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個行業,都存在「互聯互通」服務,公眾對它並不陌生。
最常見的莫過於公交地鐵領域互聯互通,我無法想像每家公交公司都辦一張卡是怎樣的體驗;又比如航空公司通過成立聯盟的形式進行航班間互聯互通,有效整合了各自航空資源;當然還有著名的銀行卡互聯互通服務,以及隨之而誕生的中國銀聯。
如今,金融支付領域有望迎來又一次重要的互聯互通服務——碼聯。
一次自上而下的推動
作為條碼支付市場唯二的「頭號玩家」,支付寶、微信支付可以說幾乎不可能主動推行全行業條碼支付互聯互通。特別是對更依賴線下條碼支付的微信支付而言,更是如此。
因此,這註定是一個自上而下的改變。
在10月20日的第六屆世界網際網路大會金融科技分論壇上,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范一飛談及支付行業時,提到將進一步加快制定條碼支付互聯互通標準,統一監管規則,推動實現不同App和條碼的互認互掃。
在此之前的今年7月,中國人民銀行科技司司長李偉在《清華金融評論》發表署名文章《強監管促發展推動金融科技行穩致遠》,文章透露人行將通過金融科技手段積極推動條碼支付互聯互通、互認互掃。加快組織商業銀行、支付機構、中國銀聯、網聯等,穩妥開展條碼支付互聯互通技術驗證和應用試點,逐步打通支付服務壁壘。
8月,中國人民銀行出台的首個單獨針對金融科技的頂層設計文件《金融科技(FinTech)發展規劃(2019-2021年)》,其中第十四條提出:推動條碼支付互聯互通,研究制定條碼支付互聯互通技術標準,統一條碼支付編碼規則、構建條碼支付互聯互通技術體系,打通條碼支付服務壁壘,實現不同App和商戶條碼標識互認互掃。
雖然不清楚碼聯最後是否能落實,但短短數月之內,人行有關官員/文件三次提及關於條碼支付互聯互通,幾乎可以肯定此事已在推進中。
所謂條碼支付互聯互通,簡單來理解就是用戶(商戶)在使用條碼支付(收款)時,可不必在乎雙方用的是何種App、提供哪家通道。縱觀各行業互聯互通案例,其中往往包括了簡潔高效、資源節約、便於管理、防止壟斷等等多重內涵。
碼聯也不例外,拋開一些坊間傳聞的陰謀論調不談,它最大的任務是將極致的掃碼支付體驗與高效的支付監管相統一。
然而單從「聚合」的體驗出發推動碼聯是不夠的,在支付體驗上,當前的聚合支付很大程度已能滿足日常需求,只是多次違規與負面事件讓監管意識到其中仍然存在一定風險。為此人行曾在2017年發出《關於開展違規」聚合支付「服務清理整治工作的通知》,將聚合支付定位為收單外包機構,並要求支付機構在與之合作時承擔主體責任。另一方面,網聯的成立在解決了第三方線上支付監管顧慮後,以線下場景為主體的條碼支付相對而言管控力度仍有所欠缺。支付是類金融業務,統一標準,進入國家監管體系是有必要的。
此外互聯互通對於防壟斷也有一定意義,今年8月,中國人民銀行原行長周小川在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進行了一次專題講座。在這次講座上,他系統性地闡釋了對於眼下金融科技行業發展的一些看法,他指出金融服務在本質上也是信息科技服務業,支付、交易所等都是信息技術。
周小川表示,由於網絡效應的存在,『贏者通吃』會導致競爭的方式發生巨大變化,監管部門要防範和應對『贏者通吃』的負面影響。如果用傾銷和補貼的辦法來搶占市場份額,先實現自己成為『贏者』,然後再把其他的競爭者打掉或兼并掉,這種做法會導致不公平競爭,有可能造成重大的市場扭曲。這個損失一般在實業界可能比較有限,但如果發生在金融界,這個損失恐怕會到難以承受的地步,甚至可能引發金融危機。
當然周小川只是在金融領域闡述一個關於「贏者通吃」的基本看法,他沒有明確指出是何種業態,更沒有點名條碼支付。至於當前條碼支付市場是否存在壟斷,則仁者見仁。有人覺得支付寶、微信支付市場份額過高涉嫌壟斷,有人也認為支付市場發展至今涉及環節眾多,仍屬於共贏範疇。
註:本文討論的聚合支付均指線下支付的聚合,下同。
鏡像比對銀行卡互聯互通
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科技(FinTech)發展規劃(2019-2021年)》以三年為期,這或許也意味在2021年之前,條碼支付互聯互通可能落地。而未來兩年,是碼聯落地的關鍵期,我們不妨以當年推動銀行卡互聯互通為對標,做一下角色互換,討論各方在條碼互聯互通所處的位置。
上世紀80、90年代,隨著信用卡蓬勃發展,刷卡作為一種時髦的支付方式快速興起。到了90年代末、新世紀初的時候,人們漸漸發現為消費方便而興起的刷卡支付,遇到了一點小尷尬——商戶的收銀台上滿滿都是不同銀行的POS機。
這種情況就和條碼支付流行初期類似,商戶需要受理不同的條碼支付,就必須擺上不同的收款碼,當然其中以支付寶、微信支付為主。
為了解決刷卡支付的小尷尬,在1993年以後,全國各地陸續誕生了一些「銀行卡服務中心」,這種服務中心具有明顯的區域性,作用是對接一個城市或者一個省份的銀行卡交易信息。簡單來說就是實現了一定範圍內的銀行卡互聯互通,彼時全國共產生了18個這樣的服務中心。
條碼支付進入愈演愈烈階段,聚合支付應運而生,解決上述「銀行卡服務中心」類似的市場需求。不同的是,18個機構的成立帶有一些政治背景。1993年國務院啟動「金卡工程」,要求實現POS機、ATM等資源共享,改善用卡環境。這18個機構有些是公司法人,有些是事業單位,這與當地每個地方用卡環境、政府因素相關。而聚合支付完全由市場需求推動下產生,多數為「草根」出生,也沒有區域之分。「勢力範圍」全憑本事,以腿丈量,各自劃分。
18個「銀行卡服務中心」依然沒有解決異地聯網問題,因此在2001年,時任中國人民銀行行長的戴相龍提出我國銀行卡要走聯網發展道路,有必要成立一個中國銀行卡聯合發展組織。不久後「銀行卡聯合發展組織籌備組」成立,再之後便是中國銀聯的正式成立,18個「銀行卡服務中心」可以被認為是其前身。回過頭來大膽假設,當時即便沒有國家大力推動全國銀行卡互聯互通,也不排除一些大的「銀行卡服務中心」會逐步擴大,逐步發展成為事實「銀聯」。
銀行卡互聯互通是市場需求和國家工程共同推動下的結果,起點非常高。相比之下實施碼聯計劃不需要成立一個新公司或組織運營,更多只是技術標準上的統一,銀聯、網聯均可作為碼聯標準牽頭者。聚合支付的位置將變得非常尷尬,它賴以發家的「聚合」價值將消失殆盡,拓展商戶、提供增值服務是其在碼聯時代為數不多的機會。實力欠缺的中小聚合支付服務商,將被洗牌出局。一位服務商對此表示:「現在不好說,但影響(對我們)其實也還好吧。我們一直都是從事商戶拓展業務,都在為它們(微信支付寶等)打工掙點小錢。」他表示即便沒錢賺了,那轉行也不是沒可能。利楚掃唄CEO王朋則告訴移動支付網,真正的聚合服務商不能只是依靠「聚合支付」展業,他說:「我們甚至不太喜歡那個名字(聚合支付)了,畢竟90%精力在提供支付之外的事情。」王朋比較樂觀,他認為不管互聯互通最終細節如何,商戶都有被服務的需求,也就是說把握商戶需求就有生存土壤。他甚至覺得互聯互通還能帶來「好處」,比如不需要再跟七八個支付渠道合作,只需對接支付寶/微信支付就能掃所有付款碼,服務商能獲得更高效率。首展付唄CTO余勝雷表達了類似想法,他認為產品和服務才是關鍵。
所有領域關於互聯互通的推動中,技術從來都不是問題,各方博弈才是關鍵。推動銀行卡互聯互通過程中,各利益相關方也有過激烈的討論。其中以工商銀行為代表的大型銀行認為,自己投入大量資源建設的網絡,聯網通用等於一夜之間讓中小銀行全部上車,肯定難以接受。實際上大型銀行間的互聯互通、資源互換更符合他們的利益,然而在國家政策面前,這絕無可能。中小銀行自然樂見聯網通用,不用親自鋪設網絡可以投入更多精力專心發展帳戶,比如針對特定人群和行業發卡,和大行打差異經營牌。
碼聯之後也會觸發類似療效,有小道消息表明,兩大巨頭均對條碼互聯互通表現出不同程度的牴觸,而缺少二者的配合,此事推進將十分困難。另一方面,二者將進一步鼓勵商家和用戶在自家體系內交易。對此支付寶支付事業部總監黃丹楓(道遠)表示,支付寶絕對擁抱監管指引,認同市場保護和規範措施。「任何產物蓬勃發展過程中,監管做一些條例和規範,都是很正常的。」道遠說。
打破條碼支付壁壘讓中小支付機構不再受困商戶資源,看到了參與條碼支付市場的一絲曙光。帳戶可能會成為第二梯隊支付機構的爭奪對象,比如京東支付、壹錢包等本身就已具備一定量C端用戶基礎的支付機構。碼聯來臨後,它們很可能更樂意針對特定行業和優勢場景給出一定補貼以吸引用戶,但底部支付機構狀況不會有太大改變,「持牌服務商」是它們的歸屬。相比於中小支付機構,碼聯時代下的銀行,特別是擁有數以億計用戶量的大銀行的動作反而更讓人期待。一位銀行從業人士認為碼聯對銀行發展小額支付有積極作用,他進一步向移動支付網解釋道:「一直以來銀行對小額支付重視程度不夠,碼聯或許能讓銀行提起興趣(對小額支付),但希望碼聯能帶來很大改觀也不現實。碼聯最大利好是銀聯和雲閃付,而雲閃付後面是銀行。」
銀聯成立前夕,大銀行提出來銀聯做成一個行政事業單位,不以營利為目的,畢竟大銀行擔心公司化運營的銀聯會在收單業務上和銀行形成競爭。但銀聯籌備組研究VISA、萬事達卡體制後,決定銀聯也應進行公司化運作,工農中建交等五大行作為銀聯重要的股東存在。
由於無需成立新組織,碼聯也不需要有這樣的討論,但支付寶、微信支付關於條碼收單業務也會有類似考慮,加大直連商戶力度是面對碼聯最好的應對。此前微信對「App支付」和「Native支付」進行升級、要求商戶二次認證等一系列動作,均體現了這點。
銀行卡互聯互通,統一標準以後,銀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進行了海外擴展。條碼支付目前在海外的發展以單個企業為中心各自為政,碼聯標準一旦統一,對中國移動支付走出去或許也有所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