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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老院、破屋、缺少活物的蕪雜,她維納斯般的剪影就勾勒在透明的玻璃窗里。
1
玉華原本不叫玉華,是成了這裡的女人後才叫了這個名字。
那年我來塬上採風,一路的顛簸在黃土揚起的飛塵中告一段落。
遠遠地,金黃翻滾的麥浪盡頭,有一抹紅分外惹眼,我不禁被吸引,急於探知那抹柔軟後面的臉孔。
近了,更近了。
黃土地上斜長的影子令人嚮往。
怎麼會有那麼長的睫毛?即使是影子,也清晰可辨一排濃密和卷翹。
怎麼會有那麼尖的下巴?猜著會是一個怎樣嬌俏的可人兒。
她背對著我。
烏黑的髮絲隨風飄揚,夾帶了風的情緒。
「請問?」我儘量放低聲音,怕唐突了眼前的人。
她察覺,轉了過來。
玉般瓷白的臉龐,像洇了三月桃花,泛著淡淡的粉。
眼睛的睫毛果然又長又密。
她的唇不厚,看上去防備著什麼似的抿成一線。
我有幾句讚賞的話幾乎脫口而出,卻發現,她,哭過了……
她的身上穿著一件明顯寬大敷衍的紅底黑條紋粗呢外套。
我意識到,這麼好看的人,來這裡並不是看風景的。
她在這空曠里埋藏了某種哀傷。
「你是外面來的吧?」她開口竟是一口標準的普通話。
我訝然,在陝北米脂的塬上,有人說得出這樣標準的普通話。
「啊,對。」我頓了頓,看她並不反感才接著說:「我想問西溝村怎麼走。」
她的眼瞼垂了下去,看不出表情地答:「跟我走吧。」
「噢。」我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訥訥地跟在她的後面,踩著她的影子走。
這是我與玉華的第一次見面。
2
西溝村是名副其實的窮,卻是有著歷史,有著文化的窮。
北宋年間,西溝村出過兩位進士、三位舉人、二十多位秀才,還有過御賜的匾額。
歷史的輝煌終歸掩埋在黃土裡。
現在,村裡不足20戶,40歲以上的光棍就占了好幾個。
懶,是村子拔不掉的窮根。
玉華的名字,是我後來從村委會得知的,我還得知她的男人叫虎子。
我有點惋惜。
看上去二十上下年紀的玉華,竟早早被嫁掉了。
可是,我的惋惜很快變成了憤懣。
虎子是個痴兒。
村裡的人告訴我,
像虎子家這樣買上媳婦的人家,在這個窮山溝里是別人羨慕不來的。
三萬塊錢,不是個小數目。
由著這一件事,虎子媽就能在村裡鼻孔朝天橫著走。
然而,虎子媽也沒能等到橫著走的日子。
這個操勞了一輩子的女人如今只能在五寸的相框里看著生前的「壯舉」。
去吃時發現,村裡正常做飯的人家沒幾戶。
光棍們一天就吃一頓飯——玉米面糊糊。滋溜滋溜吸了完事。
來來回回的,適合我去吃飯的地方,只剩下玉華家。
於是,我就腆著臉天天去。
玉華總是很少說話,多半是手裡忙著活計。
一會兒把一捆秸稈抱到院裡的土灶前,一會兒又擇了青菜在大鍋里翻炒。
虎子的時間大概這一輩子也就定格在四歲的光景。
他喊玉華姐姐。
這一聲「姐姐」總讓玉華的眉頭微微皺起。
每天午飯前,我都在院裡支起一個畫架,在素描紙上隨意畫些肖像,也畫靜物。
虎子就搬個凳子坐在我旁邊,看著我畫,有時也衝著我笑。
我們一起等玉華忙裡忙外,把白面饅頭從灶上端起來,不等菜上桌就消滅乾淨。
村子裡的時間流逝得很慢很慢。
玉華要到村裡的山泉泉眼處取水。
一隻不足10公斤洋皮鐵桶,取一桶水需要整整一個上午。
在這裡,時間是不值錢的。
3
從知道玉華的遭遇起,我就存了要救她出去的心思。
書生意氣滋生的膽量有時大得嚇人。
我有意無意地刺探玉華對逃離的態度。
沮喪的是,她好像無動於衷。
嫁痴呆丈夫後她沒過一天好日子,別人勸她逃跑她卻毅然拒絕。
一個雷雨天,玉華屋檐下的燕子窩新住了兩隻燕子。
虎子白天在村子裡瞎轉悠,回來後倒頭就睡了。
雷聲閃電讓我這個本來睡眠質量極差的人直接失眠了。
玉華屋裡的燈還亮著,我從供客人居住的南房跑到上房,敲了玉華的房門。
雷雨打濕了我的衣服,白球鞋上濺滿泥點。
等了好一會兒,玉華從裡面開了門。
我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又死皮賴臉地擠進了屋。
玉華看了眼外面的雷雨,低低嘆了一聲關了門。
土炕的餘溫還在。
我學村裡人的樣子,盤腿坐在土炕的草蓆子上,裝出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玉華仍是話少,給我倒了一杯釅釅的紅糖水,坐在我的對面繡著一幅十字繡。
「你的繡工真好。」我抱著冒著熱氣的水杯由衷地讚美。
玉華笑了,那笑模糊得像隔了一層紗。
看著她密密匝匝地繡著十字繡上的小女孩,我的心又塌了一角。
杯子裡的水蒸汽在玉華的鼻尖眉心氤氳。
玉華拿著針的手抖了抖,嘴唇的弧線抿得更緊。
她的眼眶微不可察地泛紅。
我抱著水杯的手緊張地在杯子外壁摩挲。
「玉華……」我欲言又止。
她停下了手裡的活計,抬頭看著我。
我咬了咬唇,確認虎子沒醒,壯著膽子問:「你沒想過逃走?」
玉華的眼睛裡映出暖暖的燈光,身子卻沒動。
片刻,她竟「噗嗤」一聲笑了。
「你的糖水要涼了。」她指了指我的杯子,又低下頭去繡她的小女孩。
我不死心地借屋檐下的燕子窩繼續試探。
「你看,每年春天燕子都要從南方飛回來,和春天一起開始新生活呢。」我偷眼瞧她。
她果然看向燕子窩,那個窩有燕子新修復的痕跡,看上去堅固不少。
「它們的生活只是遷徙,我怎麼比得上呢?」她淡淡收回視線,重新換了粉色的繡線繼續繡著,不肯再多說一句。
我醞釀的苦苦相勸還沒說出個一二三來,就被這盆冷水澆得徹徹底底,於是也不敢再隨便開口,喝了紅糖水乖乖道別。
4
雨過天晴。
虎子纏著我給他畫肖像。
我支了畫架,請他坐在我對面,用炭鉛勾勒他的樣子。
玉華去泉眼取水,大概又是一上午才能回來。
突然,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我和虎子的和諧相處。
虎子害怕地躲在我的身後。
我大步開了門。
幾個村民凶神惡煞地沖了進來,徑直在院子裡翻東找西。
我護著虎子,臉紅脖子粗地大喊:「你們幹嘛?」
領頭的村民叉著腰說:「玉華呢?跑哪去了?」
我沒接他的茬,掩飾著不受控制的害怕,故意拔高了嗓門說:「大白天的,你們抄家啊?」
領頭的村民鄙視地「哼」了聲,見翻東找西的幾個村民向他搖頭才訕訕地說:「行了,沒事了,我們也是找人。玉華回來,讓她去村東頭劉家一趟。」
我沒有表態,等他們一鬨而散才腿軟地坐在地上。
虎子憨憨地蹲下來看著我,壯碩的身體和天真的表情讓人無奈。
早上的侵擾過去不久,玉華打水回來了。
沒等我說明白,虎子就手腳並用地一頓比劃。
玉華默默地聽著、看著,臉色逐漸白成了紙。(作品名:《浮世:蝕》,作者:白夜玄泠,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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