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裡,食指大動,想著你

2022-04-06     Lens

原標題:春天裡,食指大動,想著你

美國作家馬婭·安傑盧曾說過,飲食是親密和感性的,當我們為一個人親自下廚,其實是在邀請他進入我們的生命。人間四月天,萬物復甦,食材開始豐富起來,或許桌上出現的某些菜肴,會挑動起我們的味蕾和思緒,想起曾經的某個人。

前年,老家整體搬遷前,回了山西一趟。站在曾經野炊過的小山坡上,看著童年生活過的地方。黃昏血色一般的光掠過黃土高原的千溝萬壑。有的像坐在山間的佛陀,有的像斷了胳膊的金剛,有的像串門的菩薩,熱鬧萬千。直到最後一絲光線墜落,大地平涼。

小時候,每到開春,空中總會颳起塵土。塵土裡混雜了殘陽、野草、苦水、和隱隱二氧化硫的味道。時不時去河對岸的小山坡上野炊。黎草燃起清煙,土豆藏在灰燼底下,遠山躲進霧色中,魂魄浮在白雲之上。吃飽了,躺在地上打盹兒,感覺這一切是夢。

回家的路上,可以撿一些地皮菜。地皮菜是一種黑色的蕨類,通常長在向陽的坡上。打春雷之前的地皮菜最好吃。洗凈切碎,和著土豆粉捏成丸子蒸熟,家常菜能吃出一點野味。蘸料要好。辣椒油必不可少,要香得端正。陳醋得是自己家做的,要酸得溫潤。小時候貪吃,一口氣能吃十幾個。媽在一旁看著,笑。

清明前,還是挖苣菜的好日子。苣菜分苦苣和甜苣,是小時候餐桌上常有的野菜。焯水斷生,切碎後握成糰子,再用石頭壓在缸底。無需太多時日,菜糰子會輕微發酵,帶一點淡淡的酸甜味。吃的時候拌上陳醋香油,清清爽爽,簡單卻快樂。苣菜能清熱解毒。小時候腮腺炎,臉腫成雙份兒,仿佛要死掉。農村問醫條件有限,媽媽便讓吃苦苣泄火消炎。怕死,便玩命吃。

01

初春飛雪。喝了一泡茶,想起一位故去的朋友。

很多年前,我玩笑說,去上海找他吃焗肥腸。第一次去他家做客,我買了一束花給他太太。他太太說,他在家可是醬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呀。今天居然一大早去買肥腸,洗了一上午,說你要來。他焗的肥腸好吃。得體的脂油香,閃亮的醬紅色,彈嫩的口感,細緻入味,還有那滋滋作響的溫度。像一篇精幹性感的散文,讀著痛快。

他在icu住了兩年後,去世了。醫生說,這個病本來就是醬油瓶子倒了都不能扶的,居然還去健身,傻特了。我專門去上海醫院看他。他是個挺講究的上海人,個子瘦高,穿著也體面。他太太說,沒想到,一碗肥腸,你會記這麼多年。正是上海的早春,街頭漸暖。他太太說,之前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買春筍來燒。

今年,我和朋友在上海做了一點吃喝的小生意。開業菜單上,有一道黑松露冬菜炒春筍。筍是兼容性很強的食材,素炒清爽鮮嫩,葷炒能吃出肉香。過去,筍經常和火腿放在一起燒。讓火腿的味道出來,再燒進筍子裡去,一進一出之間, 火腿發酵的奶香與竹筍的清香交合在一起,激變出令人迷戀的味道。黑松露冬菜炒春筍也是如此。黑松露香得奇特,冬菜香得綿柔,春筍香得清爽。它們結伴而行,義無反顧。向人們詮釋著春雷帶雨的野性,大地飛歌的暢快。

想著,他若還在,該叫他來吃。

02

開春,寧夏的朋友送了一頭灘羊,問歐陽怎麼吃。她說,蘿蔔燉羊,越吃越香。

處理好的羊肉切塊,泡椒泡姜調汁,下鍋翻炒。再放一點秦歸、八角,加水慢燉。蘿蔔最後下,趁著湯汁最濃的時候。灘羊肉嫩,有奶油香。蘿蔔甜,清口解膩。一鍋吃下來,任多少恩怨,都不禁拋之腦後。

歐陽燒菜像打詠春拳。拳無南北,術無東西。一橫一豎,要的是好吃。但要說她亂做,也不對。她常說,方寸之間,萬千變化。好手,一定會就地取材。跟好文章一樣,好滋味的骨架都支棱。當然,趣味不能少。好吃的東西,不僅僅是有滋味,還妙。

每年入春,歐陽都會收到老家寄來的黃鱔。她出生在四川,富順。時節一到,人們就會做鱔魚吃。野生的黃鱔魚細長,粗不過小拇指,出沒于山間。捉回來先放油里吐泥,再下鍋翻炒。然後加干辣椒、陳皮、花椒等佐料合炒入味。野鱔肉質脆嫩,遇高溫會捲起來,俗稱盤龍鱔。做好的盤龍鱔,酥脆椒香,回口甘甜,是下酒的好料。四川人能喝酒,愛擺龍門陣。也愛耍,愛美食。發生天大的事,轉身都能消散在吃吃喝喝里,很喜樂。

富順城外,是沱江。開春後,江水分外綿柔。兩岸的綠,如錦緞,一路飄下去,消失在長江的霧裡。

03

三月,海桑被隔離在了杭州。他是從上海過去的,回不了北京。我們有個群,老發吃的@他。他著急,知道是故意的。答應他,等回來,好好給他燒幾個小菜吃。

海桑愛吃香椿油滷麵。他說,北京的香椿味兒淡,像談戀愛時半推半就的拉手。雲南的香椿味濃,煎出來有滋味,仿若動物世界裡的求愛氣息。做滷麵,調汁很重要。生抽,老抽,再來點甜醬油。蔥油,豬油,再來點花椒油。韭菜末,油辣椒,最好再來點炸肉醬。如果能弄點冬菜末或炒過的雪裡紅,就更好了。最後,加煎好的香椿油一拌,咸甜鮮香,銷魂。

Lois的老家陝西渭南,吃香椿完全不同。先焯水,瀝干切碎。焙乾的辣椒麵,鋪在香椿上,香艷純粹。然後一勺滾燙的熱油澆上去。高溫下,香椿和辣椒里的酚類物質被瞬間激活,發出令人迷亂的香氣,像被釋放的潘多拉魔盒。

油潑辣子香椿配老面肥饅頭,這是Lois奶奶家的吃法。玉米面做酵母,面發好後反覆揉捏。饅頭蒸出來,能看到一層一層的肌理,口感緊緻。饅頭掰開,把油潑辣子香椿夾進去。如果說碳水是饑渴的乾柴,油辣子香椿便是風騷的烈火。如一千年前渭水南岸的春風裡,幾匹快馬飛塵,少年俠客結伴,長安看花取樂。

疫情兩年,Lois一直沒能回家。她說,離鄉太久,讓人害怕。人在時間裡飄蕩,過往會變得時斷時續。奶奶今年79歲了,每次打電話都問啥時候能回來。

奶奶說,今年的香椿很香,等你回來,好好給你蒸一籠饅頭吃。

作者:馬小翠,插圖:MIYABI,編輯:馮玥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8b37e919bffbd13e0327fe47ccfa085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