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攆走晴雯,真的冤枉她了嗎?真正害晴雯的另有其人

2023-06-02     少讀紅樓

原標題:王夫人攆走晴雯,真的冤枉她了嗎?真正害晴雯的另有其人

王夫人在抄檢大觀園後,借晨省賈母歡喜之機,向賈母報告了攆走晴雯之事,「寶玉屋裡有個晴雯,那個丫頭也大了,而且一年之間,病不離身;我常見他比別人分外淘氣,也懶;前日又病倒了十幾天,叫大夫瞧,說是女兒癆,所以我就趕著叫他下去了。」

由於忽視了脂批關於文本中存在正統與非正統之爭以及釵黛一體的暗示,關於「晴有林風」(脂批),有一種流傳甚廣的說法,說賈府中存在著以王夫人、元妃和薛姨媽為首的所謂擁釵派和以賈母為首的所謂擁黛派之爭,王夫人這次報告撒了謊,而賈母的回應「但晴雯那丫頭我看他甚好,怎麼就這樣起來。我的意思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他,將來只他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誰知變了。」,則是在暗中批駁她。

且不說賈母和王夫人、元妃、釵黛等同屬正統一方,此前賈母曾當著眾人的面盛讚過王夫人「極孝順我,不像我那大太太一樣,婆婆跟前兒不過應景兒」(第四十六回),也姑且放在一旁,對於王夫人的這次報告,賈母首先是表示認同的一一「這倒是正理,我也正想著如此呢」。後來,王夫人又向賈母回明早就給了襲人准姨娘的待遇,並陳述了自已不挑明此事的苦心,賈母同樣深表贊同,請看原文一一

賈母聽了,笑道:「原來這樣,如此更好了。襲人本來從小兒不言不語,我只說他是沒嘴的葫蘆。既是你深知,豈有大錯誤的。而且你這不明說與寶玉的主意更好……」

持那種說法的人士,首先心中有一個先入為主的「定見」,認為王夫人一定大有問題,然後對文本中的細節,合則用,不合則棄,這樣不僅有斷章取義之嫌,而且也有點象疑鄰盜斧,總是覺得鄰居的一言一行賊氣十足,而事實卻是斧子本來就沒有丟,自然所謂的疑鄰盜斧也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因此而得出的結論當然會與作者的「其中味」相悖。

那麼,王夫人這次真的撒了謊嗎?仔細分析文本,王夫人所說的基本上符合實際情況。

王夫人說,晴雯比別人分外淘氣。

作為賈府的鳳凰、怡紅院的主子,沒有人敢頂撞寶玉,但是晴雯頂撞了,第三十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晴雯不僅頂撞了寶玉,還波及到勸架的襲人,連一向視女兒為「極尊貴、極清凈」之存在的寶玉,在氣頭上,甚至不聽襲人的苦勸,執意要報告王夫人攆走她。

王夫人說,晴雯也懶。

晴雯確實懶。本來有頂級的手藝,比如稀世奇珍雀金裘,不但能幹織布匠人,就連裁縫、繡匠並作女工的都不認得,更別提去縫補,但是病中的晴雯居然完成了修補。雖然在賈母處很勤快,可是到了怡紅院,大多數時候就橫針不拈,豎線不動,還大言不慚地說,有你們在一日,我且受用一日的話。

王夫人後來在回應賈母時,說晴雯「色色雖比人強,只是不大沉重。若說沉重知大禮,莫若襲人第一。雖說賢妻美妾,然也要性情和順舉止沉重的更好些。就是襲人模樣雖比晴雯略次一等,然放在房裡,也算得一二等的了」,也是大體符合實際情況。

晴雯爆炭性格,眼裡容不下半點沙子,一不順眼,便發作起來,四處開炮,與襲人的溫柔和順、包容廣大形成鮮明的反差,比如,在襲人奔母喪期間,擅作主張攆走偷平兒蝦須鐲的墜兒,而襲人回來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說太急了些。連鳳姐也說:「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生得好。論舉止言語,他原有些輕薄。」(第七十四回)

當然,王夫人對怡紅院的了解也有與事實不盡相符之處。

比如,王夫人說,前日病倒十幾天,這個說法大體上符合實際情況。第五十一回,襲人奔母喪期間,一天夜裡,晴雯欲嚇唬嚇唬看夜色的麝月,也不披衣,只穿小襖出去,次日早上便有些鼻塞聲重,懶怠動彈。寶玉叫她不要聲張,怕王夫人知道讓她回家去養息,悄悄請個大夫來瞧一瞧。晴雯叫寶玉到底要告訴李紈一聲,李紈說,「兩劑藥吃好了便罷,若不好時,還是出去為是。如今時氣不好,恐沾帶了別人事小,姑娘們的身子要緊的」,氣得晴雯直氣的喊道:「我那裡就害瘟病了」,並真要起來回家去。後來,她帶病熬夜將雀金裘補完,力盡神危,王太醫上次說無妨,這次卻說「非同小可」,讓寶玉後悔得直怪罪自己。但是,後來文本中再沒有提及她生病之類,因此,說她一年病不離身、有女兒癆則與事實有出入。

又比如晴雯在與寶玉訣別時,訴說自已的冤屈,說自己只有一件事死也不甘心,就是被一口咬定是狐狸精。我們都知道,晴雯與寶玉雖然狎狔,但她並沒有存心勾引過寶玉,與寶玉也完全沒有男女之事。

那麼,是王夫人存心冤屈晴雯嗎?固然,王夫人出於對寶玉的考慮,並不喜歡晴雯這一款,但她犯不著自掉身價,去冤屈一個微不足道的丫鬟。那麼,問題又出在哪裡呢?

王夫人不大進園去,也不大進怡紅院,因此第七十四回王善保家的向她進讒言,中傷晴雯,她還不確定那個「水蛇腰,削肩膀兒,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是不是晴雯。對於晴雯自己說的「我不大到寶玉房裡去,又不常和寶玉在一處,好歹我不能知」,她也「信以為實了」。

然而,僅僅過了幾天,王夫人逐晴雯、芳官、四兒時,對怡紅院了如指掌,自稱「我身子雖不大來,我的心耳神意時時都在這裡」。晴雯、芳官、四兒被逐後,連寶玉都奇怪:「咱們私自玩話,怎麼也知道了?」因此,寶玉身邊一定潛藏著告密者,而這個告密者就是秋紋!系列拙文稍前的《秋紋》已對此作過詳解,本篇拙文不再贅述。

既是告密者,秋紋當然是無利不起早,她自然會傾其所有,賣力表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以便給主子留下足夠深的印象,為自己將來職位升遷埋下伏筆。

當然她更會巧舌如簧,無中生有,而怡紅院中那些對她職位構成直接影響,或者曾經得罪過她的同事,便首當其衝,成為她中傷的目標。

很不幸,晴雯這兩樣都占到了。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海棠社,蘅蕪苑夜擬菊花題」,在怡紅院中幾乎失去了存在感的秋紋,正在炫耀自己好不容易得到老太太、太太的恩典,晴雯卻兜頭澆了她一盆冷水,笑她沒見世面,都是把好的給了人,挑剩下的才給她,自己還覺得長臉。晴雯的玩笑話,相信會讓秋紋不爽,更重要的是她搶走了巧宗一一麝月說,趙姨娘一夥心壞,太太屋裡的那個瓶子要趕緊收回來,晴雯說她去,秋紋說,晴雯還是去探春那裡取碟子為好。晴雯笑說,巧宗兒也應該讓她得一遭兒,最終晴雯去取瓶子,秋紋去取碟子。秋紋對晴雯,怕是從此心結難解。

四兒、芳官是新近受寵之人,而且躥升速度極猛,不會威脅到四大丫鬟中的襲人、麝月,因為她們地位最高,而且領導也肯定了(王夫人說兩個笨笨的倒好),但是,卻會直接威脅到她,因為她在四大丫鬟中敬陪末座,所以,一定要在王夫人面前修理修理她們。既然襲人、麝月是動不得的,那麼,剩下的大丫鬟中,晴雯雖然不入王夫人的法眼,但她卻甚得寶玉歡心,相比之下,自己則成為怡紅院中似有若無的空氣,無中生有造她的謠,既可以博得更高領導王夫人歡心,又可以報昨日一箭之仇,還可以借刀殺人,不費吹灰之力達成自己更上一層樓的不可告人的目的,真可謂一舉三得。

王善保家的中傷、秋紋的告密,再加上「本處有人和園中不睦的,也就隨機趁便下了些話」,讓王夫人感受到危險迫在眉睫,特別是晴雯的所謂女兒癆,更是一刻也不能耽擱,必須馬上採取雷霆萬鈞行動,因為其中牽涉到她人生的唯一希望寶玉,於是,她先斬後奏,原先說好的先報告老太太再攆走晴雯,就變成了先攆走後報告。

因此,王夫人吃齋念佛絕不是表演,她確實寬厚仁慈,但她也有她的苦衷,因為她不得不承擔管理一個在末世泥淖里苦苦掙扎的世家大族的重任,而且,還要時時刻刻牽掛僅剩的兒子,處處為他著想。如果說她有什麼缺點,正如俗語所云,「尺之所長,也是尺之所短」,她的優點也正是她的缺點,她的過於寬厚仁慈和天真爛漫,給了久懷不軌之心的非正統一方和別有用心的小人以可趁之機。

因此,不能因將寶玉誤讀為反封建鬥士,再加上喜歡寶玉和大觀園的諸芳,就愛屋及烏,視王夫人為面善心不善的反面角色。第七十四迴文本寫道:「王夫人原是天真爛漫之人,喜怒出於心臆,不比那些飾詞掩意之人」,其實,寶玉的「天真爛漫」、「渾一純粹」(第二十一回脂批),就有王夫人的影子。

第一回,正文介紹甄士隱時,脂批指出:「自是羲皇上人,便可作是書之朝代年紀矣」。王夫人的「天真爛漫」與古人想像伏羲以前的人無憂無慮、生活閒適的狀態是相通的,因此,「天真爛漫」的王夫人也「可作是書之朝代年紀矣」。

作者:郭進行,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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