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堂吉訶德》和《戰爭與和平》一樣,《小王子》屬於那種未必讀過卻一定知道的作品。
電影《小王子》劇照
這部篇幅短小看上去只是寫給孩子的童話,卻成為一個「若不稱許便有過錯」的所在。至於銷量,全世界的暢銷書都喜歡自稱「僅次於《聖經》」。2014年夏天,法國《觀點》(Le Point)雜誌做了一期80多頁的「聖-埃克蘇佩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專刊,按當時統計的數據,作品被翻譯成248種語言和方言,這個數字到了今天已經迅速增加到277種,在全世界範圍內的銷量更是達到1.45億冊。僅在法國,伽利瑪出版社每年都要賣出30萬冊。
法國人向來以「視本國文化高人一等」而名聲在外。當「國寶」般的小王子此番由好萊塢導演掌鏡,難免會有點唧唧歪歪和等著看好戲、卻無法完全置身事外的複雜心境。而這卻並不妨礙導演將其帶到坎城電影節做全球首映,結束後居然有「全場起身鼓掌」的禮遇,連法國媒體也以此做文章,稱「俘獲坎城影迷之心可非易事」。
電影《小王子》劇照
在中國大陸首映當天的影院中,也真的遭遇了「抹眼淚的大叔」和「大笑的孩童」這樣的觀影體驗。在許多「大人」心中,無論是第幾次閱讀小王子,都會有「奇異的心動」,投射愛情或映照自己,懷念童年或感懷當下,成為觀看《小王子》時感觸的源起。
憂傷總是具備神秘的力量,吸引藝術創作者。早在上世紀40年代,《小王子》出版伊始,已經執導了《公民凱恩》的天才導演奧遜·威爾斯(Orson Welles)就盤算著要把它搬上大銀幕,事實上,威爾斯已經著手開始寫劇本(該手稿曾於摩根圖書館與博物館2014年的「小王子:一個紐約故事」展覽中展出),並打算自己出演飛行員的角色。為表現小王子的星際旅行,威爾斯聯繫了迪士尼先生,被後者拒絕後,此項目便被擱置了。人們並不知道迪士尼先生以被激怒的語氣咆哮出「一山不容二虎」(there's not room on this lot for two geniuses)時,所稱的「二虎」是指威爾斯、聖-埃克蘇佩里和他本人之中的哪兩位。而很多年後,宮崎駿在被問及是否會願意導演小王子的故事時,婉拒之語為「小王子是一塊鑽石,堅不可摧,卻也無法觸碰」,不免讓人聯想東西方兩位電影大師之間這種神奇的共鳴。
《小王子》
《小王子》在首版後的70年中,被一再翻譯、改編和推廣。許多國家的版權保護時長為「作者死後70年」,2015年開始,《小王子》正式成為開放版權的作品,這意味著出版與若干改編不再需要支付版權費用。當然版權法仍有諸多方式來保障繼承人的權益,例如在法國,《小王子》的版權保護要繼續到2032年,因為法國的「作者權法」(droit d'auteur)將因戰爭而去世的作者列入可延長保護期的名單中。
聖-埃克蘇佩里生前並未留下任何遺囑,身後便有兩派人馬對繼承權進行不懈鬥爭。一面是有血緣關係的達蓋家族,在聖-埃克蘇佩里和他的四位兄弟姐妹中,只有最小的妹妹加布里埃爾(Gabrielle de Saint-Exupéry)育有後代,如今掌管「聖-埃克蘇佩里遺產管理機構」(La Succession Antoine de Saint-Exupéry)的人就是加布里埃爾的孫輩奧利維爾·達蓋(Olivier d'Gay)。達蓋家族的子孫雖與聖-埃克蘇佩里為異姓,卻是與後者唯一有血緣關係的家族,而這個家族也枝葉繁茂,如今在世子孫多達50餘人。另一面,則是聖-埃克蘇佩里夫人作為配偶的一方,後者將其繼承權全部贈予她生前的私人秘書。
1987年,時任遺產管理負責人的讓·達蓋(Jeand'Gay,奧利維爾之父)為「小王子」申請了註冊商標,再加上與聖-埃克蘇佩里夫人一方的繼承人的爭議,從此開始頻繁以諸如「遺產之爭」和「控告侵權」為關鍵詞進入人們視線當中。三次牽扯甚廣的訴訟,曾使《費加羅報》毫不客氣地稱,現代人在小王子身上尋找日月星辰,繼承人則正好從中獲利。
奧利維爾接管遺產繼承機構後,開始主動推廣「小王子」,此次電影項目也正是他本人的主意,並已經開始籌拍聖-埃克蘇佩里的傳記電影。電影之外,作品問世70年以來,改編作品的種類與數量也不在少數,僅歌劇一項,便被布拉格、洛桑等地的劇院不止一次排練上演過。日本TBS集團名下有小王子主題博物館,2014年才建成的小王子主題遊樂園就在巴黎北邊的阿爾薩斯,而其他衍生品更是不計其數。如果說電影、博物館等還屬於文化產品的範疇,那麼諸如領帶、眼鏡這類產品,玫瑰、狐狸及至「給我畫只綿羊」這句話也有專利在身,則陷入了商品化的泥潭。面對此疑問,奧利維爾在接受本刊採訪時的第一反應是「獲利其實並不多」。
聖-埃克蘇佩里
魏吉爾·塔納斯(Virgil Tanase)所著的聖-埃克蘇佩里傳記,試圖還原他「飛行員、作家、戰士」的形象。
聖-埃克蘇佩里曾寫信給母親,訴說他在海拔4000米的高度與發動機面對面時的孤獨,「有一種可怕的抽象趨勢,也許是因為我永恆的孤獨」。他經常焦慮,又清醒又焦慮,好像「整個世界的重量都壓在他胸口,都是他的責任」。他又喜歡冒險,在4000米的高空,他會隨意地把胳膊伸出飛機窗外,好像要隨手摘朵花兒。
聖-埃克蘇佩里
他有浪漫的英雄主義情懷,「二戰」最激烈時,儘管已經超齡,他還是請求執行一次偵察飛行任務並被許可。臨行前,他拜訪了在紐約的密友西爾維婭·漢密爾頓(Sylvia Hamilton),並將手稿和原版插畫託付於她:「我想給你一些很棒的東西,但這也是我的一切。」聖-埃克蘇佩里將一個皺巴巴的紙袋留給了她,之後,他的飛機在地中海上空失去蹤影,原因和下落都成為永遠的謎。
70年過去後的今天,看上去仍然像當年喬治·杜比(George Duby)在其主編的《法國史》中,提到20世紀最後一個25年時所說的那樣:「這是一個恐慌和信心喪失的時代……他們不再相信現在的社會精英,也不相信本該代表他們利益的人,他們備受各種內部威脅和外來危害的煎熬……」小王子的形象童心澄澈、寓意深刻,他的私密脆弱卻能夠穿過許多年的時光,仍然駐進讀者心裡,時代越壞,他越令人珍視,總能在某些時候引發自我省視的契機。
文章轉載自原創作者:駁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