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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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很多人都因為一部叫《尋找手藝》的紀錄片,淚流滿面。
兩年後,《尋找手藝2》回歸,卻因為沒錢請宣發,也沒有電視台想播,只能在B站悄無聲息地上傳了。
三個月的時間,1.7萬的播放,這部曾打動無數人的紀錄片續集,觀看人數甚至比不過小網紅的一場直播。
儘管看過片子的人,依然給出了5星的高分:
「看哭了,導演是有情人。」
可當我嚮導演張景發出採訪邀約時,他卻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其實我覺得自己…挺失敗的。」
「我讓老奶奶失望了」
兩部紀錄片的拍攝時間,隔了四年。
我們都知道傳統手藝消失得很快,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四年前,導演在拍攝時的第一次流淚,是因為雲南那位80多歲的做傘老人坎溫。
坎溫漫長的人生,都是日復一日地在做傘中度過。
但在導演把鏡頭對準老人時,卻發現因為年老而手腳明顯變緩的他,在固定傘骨架時,一次又一次地失敗。
在坎溫焦急又沮喪的嘗試中,線斷了七次,他愣神了七次。
導演說:
「我端著攝像機在他跟前低頭拍著,到了第六七次的時候,感覺空氣都凝固了,只剩下坎溫手上的線在他傘的骨架上磨得吱吱作響,然後又是嘭的一聲,斷了。
看著坎溫老人擰巴而著急的表情,不知怎麼,那一刻突然想哭,我咬著嘴唇強忍著,不讓眼淚繼續。」
等到拍《尋找手藝2》時,這個做了一輩子傘的老人,已經去世了。
得知這個消息,導演又忍不住哭了:
「這樣一來,在那個安靜的村莊,再也沒有油紙傘。
傣族的油紙傘也許就此跟隨坎溫老人的離開而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同時也帶走了他的笑容和溫度。」
同樣,戈壁荒灘上,那位一邊牧羊,一邊彈奏民族樂器的民間藝術家胡大拜爾地,也走了。
熱情好客的他,曾為了招待攝製組,一開心就把家裡的雞蛋煮了一半。
看《尋找手藝1》的時候,還有網友調侃:
胡大拜爾地的兒子倒騰了半天,卻吹不出一個音符,他老爸的手藝當場失傳了。
誰知一語成讖。
四年後,胡大拜爾地的妻子,一見到導演就哭了。
一場車禍,帶走了她的愛人,也帶走了那片土地上最動人的旋律。
神秘樂器巴拉曼,真的失傳了。
空蕩蕩的戈壁灘上,無人再用音符築起一片綠洲。
導演在離開前,給胡大拜爾地的家人留下了一台平板電腦。
螢幕里的他,依然在彈著琴,唱著情歌。
「我在春天的山溝里放羊,請你在家等著我。」
曾經像愛惜自己的孩子一樣愛惜手中秤的朱宣堂老人,也因為一場重病,身體虛弱得無法再繼續做秤了。
家裡堆放的最後十來桿秤,成了這位手藝人最後的作品。
老人潘存家用一雙巧手,編出了無數個漂亮斗笠。
然而,一身技藝,後繼無人。
四年後,滿頭白髮的他對著鏡頭無限落寞:
「我那個50歲的徒弟也沒了。」
山東泗水,作土陶的劉新文,給自己起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封號——末代傳人。
四年後,他依然在堅持做陶器。
面對堆滿了一院子的陶陶罐罐,劉新文自我解嘲說:「我不想賣,想自己收藏。」
可是大家都心照不宣:
「你可能更願意相信,那是這幾年裡積壓的,賣不出去的陳貨。」
沒有人知道,他還能堅持多久。
四年前的貴州,用小黃村造紙術造紙的兩個老奶奶,曾因為導演要拍下了她們,還記下她們的名字而笑得很開心。
「這下我們的名字到北京了,照片也到北京了,就算名字到了北京也好啊。」
無數網友都曾被她們的笑容打動:
「阿媽,你們的照片到全國各地了」
「到我記憶深處了...」
可拍《尋找手藝2》時,其中一位老奶奶卻一直眼泛淚光。
她已經不再造紙了,生活中唯一的期盼,就是希望能找到出去打工後一直杳無音訊的兒子。
或許覺得導演是個「有本事」的人,她翻出了兒子的照片,哭著讓導演幫忙找找。
後來,導演把這段尋人啟事,放到了《尋找手藝2》的片尾。
「放進去可能有點突兀,但真的很希望能幫上忙,只是看的人那麼少,可能要讓老奶奶失望了…」
拍電影的白日夢
老奶奶或許想不到,她心中那位「有本事」的導演張景,會在老婆孩子熟睡時,一個人對著電腦螢幕默默流淚:
「好多次深夜裡,我反覆看著紀錄片里那些手藝人,我都想不通,明明他們感動了我,為什麼感動不了電視台呢?」
他曾無數次地否認自己:
或許,我註定是個失敗者。
但事實上,張景也曾有過一份體面的工作,和不菲的收入。
「在北京有兩套房、年收入三十四萬,有兩個可愛的孩子、一個幸福的家庭。」
對於一個出生在偏遠山村的人來說,擁有這一切,已經算是人生贏家。
「我是農村長大的孩子,家裡連電視都沒有,從小看過的片子幾乎為零,沒有途徑看。
自從中學時在同學那裡摸過相機後,就開始做起了拍電影的白日夢。
即使在考上大學後,還是一直看書複習想考電影學院。
結果堅持了7年,以失敗告終,得到的是無底的自卑。」
「後來到了北京,到央視上班,過上了正常的日子,但貧窮帶來的自卑感卻一直隱藏在血液里。
看到別人住大別墅,別人開豪車,都會羨慕、仰望,然後縮回到自己那顫顫的自卑里,暗自努力。
後來有了一點點錢,馬上買了30萬的進口車。
每次去單位開會,會特意把車洗乾淨,會特意選擇在人多的時候開進去,在人多的時候開出來。
目的是讓大家都看到自己也買得起好車,以此填補一下自己心裡深處那無底的自卑感。」
從央視出來後,張景更是卯足了勁兒拚命創業,憑著自己的努力,在北京結婚生子,買車買房。
直到40歲那一年,終於混出了人樣的張景突然「發瘋了」。
「40歲,讓我油然而生一種危機感,想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為什麼而活著。
內心掙扎很久之後,我選擇了拍攝紀錄片,繼續做自己從中學時就開始做的白日夢。
我放棄了把公司做大做強的野心,關停了公司所有商業業務,去拍了紀錄片《尋找手藝》。」
「我出生、成長在偏遠山區,意味著要靠山吃山,意味著一切都要從山裡索取,也意味著一些生活用具都要手工打造。
所以我小時候的偶像,不是任何明星,而是村裡的手藝人。
他們用一生的時間,只做一件事。
手藝對他們而言,是謀生的手段,更是匠心的傳承。」
「高爾基曾說:一門手藝的消亡,就代表著一座小型博物館的消失。
我害怕,如果不早點去拍,或許就來不及了。」
發了瘋的張景,一口氣買了300多斤雜誌,開始找選題。
10000個,到3000個,再到1000個,500個。
在反覆篩選和核實後,他攤開地圖,按照地圖畫了一條拍攝路線,最終選定300多個精彩、路線上順路的選題。
然後,他賣掉了北京一套房。
買下了一車二手殘次品的設備,帶著負責和手藝人溝通的交際花喻攀、兼職攝影師的司機,就這樣,浩浩蕩蕩地上了路。
這一去,就是23個省,花了小半年的時間,拍了近200位手藝人。
賣房的錢都花光了,張景只好自己做後期,剪片子剪了60多遍,時間又過去了三年多。
剪完片子拿出去,卻被所有的電視台都拒播:
「太土了。」
張景只能默默把紀錄片上傳到B站:
「沒辦法,已經山窮水盡了,連一分錢的推廣費都拿不出。
只想著傳上去有人看也好,對於被拍攝的手藝人,就有意義。」
最艱難的時候,張景家裡連買菜的錢都沒有了,有整整一個月,他老婆都不想跟他說話。
「其實老婆是支持我的,只是沒想到夢想的代價會如此沉重。
明明用心拍攝的作品,卻沒有一家電視台看得上。
直到後來熬著熬著,片子自己在B站火了,旅遊衛視找到我們播了,東方衛視播了,生活終於可以不用繼續借錢了。」
終於從低谷中熬出來的張景,說自己在《尋找手藝》火了之後,有點飄了:
「我感覺自己抬起頭了,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覺得自己的堅持是對的。
總的心理狀態就是:
「曾經拒絕我的人,你們錯了!中國手藝人還是有人關注的!他們一點兒都不土!賠錢、被冷落不意味著它失敗!」
於是,他決定繼續發瘋,一意孤行繼續借錢拍攝了《尋找手藝2》、《尋找手藝3》。
沒想到,《尋找手藝2》剪出來,結局和第一部一樣。
「 正如你所見,又失敗了。」
但至少,這部紀錄片,記錄下了許多中國手藝人最後的影像。
那些已經離開的手藝人和他們的技藝,會永遠活在觀眾的記憶之中。
即使,在張景的兩個女兒眼裡,他也是個失敗者。
「兩個閨女唯一一次肯定我,是因為有天我幫她們要到了幾張明星的簽名照。
她們說:爸爸,看來你還是有點本事哈。」
但這位「失敗的父親」,卻讓手藝人變成了自己孩子心中的驕傲。
他們會鄭重地捧著張景拍攝的照片,說要給自己的孩子看。
如今,《尋找手藝2》再次被冷落,張景依然在家裡熬夜剪輯《尋找手藝3》。
像堂吉訶德一樣,頂著旁人的不解和嘲笑,繼續對著風車奮戰。
「難過嗎,肯定會的。
但我總是會安慰自己,既然拍了,還是要有始有終。
無論結局如何,為那麼多手藝人留下了影像記錄,還是有意義的吧。
只要他們能獲得一丁點的關注,中國手藝消失的速度,也會稍微慢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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