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西·鮑爾
傑西·鮑爾是美國傑出的新銳小說家、詩人,1978年生於美國的紐約長島,其文筆有博爾赫斯、卡夫卡、瓦爾澤等大師遺風。鮑爾被評論家譽為「當代美國作家中最接近伊塔洛·卡爾維諾的一位」,2017年入選格蘭塔最佳美國青年作家,2018年的新作《回不去的旅人》更是榮獲戈登·伯恩獎。
《紐約時報》對《回不去的旅人》這本書的評價是:「這是鮑爾迄今為止最優秀的作品,他以細膩的筆觸不動聲色地描寫了有關人生感知與體驗的種種美好變化。」
這本書講述的是怎樣的故事呢?
主人公是一位父親,他是名醫生,有一個唐氏綜合徵的兒子,妻子去世後不久,自己被查出患有癌症。在最後的日子,他選擇當一名人口普查員,帶著兒子從A城出發,途徑各個城市,對人們進行人口普查,而父親這樣做是為了能在最後的時光,藉此陪伴兒子四處旅行。
而作者寫這本書是為了紀念自己患有唐氏綜合徵的哥哥,書中的父與子正是作者以自己和哥哥為原型進行的創作。在作者兒時的想像中,長大後他和哥哥的關係會如同父子一般,所以哥哥亞伯蘭就是那個兒子,作者扮演著父親的角色,而作者在小時候就已預見到有朝一日將承擔起照顧哥哥的責任,這將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這也是為什麼作者決定寫這樣一本關於父親的書。
在作者心中,患病的哥哥乾淨、單純,擁有「真正空白的內心」,他理解世界的方式與我們不同,通過這本書,能讓我們對唐氏綜合徵的孩子有另一番了解,他們其實和我們想像的並不一樣,同時也會被故事中父子之間濃濃的愛深深感動。
《回不去的旅人》封面
換一種視角,缺陷亦是一種幸運
文中的兒子在我們看來是不幸的,一出生就患有唐氏綜合徵,沒辦法像正常人那樣生活,終身需要別人照顧,更沒有人能體會他的內心世界。他不會訴苦,不會尋求他人的理解和幫助,面對問題不知所措。另一方面,還要忍受來自外在的欺負、嘲笑、不理解,孤獨仿佛是他們終身的宿命。
但也正是源於這樣的缺陷,讓他得以有機會以另一種視角看待世界。他有一顆純凈、簡單的心,使他不為慾望所擾,他不懂得階級、膚色、語言的差異,看待世界時不帶任何的雜念。他擁有「真正空白的內心」,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他的病情或許非常嚴重,但是他高尚美好的天性卻永不凋零,而他也在無形中影響著身邊的人,激發著人們內心一直存在卻被忽視的善良和美好的天性。
而相比於他的無憂無慮,這一路走來遇到的形形色色的所謂的「正常人」,或麻木,或冷漠,或兇狠...從人性的角度來說,我們才是真正的病人,我們喪失了生而為人本有的善良、本真的天性,被慾望、鬥爭、怨恨蒙蔽了雙眼,陷入沼澤。我們追逐著那些我們看來非要不可的東西,變得自私、貪婪,卻忘了活著真正的意義,從這一點上,我們才是最不幸的人。
正如作者所說的「這個世界大口吞下一切,用牙齒嚼碎了再吐出來,每次給予你什麼東西之前必先取走你的珍貴之物」,所以當你覺得自己失去某些東西的時候,其實是老天想給予你一份更美好的禮物。換個視角以後,我們會發現,既可以像個倒霉的受害者一樣看待世界,也可以像個尋寶的冒險家那樣觀察世界,而這完全取決於自己的認知。
愛是治癒一切的良藥
文中「唐寶」兒子的母親是一位小丑演員,父親是一名醫生,儘管孩子有缺陷,但父母的愛絲毫沒有因此打折扣,母親總是極具耐心的教導他,並且讓他知道我們是一起參加了某個項目,這個項目就是我們的人生。夫妻二人並沒有以世俗功利的眼光,將兒子的人生看成是悲觀的、失敗的,而是讓他明白人生是一場修行,他跟別人是一樣的。
兒子出生後母親放棄了自己的事業,夫妻二人付出了更多的心力照顧兒子,然而他們並沒有因此抱怨,反而覺得從兒子身上獲得了更多,妻子覺得這段經歷讓她的理解力和感動別人的能力增加了上千倍,而作為醫生的父親覺得自己比以前更稱職了。
正如作者所說的:
即使我們真的感到自己很不幸,那種感覺也只是一種抽象存在,因為實際情況是,我們都覺得能夠擁有他是一種幸運,能經常陪著他,照顧他更是一件幸運的事。我讀過一些有關責任的哲學書,它們對責任一詞進行了解釋,並且認為我們都在以某種方式為自己尋找一種適合的責任。在沒有找到這種責任之前,我們會感到無限迷茫,甚至會失去對生活的信心。
爸爸媽媽在照顧兒子的過程中找到了人生的價值,這種責任感也賦予了他們的人生一種意義。而這一切全都源自於對兒子的愛。
妻子去世後,身患重病的父親帶著兒子,一路從A城到Z城,一邊對途徑各個城市的人們進行普查,一邊旅行。父親選擇用這樣的方式,陪伴兒子度過人生最後的時光,這更像是一場父與子的告別之旅。
在命運的激流中,父子倆猶如兩簇不由自主的燈火,而父親這一簇即將熄滅,只剩下兒子這一簇燈火獨自燃燒,對於不能自理的兒子以後要獨自一人生活,父親除了不舍,更多的是擔憂,對於他的將來的擔憂。
在到達Z城後,父親給兒子買了一張獨自回程的票,他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對於兒子來說自己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了。他希望兒子有一個美好的未來,並且幻想在旅行中,兒子會習慣並愛上火車,在為期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旅程中,肯定有列車員喜歡上自己的兒子,他們不停地旅行,在分別的日子,他們相互擁抱,而在車站,會有人等著他,飛奔過去把他攬在懷裡。
他想要兒子即使沒有父母的陪伴,在以後的人生中也能過得幸福快樂,並有朝一日將他這一路的見聞講給親人聽。
父親對於兒子的愛無疑是深厚、感人的,他希望讓他感受到一切美好的東西,正如作者對於哥哥的願望:網羅世間善意,送他溫暖餘生。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份愛的呵護,讓他們即使身處困境中卻不覺得黑暗。
對於兒子來說,最好的歸宿卻是回到父親身邊,和最愛的人在一起,他無法表達自己的感受,卻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愛,即使父親走不動了,生命即將到盡頭,那份愛也依然存在,而這就是他最好的歸宿,也是他真正的回歸。
正如《雲圖》的作者大衛.米切爾所說的:「這本書是對無私大愛的一種證明,是對普通奇蹟的一種讚美,也是一個神秘的隱喻。」
世界有它殘酷的一面,但好在有濃濃的愛撫慰那些脆弱的心靈,在人生的旅途中,我們都是回不去的旅人,對於註定要失去的這一生,如果有什麼東西是我們一定不能割捨的,那一定是愛,它不會隨著死亡的到來而消失,相反,正是因為死亡,讓我們意識到了它的重要性。
死不是生的對立面,而是生的一部分
在人生的旅程中,我們都是單程票,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所不屑的平凡可能在某些人眼裡是莫大的恩賜和幸運。或許更確切地說,本就沒有所謂的幸運與不幸,每一種人生都自有其快樂和愁苦,而身處光明還是黑暗,完全取決於我們的選擇。而對於死亡也是一樣,它可以是恐怖的詛咒,也可以是善意的警醒。
我們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會以怎樣的方式走向人生的終點,對於生命,我們或早或晚都要失去它,直面這一點,並不是悲觀消極,而是為了讓我們思考如何更好地活著。
二十世紀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提出死亡對於生命有重要的正面意義,長生不死並不是一件好事。在海德格爾看來,我們是被「拋」到這個世界上來的,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父母、國家,過著由別人安排和左右的生活,這種生活是沒有意義的,而與之相反的,是一種本真的生活,也就是你能認識到真正的自我,不畏懼流俗意見,堅定地選擇自己的人生。而意識到自己的死亡,就是那個開啟「本真生活」的鑰匙。海德格爾認為人都是向死而生的,向死而生不是等死,而是清楚自己的死亡終將到來,這個時刻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是僅僅屬於我一個人的終極時刻。直面死亡能讓人意識到我自己的人生也和死亡一樣,只屬於我自己,而不是任何其他人,我應該為自己而活。而英國的哲學家伯納德·威廉斯也表達過相同的觀點,他從永生的角度告訴我們任何人都不能忍受作為同一個人一直活著,正是死亡的存在,才讓人生裡面一切有價值的東西獲得了價值,人生因為有限而寶貴,人生因為有限而精彩。正是人生的有限性,讓我們珍惜和享受當下的美好瞬間,促使我們想要努力完善自己,給這個世界留下自己的印記。
如果把人生當成一場夢,我們不妨有滋有味地做這個夢,不要失掉夢的情致和樂趣;就算人生是幕悲劇,我們也要有聲有色地演這幕悲劇,不要失掉了悲劇的壯麗和快慰,畢竟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不是抵達的終點,而是這段旅途本身。
《回不去的旅人》是作者獻給自己的「唐寶」哥哥的讚歌,透過文中兒子純凈的眼睛,讓我們對於人性和世界得以重新審視,同時被文中父子之間濃濃的愛深深感動。人生無常,面對這短暫的一生,如何更好地活著值得我們每個人反思和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