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這是我閨女,來接我回家

2019-10-13     中財論壇

圖文無關,源自頭條正版圖庫

第一次看到海,第一次看到海上的月亮,竟是這樣瘦瘦弱弱的樣子,那種慘澹的白,像劣質的玻璃,更像一片即將化盡的冰。

雖然是第一次乘船,可是這船里卻沒有什麼讓我覺得很特別的,只是船艙里的一幅油畫,從上船就一直粘著我的腳步。

那畫面上線條很簡單,一片藍天下,一隻粗獷的大手,緊緊地拉著一隻稚嫩的小手!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這幅畫,只是覺得面對著它,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動!

不知道船什麼時候能靠岸,也不知道碼頭離父親幹活的地方有多遠?父親的病已經好了很多了,就是因為好了很多了,他才肯打電話告訴我。

想到他,我深深嘆了口氣,我有三年沒見到他了。

每次給他打電話,他都會說:「我在這一切都挺好的,放心吧!沒事別總打電話,長途電話費挺貴的。」然後就毅然決然的掛斷電話。一句多餘的話都不允許我說。

於是,我也就相信他一切都挺好的。

其實,這三年里我也沒給他打過多少電話。我和他一直都沒有話說的,打我記事起,他就是這樣一個語言極其節約的人,我也早就習慣了他的這種節約。

在我的記憶中,他似乎都沒有表揚過我。只有一次,他對四叔說:「英子這孩子學習挺努力,不用操心,將來咱家就指望她成大氣候了!」

四叔把這句話告訴我時,我著實高興了一陣子,在他面前也「耀武揚威」了一陣子,可是,他卻一直不動聲色,對我的態度和原來沒有兩樣。

而且,因為自己終於也沒能如他盼望的那樣成什麼氣候,這讓我在他面前的優越感比院牆下那些秋天的蟲鳴消失得更徹底!

於是我和他之間的對話越發的形成了固有的模式:他怎樣說,我便怎樣信;他怎麼說,我便怎樣做,如此而已。只有這次,我沒聽他的,他不讓我來,我卻執意來了。

因為一起讀打工的三舅在電話里說,他前些天在門口暈倒了,他的心臟已經很不好了,可他還是要堅持干到年底才肯回家。

風踅著雪花飄進船艙,我打了個寒戰。夜仿佛被海吞噬了,而我,仿佛被夜吞噬了!

船駛進碼頭已經是午夜了,他和三舅一起來接我。午夜的月亮更蒼白了,仿佛真的病了。他接過我手中的包,問我餓不餓,我說在船上吃過了,他便不再說話。

月光下,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更瘦了。三舅沖我揚了揚手中一個裝得鼓鼓的袋子:「你看你爸,就怕你餓,買了一袋子方便麵,從十點他就站在這裡等。」

「我說這船得十二點到,你又不是沒坐過,差不了的,可他就是不聽,非站這挨凍不可,咱們趕緊回去吧,快凍死了!」

他把我領到事先打好招呼的老闆娘門前,讓我和老闆娘一起住,然後就回工房裡去了。老闆娘的床又暖又軟,坐了兩天的火車,又坐了半天半宿的船,我是真累了,一覺睡到天大亮。

他們的工房又矮又小。門破破爛爛的,使勁關也還是有一條很寬的縫子,風順著縫子不客氣地往裡鑽。屋裡就只有一鋪炕。而用來做飯的,也只有一個銹得看不出來原來顏色的電飯鍋。

幾隻髒兮兮的碗趴在電飯鍋邊,一缽鹹菜已經漚得發黑;一碟子小鹹魚,沒有一點油星,就那麼灰塗塗躺在那。

有的直挺挺的,有的彎成了弓,有的沒有了腦袋,有的只剩下了腦袋,而更多的都成了碎屑,吊不起看客的半點胃口!

聽見我進來,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繼續蹲在那燒火。三舅說:「你爸剛過了四點就起來燒火了,他怕你過來的時候冷。」我笑了笑,下意識地搓了搓冰涼的手,這屋裡是真冷!

隨便吃了點東西,我就陪他去附近的診所打針。一進門,一位禿頂的老醫生就迎了出來:「今天好些了吧?」

意外的是他竟沒有回答醫生的問話,而是回頭看了看我,衝著醫生說道:「這是我閨女,來接我回家的。」「這是你閨女啊?」醫生反問了一句。上下打量著我。

「是呀,是我閨女!」他的語氣里不僅透著幾分欣喜,甚至還有幾分驕傲!醫生也肯定聽出了這一點,把我看得更仔細了。我在醫生的目光里竟有點心虛。

醫生讓他在床上躺下,給他掛上了點滴。我脫下大衣給他蓋在身上。醫生和我一起在椅子上坐下,講起了他的病情。

「他今天看起來精神好多了!」醫生說。我也順著醫生的目光望向他:他是累了,閉著眼睛蜷在那裡,臉上的皺紋就像家裡後山坡上被水衝出來的溝。

他現在的樣子更像一枚風乾了的核桃,如果不是點滴管里的藥液一直在往下流,證明他的生命跡象,我真有一種想去試試他還有沒有呼吸的衝動。

當藥打完的時候,他的臉在爐火的燒烤下,也微微地泛起了紅暈。

這個近海城市的冬天,風裡有著一種潮濕的冷。我扶著他慢慢地沿著原路往回走。走到一個理髮鋪門前,他站住了。

「我來了三年了,在這裡就認識三個人,剛才那個醫生,我有病從來都在他這打針;還有這個理髮鋪里的剪頭師傅,我的頭髮一直都是她剪的;

「再有就是我住的地方旁邊的小賣店,我就只在那買東西。三年了,我在這活動範圍就這麼大,哈哈!」我自我解嘲似的笑笑:「走,咱們進屋看看。」他推開了理髮鋪的門。

理髮鋪也不大,進門就是爐子,裡面鏡子前擺著兩張張椅子,還有幾個塑料凳子。此時屋子裡一個客人也沒有。

他口中說的理髮師傅其實是個女的,三十多歲,看見我們進門,熱情地吆喝:「叔又來了呀,要剪頭嗎?」他搖了搖頭:「不剪,上次你給我剪完才幾天呀,還沒長長呢,不剪,冷!」

說著,他又回頭指了指我:「這個是我閨女,來接我回家的!」他重複著剛才說給醫生聽的話,語氣還是一樣的欣喜而驕傲!

「這是您閨女呀,真好,叔,您真有福氣!」那個女人恭維的語氣很明顯,可是,他此時竟對她的話信以為真,笑聲明顯高了起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被那個理髮師傅「白話」去了十幾塊的理髮費,我們繼續往回走,很快就到了他說的那家小賣部門口,這回,他都沒徵求我的意見,直接就進去了。

這屋子裡不僅小,光線也不好,一條小道就僅容一個人進出。櫃檯里站著個比他年齡還要大的老頭兒,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滑稽的樣子讓人一下子就想起以前的教書先生。

他迫不及待地向那老頭說道:「這個是我閨女,來接我回家的!」他這是今天第三次向別人介紹她的女兒,向在這遙遠的異鄉里,他唯一認識的三個人「顯擺著」他的女兒!

這一次,他的聲音更高,那份驕傲的語調愈發的明顯,邊說邊回過頭來看我。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一縷陽光在他的眼睛裡跳躍,他的眼神就像孩子看著心愛的糖果那樣幸福而滿足!

這時候,我想起來時船艙里看見的那幅畫:一隻粗獷的大手,緊緊地握著一隻稚嫩的小手!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第一眼看見它的時候我就那麼感動!

那幅畫應該有一個名字的,而且,只能有一個名字,那就是「愛」!不管那隻小手幾多出色還是幾多平凡,都是那隻大手最大的驕傲!

我看了看他垂在袖管里剛剛打過點滴的手,那裡,有一個把我從小寵到大的世界,那個世界叫「溫暖」……我把一隻手輕輕地塞進了他的手心,握緊了他的手:「爸,咱回家!」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Novpy20BMH2_cNUgm35_.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