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歷史的女人——第1192期）
「一個偉大的女人使一個風流的藝術家整個地就範了。」
這是國學大師文懷沙對她的評價。
這個女人是不是能稱偉大，暫且不論，至少她可以稱為民國最智慧的名媛。在民國時期，有許多名媛，比如陸小曼、蕭紅、張愛玲、阮玲玉等，她們在愛情上並不成功，有一個通病是，她們管不住自己風流成性的丈夫。所以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她們並不智慧，至少在愛情上比較偏科。
而今天講到的這位奇女子則相反，她26歲嫁給有民國「文妖」之稱的一位著名的畫家，此畫家也是風流成性，之前已經結了3次婚，妻子都是十分美貌的女子，但都被他遺棄了。而這位女子成為他第四任妻子後，丈夫便不再風流，從此規規矩矩了50年，直到去世，那麼她有什麼妙招嗎？欲知端的，本期分解。
（一）畫壇巨擘
得先從這位女子的丈夫說起。說起此人，至少在近一百多年來的中國畫壇，是位叱吒風雲的人物：他比徐悲鴻小三歲，卻是徐悲鴻的老師；也是大畫家李可染的老師；其藝術成就，即使比赫赫有名的齊白石、張大千等人，也不遑多讓。此人就是中國近現代美術界大佬、傑出的畫家劉海粟。
劉海粟是江蘇常州人，他絕對是位畫壇天才，而且胸有大志，自小就有對中國畫壇進行革命的抱負。他16歲就與人合辦了上海圖畫美術院，後改為上海美術專科學校。他本人既擅長國畫又擅長西洋油畫。其國畫濃墨重彩，大紅大藍（似乎他不喜歡綠色），線條有鋼筋鐵骨之力；其油畫畫風蒼古沉雄，不拘一格，有世界大師之風，被西方人譽為「中國文藝復興大師」和「東風藝壇之獅」等。
他33歲時，到法國、義大利、比利時等國考察美術，曾與世界繪畫大師畢卡索、馬蒂斯等人交遊論藝，作品入選法國秋季沙龍與蒂勒黎沙龍，國畫《九溪十八澗》獲比利時獨立百年紀念展覽會榮譽獎，後又在巴黎克萊蒙畫堂舉辦旅美畫展，作品《盧森堡之雪》為法國亦特巴姆國家美術館收藏。
劉海粟42歲便應中華書局之約，寫成八十萬言的皇皇巨著《海粟叢書》六卷。可以說，劉海粟在中年之前，已經奠定了中國畫壇的巨擘地位，此後在其漫長的一生中，成就更加輝煌。不過劉海粟被後人津津樂道的是他在畫界的幾次革命性貢獻。
劉海粟18歲時，在自己創辦的上海美專破天荒地開設了人體寫生課，他要仿效西方，挑戰中國傳統倫理，用全裸模特。但他打出招收模特的廣告後，並無女子應聘，最初只聘到男孩為模特兒。1917年，上海美專開習作展覽會，陳列裸體作品，某女校校長看後謾罵：「劉海粟是藝術叛徒，教育界之蟊賊！」一時輿論界紛紛揚揚，對之群起而攻。
但劉海粟毫不介意，乾脆以「藝術叛徒」自勉，一如西方「野獸派」之先例。1920年7月20日，他終於聘到女模特，她叫陳曉君，以全裸形象第一次出現在畫室，再次震驚畫壇，一下子把劉海粟推到了社會輿論的風口浪尖，他也因此被稱為民國的「三大文妖」之一，另兩位是提倡傳播性知識的張競生，和創作中國第一首流行情歌《毛毛雨》的黎錦暉。其中劉海粟最驚世駭俗，他被當時的社會名流罵做「禽獸不如」的傢伙，在《申報》上公開批判。
後來軍閥孫傳芳對劉海粟甚為惱怒，下了通緝劉海粟的密令。後多虧劉海粟的老師康有為等人的再三周璇、解救，他才免於問責。
不過劉海粟也此事而名揚天下。當年，他曾發出「我反抗！我反抗！我劉海粟為藝術而生，也願為藝術而死！我寧死也要堅持真理，絕不為威武所屈」的堅定誓言，表明自己的藝術追求和不向世俗妥協的決心。
除此之外，1918年劉海粟起草《野外寫生團規則》，親自帶領學生到杭州西湖寫生，打破了關門畫畫的傳統教學規範；1919年他響應蔡元培之號召，在美專招收女生，開中國男女同校之先河。他在現代美術教育史上創造了數個「第一」，具有革命性意義。
（二）生性風流的畫家的前三次婚姻
劉海粟是一個藝術天才，但在感情生活上，也是個不折不扣的風流人物。他前後共有四位妻子，留下了不少風流韻事。
他在不滿16歲時，受父母之命，和丹陽的一位著名富商的千金林佳結婚。但他並不喜歡對方，所以在蜜月之中，他不僅不肯與妻子同房，還逃跑了。
劉海粟本來喜歡錶妹楊守玉，可是他父親說他和表妹八字不和，拆散了他們。劉海粟聽說表妹去上海了，便離開新娘林佳到上海找表妹，但並沒有找到。後來他在父母的壓力下又回到了林佳的身邊，畢竟妻子的一筆豐厚的嫁妝可以幫他開創事業。就在這一年，劉海粟和學兄烏始光創辦了上海美專。
林佳陪伴丈夫到上海創業，在生活上對劉海粟照顧的很周到，但她畢竟是個沒有多少文化的人，夫妻二人沒有什麼共同語言；再加上劉海粟本來就不喜歡他，是強擰得瓜，不久二人的隔閡越來越大。後來劉海粟乾脆把林佳送回了丹陽老家。當時林佳已經懷孕，她被丈夫遺棄之後，萬念俱灰，曾經吞金自殺，雖然被救了過來，但因難產，胎兒沒有保住。之後她便消失在歷史的塵埃之中，沒有人再提起她了。
劉海粟結束第一段彆扭的婚姻之後，不久就結了第二次婚。對方叫張韻士。劉海粟早期創作過一副著名的油畫《披狐皮的女孩》，上面畫的就是張韻士。
1915年8月，上海圖畫美術院決定招聘模特兒。啟事張貼出去以後，在社會上引起了很大反響。
當時劉海粟曾聘請雕塑家江小鶼為教授。江小鶼便帶著表妹張韻士參觀美專校園。張韻士也對應聘模特產生了很大興趣。劉海粟見到美貌的張韻士後，立刻為之神魂顛倒，他就開始利用向江小鶼學法語的機會接近張韻士。面對年輕英俊的校長，張韻士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劉海粟終於在21歲的時候娶了17歲的寧波美少女張韻士。
後來張韻士為劉海粟生下長子劉虎。1929年3月15日，在蔡元培先生的幫助下，劉海粟帶著妻子張韻士和長子劉虎到法國馬賽，開始了他嚮往已久的旅歐生活。到1931年，劉海粟夫婦回到上海時，帶回了大批油畫作品。這年秋季，「劉海粟歐遊作品」先後在上海、南京等地展出，名聲大震。
但不久，張韻士就敏感地發現，丈夫對另一個女子燃起了激情。
她叫成家和，是上海美專的學生會主席，美麗且善於交際。劉海粟認為，她「較之一般的女孩子，她是很美的，不僅她的容顏和體型，風度、神韻皆美」。
對於丈夫的出軌，張韻士表現了出奇的冷靜。她理解自己丈夫的風流個性，知道雙方的感情走到了盡頭。這天，夫妻倆吃晚飯時，劉海粟突然說，「我愛上了別人，你能幫助我嗎？」張韻士立即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於是故作冷靜地說，「怎麼幫你？」劉海粟說「咱們離婚吧。」
張韻士知道事情不可挽回，經過一夜的思考，她終於做出決定，成全劉海粟。相對來說，她是一個比較理智的人。儘管她內心深處很愛他的丈夫，但她知道，他的心已經收不回來了，與其將就下去，不如放手；也許放手，也是愛的一種方式。於是二人和平分手。張韻士帶著劉虎、劉豹兩個兒子生活，劉海粟將當時住的房子留給他們母子，自己搬到美專和學生成家和同住。
1933年10月28日，成家和同劉海粟舉行了婚禮。
不久，法國、荷蘭、瑞士、西班牙等國爭相邀請劉海粟夫婦前往舉辦畫展。劉海粟夫婦欣然前往。在劉海粟40歲生日那天，成家和在倫敦為他生下了一個女孩，為了紀念這次英國之行，他特意為長女取名「劉英倫」。
抗戰爆發後，劉海粟在南洋群島舉辦畫展，籌賑災款，以盡報國之責。他將南洋各地的賣畫收入，全部寄給了中國紅十字會，支援國內抗戰。1943年5月，劉海粟被日本特務用飛機押送到了上海。這才發現，他的妻子成家和已經離家出走了。
原來，自遠赴南洋後，劉海粟不僅沒時間關懷家中的妻子兒女，連錢也沒顧得上給成家和寄過。這自然加深了他們之間的裂痕。於是成家和並不和，就提出了分手。儘管這次是妻子主動提出離婚的，但劉海粟不能說沒有責任。自己的事業很重要，但忽略了夫妻之間的感情，對一個家庭來說是要命的。當時的成家和生育了兩個孩子，除女兒劉英倫外，還有兒子劉麟。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同丈夫長期分居，不辛苦是不可能的。
後來成家和再婚後生的女兒成了電影明星，就是在電影《新方世玉》里飾演苗翠花的蕭芳芳。
拋棄了兩任妻子的劉海粟也被「拋棄」了一次，也是咎由自取。
（三）風流成性的民國「文妖」劉海粟是如何煉成情種的？得從一代名媛夏伊喬說起。
劉海粟在與成家和離婚一年之後，就娶了第四任妻子夏伊喬。自此，他的風流個性被徹底改變，和夏伊喬規規矩矩地生活了50年。那麼夏伊喬是何方神女，竟有如此神通，能改變一個不可一世的風流成性的人物？
著名畫家周俊煒對夏伊喬有過這樣的評價：「她的風度與教養不是現在一般的富二代所有的。她是真正的名媛。是跨越世紀的光彩四射的大家閨秀。」夏伊喬不僅貌美，而且多才多藝，她會唱京劇，彈鋼琴，騎馬，開摩托，打槍，做菜，織毛衣，還會英語、印尼語、日語、國語以及多種方言，後來還成了國畫大師。但這對於她來說，都不是「強項」，都不是她制服劉海粟的法寶。那麼她的法寶什麼呢？
夏伊喬祖籍浙江寧波，1917年在上海出生，小時候便跟著父母移居到了印尼。她的家庭也是比較富足的，受到了不錯的教育。她不僅姿容脫俗，而且是個很有個性很有主見的女孩。這表現在她的第一次婚姻上。她曾經不顧父母的反對嫁給一個抗日英雄。
對方叫梁添成，也是一位華僑。梁添成祖籍福建省泉州，1913 年生於印度尼西亞萬隆。他家境很普通，而且 4歲喪父，母親帶著一大家子十幾口人，生活非常貧困。但堅強的母親依然供兒子讀書。雖然生在海外，但是母親卻一直挂念著祖國，梁添成讀完初中後，就被母親送回上海讀高中。梁添成高中畢業後又考上了復旦大學。但是他看到日本侵略者的猖狂後，毅然棄筆從戎，1937年，24歲的梁添成成為一名飛行員。
夏伊喬是梁添成的中學同學，二人很早就互相傾慕。美人愛英雄，不久，夏伊喬就不顧父母的反對，嫁給了這位愛國志士。1939年6月，日軍集結27架九六式轟炸機突襲重慶。國軍戰鬥機奉命升空迎敵，其中就有梁添成所駕駛的飛機。梁添成在空戰中表現神勇。後來他看到一架日本飛機想逃竄時，緊急追趕，終於將敵機擊中。但梁添成的戰機也不幸中彈，墜落在涪陵山中。年僅26歲的梁添成壯烈犧牲。
而此時，夏伊喬已懷孕3個月。他從上海回到印尼梁添成老家，生下烈士的遺孤梁國秀，由梁添成的母親撫養。
夏伊喬的第一段婚姻雖少有人知，但也可歌可泣。後來夏伊喬回到了印尼萬隆家中，父母不僅原諒了她，還幫她養育女兒，又送她上了美術學院。在美院她結識了畫家劉海粟。
（四）胸懷大愛的夏伊喬
1940年，劉海粟到南洋舉辦「中國現代名畫籌賑巡展」，並進行巡迴演講，當時還是美術學院學生的夏伊喬，見到劉海粟後，被他的博學和愛國情懷所感染，對他非常傾慕，便拜劉海粟為師，學習中國畫和中國文化。自此二人有了一段師生緣。
後來劉海粟和成家和離異後，非常苦悶，便寫信給遠在他鄉的夏伊喬傾訴，希望對方能來上海。不過他自己也清楚，年輕貌美的夏伊喬身邊圍繞著一批追求者，而他已經45歲，也沒有刻意追對方的打算。可是沒過多久，他卻接到了夏伊喬打來的電話。
原來，夏伊喬在第一段婚姻結束之後，一年來一直沒有抹平心中的創傷，一直保持獨身，謝絕一切追求者，直到遇到劉海粟。她對劉海粟由崇拜到愛，不過一直是埋在心底，沒有表白。此時接到老師的信後，便不遠萬里來到了上海。
劉海粟當然是來者不拒，求之不得。二人很快陷入熱戀之中。1944年1月16日，48歲劉海粟與26歲的夏伊喬在上海外灘舉辦婚禮。自此，劉海粟再不敢出軌，二人攜手50年，白首偕老。
當時國學大師文懷沙先生也出席了他的婚禮。他後來回憶說，在婚禮上，他看到小劉海粟20多歲的夏伊喬在那一刻，露出的竟然是慈母一般的笑。
因為欽佩而痴迷，夏伊喬包容了劉海粟的一切。當然是用愛。
夏伊喬為劉海粟生了三個孩子，兒子劉虯和女兒劉虹、劉蟾。她為劉海粟付出了很多。本來她也是一位天賦很高的畫家，但為了丈夫的事業，她寧願放棄自己的一切。比丈夫小22歲的她，對劉海粟像長者一樣尊重，始終以「先生」相稱。劉海粟以猛獸給前妻的孩子取名為「劉虎劉豹劉麟」，而夏伊喬的孩子則叫「劉虯劉虹劉蟾」，一律是「蟲」。對此，夏伊喬則洒脫地解釋：「我的孩子可都是天上的蟲啊。」
1957年，中國進入特殊歷史時期，劉海粟受到不公正待遇，巨大的打擊讓他嚴重中風。但夏伊喬堅信，唯有愛能醫治好他的心靈創傷。她曾天不亮就起床乘公交去郊外市場尋找鮮活魚蝦，以50元一斤的天價買回。通過她悉心的照料，硬是讓啞了7個多月的丈夫重新說出了話，身體康復起來。劉海粟先後三次中風，都是在夏伊喬無微不至的呵護中得以康復的。
可以說，夏伊喬用自己的生命保護劉海粟歷經了前後20年的劫難。那年劉海粟在南京藝術學院被批鬥時，台上喊「打倒劉海粟」，她在台下也跟著喊；喊完了，再跑上台攙扶丈夫離去。她不容置疑地告訴周圍的人們：「政治上劃清界線是可以的，但生活上我必須要照顧好他。」
許多年後，當夏伊喬代替劉海粟挨斗、掃銜，與誣陷丈夫的人機智周旋的種種故事被後人津津樂道時，她總是在朗聲大笑中略過，仿佛講述的是別人的故事一般。
對丈夫的摯愛和關懷徹底感動了劉海粟，但他完全被夏伊喬征服的還不是這。夏伊喬表現出的寬容大度是一般的女人所罕見的。西方有諺曰：愛你的敵人。這是指一種博愛。某種意義上，夏伊喬也做到了這些。
按說，劉海粟的前妻，同自己沒有關係，甚至也可以說成是情敵，按一般的邏輯，夏伊喬是不可能關注或者幫助她們的。可夏伊喬不。她知道丈夫的第三任妻子成家和的處境不太好後，曾多次接濟她，並幫她出主意如何培養女兒。成家和與後來的丈夫所生的女兒蕭芳芳，成為香港紅極一時明星，這同夏伊喬的幫助不無關係。
更令人稱道的是，夏伊喬又將劉海粟的第二任妻子張韻士接到家裡一起住。張韻士晚年身體不好，還染上了吸毒的毛病，夏伊喬幫她戒除了毒癮，並照顧了她13年。張韻士晚年因心臟病不能起床，都是夏伊喬喂她吃飯，帶她看病，為她擦身洗腳，直到為她送終。她叫張韻士「大姐姐」。
張韻士死後，夏伊喬痛哭流涕，有人不解，夏伊喬說：「這個女人，我丈夫愛過她。我丈夫跟她分開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不能說誰對誰錯。但是我總覺得，我丈夫的感情上有個欠缺，我要彌補這個欠缺。」
這就是愛。而且是大愛。
其實夏伊喬征服劉海粟的法寶或者妙招就是愛。不僅是對丈夫無私的愛，更有對自己的情敵、丈夫的前妻的愛。面對這樣的好妻子，劉海粟如何能不感動？還再好意思出軌？還能再風流嗎？
所以國學大師文懷沙毫不掩飾地讚美夏伊喬：「一個偉大的女人使一個風流的藝術家整個地就範了」，「這樣的女人我還沒有看到過。」
1994年8月7日，劉海粟無憾而逝，享年98歲。他去世之後，夏伊喬深明大義，將973件丈夫的藏品及作品無償捐獻給了國家。
劉海粟去世後，夏伊喬又堅強地活了18年，於2012年4月25日在上海中山醫院仙逝，享年96歲。
夏伊喬為了照顧丈夫劉海粟犧牲了自己的才華，直到丈夫去世之後，她才又拾起畫筆，終成一代國畫大師和書法大家。她的國畫、油畫寫生作品及其人物、工筆花鳥等都達到了很高的水準。她用愛改變了丈夫，也贏得了一切！
（文/說歷史的女人·花無去）
參考資料：《夏伊喬：大師背後的女人》《現代藝術教育的奠基人——劉海粟》《劉海粟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