問題。」

......

每個人都堅守自己的立場。我的微信處於信息爆炸狀態,所有的不同意,都會收到成堆的反駁。每個人都說得有些在理,可我在有限的時間內,只能去一個地方,只能做一個選擇。做出這個選擇後,我得想方設法安撫或說服持其他意見的人。

一方面我特別感動。因為有這麼多朋友願意在異國他鄉給我提供住處,也有收到許多來自國內的問候。雖然許多人不在我身邊,也幫不上忙,但這份關心中的情誼是真的。另一方面,我發覺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不論如何決定,都會有人否定。我一邊對社交媒體感到疲憊,一邊知道自己有責任對他人的關心負責,不想無意中破壞這些關係。我究竟應該選擇和誰關係最好聽誰的,即優先人際關係,還是選擇自己需要的?

我最終選擇了去朋友家住,紐約的病例量近乎成指數型的增長,沒時間猶豫了。我緊急聯繫了一家寄存公司,好存放不方便帶走的物品。搬家工人來時,他問我是從哪兒來的。我說中國。他問:「你是要準備回中國嗎?」我說不是。他說他知道有很多中國學生最近都打算回去了,聽說氣溫正在上升,中國疫情正在好轉,他有個朋友在中國。他覺得美國的處理差多了,事情只會變得更糟糕。

我挺吃驚的,他居然知道這些情況,而且沒有聽信輿論。畢竟當下,許多新聞看著都如同冷笑話一般。下樓的電梯到了,已經在電梯里的先生退讓到了一邊,並扶住了門,好讓我們的行李車進去。搬家工人打趣地說:「這個先生明顯是個紳士,還是個學者。」對方笑著接道:「Gentleman?Perhaps not. Scholar?Yes.」 大家都被逗樂了。他問我和我的同伴:「你們這也是回家嗎?」我們說是的。他說他也是,回西雅圖。我們吃了一驚:「我們也是。」他看著不像學生,也不是我們的 faculty in residence。所以我們問他為什麼在這,才知道他是 UW 的一名生物學教授,來這裡接女兒回家。走的時候他開玩笑說:「明天機場見。」這些小交談想起來挺暖心的,大概就是人們說的 「好話一句三冬暖」 吧。凌晨離開紐約時,外面正落著暴雨。暴雨和離別,多麼經典的巧合。

Check-in 行李時,Delta 的櫃員說,你們的行李超重了兩磅,多拿一點東西到手上吧,不然要多付 100 刀,I'm trying to help you。 我在飛機上坐好時,也有其他形形色色的人也登上了他們的航班,去往了他們的目的地。也有人在紐約租好了房子安頓了下來。也有人正在國內酒店隔離。大家突然各奔東西,哪有所謂最好的選擇?

對別人好點吧

紐約這座人們視為宇宙中心的城市經歷過無數悲歡離合,天災人禍。譬如戰爭,暴動,恐襲,大蕭條,颶風淹城。疾病也從未推出過歷史舞台,1702 年紐約曾因黃熱病失去 10% 的人口,現在 coronavirus 威脅著大家的健康。

紐約也不是唯一正在經歷悲劇的城市,這個世界,這個時代,都在共同經歷。可能沒有人能預料到這些災害,可能沒有哪代人能一輩子生活在祥和的世外桃源。這次的疫情在一個又一個的瞬間改變了我們的生活,帶走了許多我們不認為該在這個時候逝去的燈火。

我想,給我的啟示是,我們終歸無法預測未來,我們平常的世界觀也總會有與現實不兼容的時候。不會有誰是掌握了世間所有真理的人生哲學家,能去替別人決定人生,告訴別人是去是留,又該嚮往何方。抓住自己的生活,好好活著,日後對人,不管認識不認識,都好點兒,才是我們的本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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