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口碑最好的丫鬟,一生甘當綠葉,結局令人欣慰

2023-08-25     少讀紅樓

原標題:紅樓夢裡口碑最好的丫鬟,一生甘當綠葉,結局令人欣慰

在美女如雲的《紅樓夢》中,平兒雖然不是十二正釵的人選,但相信她一定會在十二釵副冊或又副冊中占據一席之地。

前八十回,就有四回回目用了平兒的大名一一第21回「俏平兒軟語救賈璉」、第44回「喜出望外平兒理妝」、第52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第61回「判冤決獄平兒行權」。而且,僅僅為了安排「平兒在絳芸軒中梳妝」,「作者費盡心機了」(脂批)。從中也可以明顯看出,在作者心中,平兒是一個極為特殊、極為重要的夢中人。

如果說,鳳姐是賈府中萬眾矚目的紅花,那麼,平兒就是安靜地呆在鳳姐身邊陪襯的綠葉。但是,綠葉並不是那麼好當,特別是在像鳳姐這樣赫赫揚揚、遮天蔽日的「紅花」身邊,想要獲得幾縷生存的陽光,已非易事,更有許多趨炎附勢之徒爭當「綠葉」,何況平兒有時還要夾在鳳姐和賈璉之間,而賈璉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賈寶玉對平兒的處境非常清楚,曾經慨嘆平兒處在賈璉之俗、鳳姐之威中間卻能體貼周到,殊不容易。

興兒曾經說過,以前有四個陪房丫頭,還有賈璉原有的兩個都打發了,只剩下平兒一個。之所以留下平兒,除了能夠顯示自己的賢良、拴住賈璉的心之外,鳳姐的重要考慮是平兒忠於她,不會挑妻窩夫。聰慧的平兒也明了這一點,從來不與鳳姐兒爭風吃醋,而是處處讓著鳳姐兒,即使賈璉有時要「摟著求歡」,也盡力「奪手跑了」。當然,這需要與自己的慾望作艱難的鬥爭,畢竟平兒也正年輕!

如果說,像這樣的事情是在平兒自己可控範圍之內,那麼,有些事情則是平兒無能為力。第四十四回,鳳姐生日當天,賈璉偷腥,鳳姐捉姦,聽到賈璉和鮑二的老婆稱讚平兒,懷疑平兒背地裡埋怨她,打了平兒,又讓平兒打鮑二家的,賈璉不幹,平兒夾在他倆之間,左右為難,受盡委屈,急得要尋死。

但是,「綠葉」平兒能在殊不容易之中,活出自己的一片天空,這應歸功於她的忠心、她的能力、她的平和善良。

綠葉的價值在於,不僅要襯托出紅花的耀眼,還要能夠輸送養分,無私地提供給紅花,讓紅花更鮮更艷,也讓紅花美麗得更長更久,而平兒就是鳳姐身邊這樣的「綠葉」。第三十九回李紈曾評價平兒,「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總鑰匙」,這個評價可以說是一語中的,把平兒的忠心、平兒的能力都道出來了。

作為王熙鳳的心腹,平兒忠心耿耿,時時刻刻為鳳姐辯護,處處事事為鳳姐著想,如探春改革弊端,平兒總是最先表示支持,接著又說出一番鳳姐早就想改而未改的道理來,此舉既維護了鳳姐的權威,又可助益探春對大觀園的興利除弊,可以轉移平日眾人對鳳姐的積怨;她勸鳳姐,咱們終歸不是這邊人,操碎了心,還樹敵不少,到頭來還得回那邊,「得放手時須放手」、「什麼大不了的事,樂得不施恩呢?」。這既是為鳳姐身體著想,又是希望鳳姐留條後路;對於像賈璉偷娶尤二姐這種危及鳳姐地位之事,她得到訊息後,毫不猶豫第一時間報告給鳳姐,等等。

堂堂天下望族榮國府,事務極為繁雜,鳳姐雖然有「此生才」,但畢竟也是凡身肉胎,精力有限,無法面面俱到。能力出眾的她,總能心領神會鳳姐的意思,為鳳姐分擔了許多家內事,讓自己成為鳳姐的不可或缺的「這一個」。如,她知道鳳姐與可卿素日親密,便作主給可卿之弟秦鍾備了格外豐厚的見面禮;她深悉鳳姐與賈璉同床異夢、私攢體己,當旺兒來送利銀之際,便巧妙地為鳳姐掩飾,不使賈璉察知;探春協理榮國府事務,進行改革,正值鳳姐生病期間,她出色地完成了作為鳳姐傳聲筒的任務,也明白改革必先從鳳姐這裡開例作法,便竭誠支持,還圓滿地解決了幾個事件,深得鳳姐的讚許,等等。

紅花之紅,熱烈奔放,活力十足,但又充滿攻擊性;綠葉之綠,則平和溫暖,不失活力,但更具包容性。作為鳳姐心腹,特殊的位置讓她擁有相當的權力,但她並不追求權勢,更不像鳳姐那樣濫權,藉此謀利,與臉酸心硬的鳳姐之酷厲相比,她更多的是平和淳厚。她自作主張給邢岫煙送去雪褂子,在替鳳姐作人情的同時,也體現了她的心地善良。

她從不弄權仗勢欺人,本能地同情那些和她地位相仿或更低的奴隸們,在茯苓霜和玫瑰露事件中,她勸鳳姐放手施恩,使柳家母女免去了一場災難。賈璉偷娶尤二姐,平兒得知後告訴了鳳姐,後見鳳姐如此虐待尤二姐,她又把同情給了尤二姐,引起王熙鳳的不滿。尤二姐一死,王熙鳳推說沒有錢治辦喪事。平兒偷出二百兩碎銀子給賈璉,把局面應付過去。

從回目名「俏平兒軟語救賈璉」(21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52回)、「判冤決獄平兒行權」(61回),也可以看出,不論是「救」、是「掩」、還是「行權」,都是為他人排難解圍,而且都是憑藉鳳姐的信任瞞哄鳳姐,成全別人。

正因此,平兒在奴僕群中甚至主子之間樹立起了真正的威信。人們不像對鳳姐那樣畏多於敬,對平兒則是打心裡悅服的。小廝興兒的背後議論是最無矯飾的民意,「平姑娘為人很好,雖然和奶奶一氣,他倒背著奶奶常作些個好事。小的們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過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

她的能力,當然源自於她的聰明,而她的忠心,其實也源自於她的聰明。因為她的聰明,讓她深深明了,作為「綠葉」,只有忠誠服務於「紅花」,她才有存在的價值,也才會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當然,她在展示她的能力和忠心時,也將她平和淳厚、寬容大度、心地善良的個性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因此,她的聰明是種平和包容、藏愚守拙的聰明。

這是一種迥異於鳳姐的聰明,如果說鳳姐的聰明是「機關算盡」的聰明,過猶不及,在處理具體事情時,可以快刀斬亂麻,但由於太過迷信權力,也常常會使打擊力度過猛、打擊面太大,顯得多威寡恩。相反,平兒處理具體事情時,則平和睿智得多,恩威並施,不枉不縱,既沒有擴大打擊面,還慮及到當事方和各牽連方,平息了事端,化解了矛盾,甚至讓真正的嫌疑人主動站出來要求承擔責任,如第52回「情掩蝦須鐲」,她的鐲子被寶玉房中的小丫頭墜兒偷去,明知底里卻不願聲張。世上難得兩全其美,但她的處理方式卻是三全其美一一既體諒了寶玉在女兒身上的良苦用心,又保全了寶玉和房內大丫頭的面子,還照顧了病中的晴雯的身體;第61回「判冤決獄行權」,她處理「茯苓霜失竊」一案,既誡飭了竊者,寬容了窩主,又保護了好人,沒有辜負寶玉的一片苦心。

因此,對於鳳姐「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作者持相當程度的否定態度,而「大事化為小事,小事化為沒事」的平兒之聰明,其實就是她在現實世界中的真正的救贖之道。平兒總是勸她「得放手時須放手」,平兒的勸說和現實的體驗(如邢夫人故意給她難堪),讓鳳姐漸漸有些平兒之風,如第七十四回抄檢大觀園時,鳳姐對王善保家的說,不能檢抄寶釵屋裡,脂批指出:「寫阿鳳心灰意懶,且避禍從時,迥又是一個人矣。」

紅花太過引人注目,更容易招人採摘;綠葉不溫不火,更可能盡享天年。「紅花」鳳姐,最終「哭向金陵事更哀」,短命而亡,結局悲慘。「綠葉」平兒與人為善,廣結善緣,助人其實也是在助己,相信榮府事敗、賈府中非正統一方掌權之後,平兒也不會像鳳姐那樣遭到殘酷打壓。

作者「具菩薩之心」,創作此書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通過藝術方式詮釋「不獨破愁醒盹,且有大益」(脂批)的處世大智慧一一情僧賈寶玉以入世之心出世,心中有佛,有萬民,悲天憫人;寶釵以出世之心入世,不為物羈,不為媚俗,而自成高格。平凡的平兒,擁有不平凡的人生智慧,她的平和包容、藏愚守拙的聰明正是作者所讚賞的聰明,也是對鳳姐式聰明的糾偏。

那麼,八十回後平兒又將演繹怎樣的人生故事?雖然文本中沒有平兒的判詞和夢曲,但在「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的文本中,還是留下了一些關於佚稿中平兒故事情節的線索。第四十五回,李紈帶領眾姊妹向鳳姐要詩社經費,鳳姐的話惹惱了李紈,李紈說:「給平兒拾鞋也不要,你們兩個只該換一個過子才是」,或許可以認為伏筆「一從二令三人木」的鳳姐被休之後,平兒將取而代之,成為新的璉二奶奶,但是,低賤的出身已經決定了這種可能性基本上是不存在的,正如李紈在第三十九回說過的,「可惜這麼個好體面模樣兒,命卻平常,只落得屋裡使喚。不知道的人,誰不拿你當作奶奶太太看」。

第四十六回,為了躲避賈赦的逼婚,鴛鴦躲進大觀園,先後遇見好姐妹平兒、襲人。兩人與鴛鴦開玩笑,鴛鴦又是氣,又是臊,又是急,因罵道:「你們自為都有了結果了,將來都是做姨娘的。據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你們且收著些兒,別忒樂過了頭兒!」似乎,鳳姐被休之後,平兒最終也沒有真正得到姨娘的名分,如同襲人。

因此,最有可能的情節是,被脂硯齋與賈珍並稱為「珍、璉輩」的賈璉,在與賈珍、賈環等非正統一方一起末路狂歡的過程中,他先休掉他忌恨已久、此時身蹇命乖的鳳姐,在未續娶正妻的情況下,讓曾經暗助他多次的平兒承擔起正妻的職責,就算是平兒與鳳姐「換一個過子」,但由於沉溺於狂歡,他可能也無暇給予平兒姨娘的名分。因此,「不知道的人,誰不拿平兒當作奶奶太太看」,但事實上,她連姨娘的名分都沒有。平和善良的她,極有可能利用自己的位置,盡力幫助落難的舊主鳳姐,如同她曾經善待尤二姐等一樣,但非正統一方絕對不會放過鳳姐,所以她也無法改變鳳姐「哭向金陵事更哀」的結局。

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時,賈雨村關於正邪兩賦人物中提及朝雲。朝雲是大文豪蘇軾知心知意的紅顏知己,但朝雲與蘇軾的關係很奇特。她與蘇軾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特別是陪伴蘇軾度過了貶謫黃州和貶謫惠州兩段艱難歲月,但一直沒有蘇軾夫人或妻子的名號,只是到了黃州後才由侍女改為侍妾,這其實是蘇軾所能給予她的最高名分,也是她可能獲得的最高名分,她的歌女身份決定了這一切。平兒和朝雲,出身相似,品性同樣高貴,朝雲似乎就是作者為平兒量身定製的「假語村言」,只不過賈璉不是蘇軾,非正統之末世不是北宋,平兒之悲情尤甚。

「有恩的,死裡逃生」,當賈家最後「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大抄家到來,相信平兒會幸免於難。

脂批指出,「苦海慈航」,「寓通部人事」(第十八回),但苦海慈航之後,「眾善歸緣,自然有平坦大道」(第十七回)。因此,歷盡磨難的她,種善因,結善果,將在末世里走上人生的「平坦大道」。前八十回她與劉姥姥有相當多的交集,或許,最終她將陪著嫁與板兒的巧姐,來到王家。雖然不能再綾羅綢緞、錦衣玉食,但在耕讀的智慧里,將獲得一世安寧和自由。

作者:郭進行,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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