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回了趟江西老家。
不出所料，毫無生氣的小鎮，依然還是那麼毫無生氣。
烈日當空，一路無人，除了裝有空調的麻將館在桌球作響，就剩一水果攤販老闆，歪著脖子在那嘻嘻哈哈刷著手機。
老遠我就聽出來了，那是女主播的喊麥聲。
「喲，女主播還蠻漂亮的嘛。」
聽到這句話，攤販老闆手突然抖了一下，就像被我硬生生從直播間重新拽回人世似的。
看來攤販老闆很好這一口。
他放下手機，遞給我一袋子，且同我熱情地聊起天來。
「我認識你啊，你不是那XXX的兒子嘛，回家做什麼呢？」
「沒什麼事，就回家待一待。」
······
閒聊了兩分鐘，還不及我付完錢，他又迅速回到他的直播間，獨自在那傻樂。
奇了怪了。
我走過去瞅了瞅，問：「老闆，你土豪啊，你一天就送了主播30魚翅？」（約50RMB）
他說：「哎，偶爾啦，不是天天送。」
攤販老闆還說，他一共也就刷了1000元不到，算不得癮。
鎮上賣包子的小伙子，還有下街的老石匠，他們都玩直播，估計砸進去萬把塊都有了。
我那時嘴張得老大了。
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鄉下人掙倆錢真的非常不容易。
他們居然拱手讓給主播？！！
好吧，作為好奇心十足的碼字狗，這我肯定要挖一挖。
據《直播行業數據分析》，超過39%的直播用戶，都曾給主播打過賞——而中國直播用戶達4.5億，所以，你可以粗略算一算。
另外，去年鬥魚直播總收入高達40個億。
映客直播單一個季度，收入就達10.35億元。
2017年，花椒平台主播累計收到禮物共50億次！
什麼概念？
平攤一下，每個國人都貢獻了3個禮物。
要記住，在直播間，禮物就是錢，白花花的銀子。
說實話，對於經常給主播刷禮物的人，其實我一直挺費解的。
想必你們也費解。
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為什麼就甘願送給主播呢？
還是成百上千的送，還傾家蕩產的送，這究竟圖個什麼？人家網紅又不會真跟你私奔！
水果攤販老闆說：「圖個快活。」
在中國有這麼一類群體。
他們生於底層，掙扎於底層。
他們因認知受限，只能從事著社會最底層的工作。
比如刷碗，比如送外賣，比如扛水泥地，比如去工地搬磚。
這些被城市文明所忽視的人，恰恰是直播產業最大消費群體之一。
這並非是說他們找不到消遣時間的辦法。
相反，底層工作者消遣的辦法多著呢！
打牌，喝酒，手游，刷抖音，泡網吧······實在不行，還有追不盡的國產神劇。
所以，他們最缺乏的是——活著的意義感。
說通俗點，那就是存在感。
直播間最大的魅力就在於此！
水果攤販老闆曾給我描述過那種經歷。
每天被老婆罵煩不煩？
只能在這破地方待著憋不憋屈？
丫的，只要你花個10塊錢，隨便買朵小花，打賞給女主播.
然後，那漂亮女主播就能當著幾萬人的面，大喊一句：「謝謝XXX，人家愛死你了，麼麼噠！」
那感覺，攤販老闆找不到詞來描繪，我就說：「是不是就像小朋友考了100分，去上台領獎一樣興奮？」
他連連點頭。
知乎網友@ifong也分享過一事例。
一次偶然，他認識了一個經常給女主播打賞的窮小哥。
有多窮呢？
有時，女主播對他發嗲發的厲害，他就會拿起手機：「喂，趙哥！微信轉我50塊可以嗎？發工資還你。」
然後，50元禮物刷起，贏得女主播「麼麼噠」飛吻一個。
那個瞬間，窮小哥滿臉樂開花。
問其原因，窮小哥說，他在碼頭公司做卸貨，沒日沒夜給老闆幹活，累得半死，也看不到什麼未來。
公司那些打領帶的也不正眼瞧他一下，工友、領導也沒什麼交情。
錢花在哪不是花呢？讓網紅主播喊幾句哥哥，心裡倒是更暢快。
所以網上有個段子：月薪三千，租房500，泡麵200，水電費300，剩餘2000就全交給主播小姐姐啦。
對於那些站在社會邊緣狀態下的人，直播間不是他們消遣時間的地方。
那是他們索取精神糧食的地方——不對，還是叫「精神鴉片」比較合適。
吸食這種「精神鴉片」的人群還有一類——人際關係糟糕，在真實世界過得不如意之人。
從某種角度來說，直播間其實已經形成了一種獨特文化。
成百上千的人擠在一個房間裡，每個人都擁有一個新的名字，新的身份。
女主播站在舞台中間，她最高貴，也最卑賤，仿如古代的歌妓，哪個爺出手闊綽點，歌妓便百般示好。
在這個虛擬劇場中，誰都想成為VIP，誰都渴望受到最高級的優待。
所以，請砸錢。
平台會把「貢獻值」按等級排名。
日貢獻榜，周貢獻榜，月貢獻榜，還有「貴賓」等尊稱。
排在最前面的，女主播自然會多多照顧。
比如今天土豪哥進直播間啦。
那女主播會立馬發嗲：「呀，土豪哥你終於來了，太開心了，你點首歌吧，妹妹唱給你聽······」
比如某個新人突然送10個火箭，直衝首榜。
那女主播可能又會說：「太感謝XXX啦，你等會跟妹妹私信吧，妹妹單獨和你聊······」
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你的身份，你的尊嚴，你的價值感，你能否讓幾十萬粉絲的女神對你跪舔，這都由你來把握。
規則只有一條——刷禮物。
直播間是個不錯的「桃花源」——對於那些在真實世界過得不如意，而又意志薄弱之人。
之前看過一極端例子。
合肥一男子打賞女主播十幾萬，最後連給女兒買奶粉錢都沒了。
這男子本來在裝潢公司上班，平時少言寡語，人挺老實。
突然，他就辭掉了工作，天天在家泡直播間。
他迷上了一個人氣網紅。
兩個月的時間，他就把家底全砸進去了。
沒辦法，為了保持自己絕對土豪哥的位置，他就去套信用卡。
套完信用卡又去借高利貸。
本來一個小康之家，最後被他敗得連女孩喝奶粉錢都拿不出。
別人問他為什麼。
他說，他想發財，想被尊重，但現實世界太難。
他還說，他知道自己活在兩個世界裡，一個是屌絲，一個是土豪，但沒辦法，被網紅舔的感覺太好了，很有成就感。
被網紅跪舔的感覺——沒錯，這就是他們為什麼喜歡這個虛擬世界的原因。
10塊錢可以換美人一笑。
100塊就能讓主播對你說各種騷情話。
送個888讓人氣網紅給你唱首歌是沒問題的。
花相對不那麼多的錢，面子，尊嚴，地位，一下就全有了。
儘管煙火只在剎那，但也足以令有些人心醉神迷。
頻繁打賞主播，這本沒什麼可議的。
不同的階層，不同的花錢方式，很正常的事兒。
但從心理角度來說，人啊，還是不要逃避現實的好。
虛擬世界裡的王者，電腦關機鍵一摁，他還得變回青銅，重新接受生活的吊打。
當然，我並非「何不食肉糜」，我懂得底層人的不易。
我知道一天扛300包水泥袋，還不被正眼瞧一下的心酸。
我知道由於一些環境的影響，一些教育的缺失，一些父母的失職，以至於總有那麼一部人，自閉、內向，在真實世界裡不受待見。
可是，倘若生活不幸，我們不是應該思考如何走出，而非繼續沉淪嗎？
扛水泥袋的可以自學網際網路。
工地搬磚的可以存點錢，報個專業培訓班。
自閉自卑的，可以去看心理諮詢師，可以在反覆的人際衝突與矛盾中總結經驗。
維克多說，人永遠都有選擇。
把錢扔給主播求存在感是一種選擇，把錢用於修煉自我，改變僵局，這也是一種選擇。
前一種就像毒品，當時一陣爽，但快感很快就沒了。
後一種就像吃中藥，又苦又麻煩，還半天不見功效。
但經年累月，苦久了，藥效就上來了，可以從根部治癒空虛，治癒生命本身的無意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