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知道美國是全世界能源需求第一大國，美國之所以長期在中東保持軍事存在，就是為了確保美國的能源安全。
但是，因為頁岩氣革命，2018年，美國75年來首次實現能源自足，這一情況仍將持續，這可是影響世界格局的大事。

一個超級大國能實現能源自足，不受制於人，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那麼關係到世界格局大變動的頁岩氣革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即將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的中國，能從美國頁岩氣革命中，學到什麼嗎？

今天咱們來嘮嘮。

01

頁岩氣，具體來說，就是在地下存在一個由頁岩構成的地質層，裡面富含大量的天然氣。但是，因為地質結構特殊，開採難度很大，一直無人問津。

所謂頁岩氣革命，就是通過一系列的方法，把頁岩里的天然氣，大規模的開採出來。

頁岩氣革命，是最先發生在美國的。那美國憑什麼在這場能源革命里打頭陣呢？

按照通常的設想，頁岩氣是自然資源，那麼天時地利肯定非常重要。但奇怪的是，在這方面，美國並不是最好的。

首先看資源。按照目前的勘探結果，中國的頁岩氣儲量才是世界第一，後面是阿根廷和阿爾及利亞，美國只能算第四。

當然，也得看開採難度。比如波蘭，雖然坐擁全歐洲最豐富的頁岩氣，但苦於地質結構不給力，幾大能源公司看了一圈，都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我們中國的開採難度也比較大。

但美國的地質就最便於開採麼？

也不一定。

頁岩氣革命爆發的主要地點之一，德克薩斯州，緊挨著墨西哥，而且歷史上它就是墨西哥的一部分，地質結構完全一樣，可是，德州就成了頁岩氣革命的排頭兵，而墨西哥卻掉隊了。

所以，從天時地利上找原因，並不能解釋美國為什麼最先發生頁岩氣革命。

也有人從別的方面分析，把它歸功於美國政府的重視。

的確，美國政府很重視能源，但是你再仔細看看。

老布希和柯林頓傾向於傳統的大型資本密集性能源企業。

小布希時代，美國因為天然氣供應不足，把重點放在了建設天然氣的進口設施上。

後來的歐巴馬盯住的是可再生資源。

也就是說，最近幾十年內，頁岩氣基本沒有進入美國高層決策者的視野。

再看投入，美國政府前前後後一共投入了9200萬美元在頁岩氣的開發上。

看起來挺多，可是要知道，這期間美國能源研發的總經費是915億美元，頁岩氣的比重還不到百分之0.1。

所以說到底，頁岩氣革命，美國政府還真領不走這個功勞。

這就奇怪了，資源稟賦、政策支持都不是原因，那麼頁岩氣革命為什麼最早爆發在美國呢？

找來找去，最根本的原因，美國的法律環境。

更具體的說，是一個法律規定，像一支興奮劑，極大地刺激著頁岩氣的開採。

那到底是一個什麼法律規定那麼有魔力呢？

02

先給大家普及經濟學裡著名的「馬糞爭奪案」。

馬糞案的故事

這個案子發生在美國，1869年4月6號，案中原告請了兩個幫工，到馬路上撿馬糞，晚上6點鐘開始幹活，干到晚上8點，兩個小時。

這兩個幫工，在馬路上堆了18堆的馬糞。馬糞可是寶貝，堆起來以後，馬糞太多拿不動，兩個幫工就回去拿車去了。

這18堆馬糞也沒做任何標誌。第二天早上，案中的被告看見了這18堆馬糞，就問巡邏的人這馬糞有沒有主人，有沒有讓別人把這馬糞給搬走。

巡邏的人說，不知道這馬糞是誰的，也沒有讓別人搬走。

被告聽了以後，覺得這馬糞沒有主人也沒有標誌，就把馬糞搬回自己家裡，撒到自己的田裡去了。

到了中午，昨天的那兩個幫工帶著車過來。看見馬糞沒有了，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被告拿走了。

雙方發生爭執，最後鬧到法庭上。

如果你是法官的話，會把馬糞判給誰？

要是很較真的話，你當然會說，這馬糞真正的主人是馬，糞是馬拉的，或者第二個主人，就是馬的主人。

在案子裡面，這點確實也是辯論過的。

他們雙方，原告和被告都認為馬糞的第一個主人就是馬的主人。

但馬的主人已經放棄了對馬糞的擁有權，他把馬糞丟在路上，已經走了。

於是原告說，是他自己派兩個幫工把馬糞堆起來，付出了勞動，所以馬糞應該屬於他。

但是被告說，不對，這馬糞掉到地上，它就屬於地上的一部分，這個地是公家的，所以不屬於原告。

原告讓幫工把馬糞堆起來，只是改變了馬糞所在的位置，並沒有改變它原來的所有權，所以馬糞不歸原告所有。

從辯論的觀念出發，你能說出誰對嗎？

雙方好像都有一點道理。

但我們想想，這馬糞是經過人類無差別的勞動堆積起來的，它是財富，那麼這財富應該歸誰？

最重要的是，我們到底要鼓勵創造財富，還是鼓勵對財富做出標誌。

僅僅18堆馬糞屬於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判決本身對後代人的影響，以及對後代人行為規範的影響。

我們設想一下，這世界有兩個村子發生同樣的案子，唯一不同的是：

在第一個村子裡，把馬糞判給了原告，也就是堆積馬糞的人。

第二個村子把馬糞判給那個看見馬糞，就把馬糞拿走的人。

這兩個村子，過50年、100年後，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可以設想，在第一個村子裡面，由於把馬糞判給了創造財富的人，那麼生長在這個村子裡的人，就會有一個預想，凡是聚積了人類勞動的財富，你就不能隨便拿走它，你就要設想它是有主人的，要尊重別人的財富，不能見到好東西就拿走。

那在這個村子裡，人們保護財富所需要的努力就不用很大，就不會抵消財富本身的價值。

只有這樣，人們才會積極地去創造財富、積累財富。這個村子裡的人就能活下來，而且會活得越來越好。

另一個村子，你只要看見別人的東西沒人看管，就可以把它拿走。

這時候，在那個村子裡面，人們花在保護財富上的努力就很大，大到足以抵消那財富的價值。

那麼在這個村子裡，大家就沒有積極性去創造和積累財富。

或者說他積累的財富也會被他們保護財富的努力所抵消掉。

50年、100年後，一個村子能夠繁榮，另外一個村子可能就消失了。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故事。

好了，最終法官把馬糞判給誰了呢？

這是美國150年前的案子，今日美國已經成為世界最大的經濟體，很顯然，法官是把馬糞判給了原告，也就是堆積馬糞的人——鼓勵通過勞動創造財富，而不是鼓勵對財富做標誌，

因為只有鼓勵人們創造財富，社會才會越來越好。

03

150年前的馬糞案，至今仍然影響著美國，也幫助了美國爆發了頁岩氣革命。

按照馬糞案的法理，美國在油氣法律中推出了「捕獲規則」。

這個規則顧名思義就是，只要是在你的地里打出來的石油和天然氣，那它就歸你。不管這塊地是你買的租的，也不管油是不是從旁邊地下流過來的。

為什麼說這條法律那麼重要呢？

比如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就是因為伊拉克腳下的油流到了科威特那邊，而後者的地質結構又特別便於開採。

眼看著自己的油流到別人兜里，薩達姆氣不過，才下令開打。

而按照美國的「捕獲規則」，科威特就沒有問題，如果薩達姆氣不過，也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和科威特開展競賽，更多更快的把自己腳下的石油打出來。

美國的能源散戶，也就是那些從事能源開採的小企業或者個人，面臨的就是這種情況，誰先把頁岩氣打出來，誰就是贏家。

在這個「先到先得」原則的激勵下，人們爭先恐後的開採。

要知道，頁岩氣並不是一個新發現，只不過它儲存在地下的頁岩層，確切的說，是被鎖在頁岩的一個個小孔里，彼此隔絕，不能流動。

它不像石油那樣，打出一個眼，周圍的油就會涌過來，要想得到頁岩氣，只能沿著水平方向，在地下的頁岩層橫向鑽探，把頁岩一點點打裂，釋放出頁岩氣。

觸達的範圍越大，獲得的氣體就越多。

這時，就看出捕獲規則的重要了。

假如沒有它，按照傳統的財產權，誰腳下的資源就歸誰，水平鑽探萬一打到別人家地下，不就成了公然搶劫了嗎？而且這麼一來，誰還會冒著犯法的風險，去研究水平鑽井技術呢？

但是有了捕獲規則之後，情況就完全不同，大家都搶著研究新技術，因為一旦落後，非但拿不著別人地下的能源，連自己腳下的也會被搶走。

等於說，捕獲規則，把頁岩氣的開採，變成了一場全社會參與的大運動。

而且這還不算完，除此之外，美國還有另一項制度，間接保護著頁岩氣開採，那就是它的環境法律。

前面說過，頁岩氣需要橫向開採，而橫向鑽探里有一個關鍵的技術，叫做水力壓裂技術，也就是用高壓把水打到地下，把頁岩層打裂，讓天然氣釋放出來。

但是，這個水可不是一般的水，而是添加了一些化學物質，具體是什麼，人家保密。

但可以確定的是，這裡面包含一些有毒物質，你想，把有毒的水打到地下，怎麼能讓人放心呀？

這要是在極其重視環保的歐洲國家，早就明令禁止了。比如法國，就禁止開採頁岩氣，連勘探也不允許，理由就是水力壓裂技術可能危害環境。

相比之下，美國法律對環保的要求就寬鬆得多，尤其是在頁岩資源豐富的德州等地，對技術創新的環保要求放得很松。

但是話說回來，水力壓裂技術到底會不會危害環境呢？有關專家是這麼說的：畢竟是把有毒液體注入地下，不可能從理論上完全排除危害，但實際上，危害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因為開採頁岩氣都是在1500米以下的地層深處進行。而地下水層根本沒有那麼深，最深的也就幾百米，大多只有幾十米。

而且，在地下水層和油氣層之間，還有個不透水不透氣的岩層把它們隔絕開，也正是因為這些限制，頁岩氣的開採才那麼費勁。油氣不容易獲得，有毒物質也不那麼容易來到我們的生活圈中。

當然，環保主義者會堅持，即使只有一點點危害環境的可能性，也不允許。

但是，凡事皆有代價，也就是有機會成本。不開採頁岩氣，看上去是保護了環境，但也就因此錯過了頁岩氣的好處。

歐洲人迴避了頁岩氣，就只能一方面從俄羅斯進口大量天然氣，同時還要增加煤炭的使用量，比如德國和荷蘭都在建設大型燃煤發電廠。

最終的結果就是，非常重視環保的歐洲，碳排放反而持續增加。

美國這邊呢，大力開採頁岩氣以後，不但能源價格猛跌，而且天然氣的使用量大增。

天然氣是一種比煤炭、石油都更清潔，碳排放更少的一種能源。

這就導致，頁岩氣革命以後，不那麼重視環保的美國，整體碳排放反而出現了有史以來第一次下降，而且降幅超過10%。

04

所以，與其說頁岩氣革命是一場技術革命，不如說是一場制度變革。或者說，是制度變革促成的，一場全民參與的技術創新。

從頁岩氣儲量來看，中國是全世界第一。

但是中國的頁岩氣開發程度比較難。從目前的技術看，開發成本不划算。

但是，技術是一個可以解決的問題，就像美國之前也開發不了頁岩氣，現在就可以了。

只要我們的技術達到了，中國的頁岩氣革命將比美國的影響更大，因為中國現在的能源進口量全世界第一，如果中國也能實現能源自給自足，那將改變全世界的政治格局。

技術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重點是用什麼制度來激發人來研究這技術。

如何利用法律規則，來激發中國人在頁岩氣開發技術上的聰明才智，或許我們可以參考下美國的做法。

美國頁岩氣革命，不是技術推動的，而是法規制度推動的，是150年前馬糞案的現代化運用。這是美國人給我們最大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