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曹公筆下的王夫人,真的是偽善歹毒之人嗎?

2023-05-05     少讀紅樓

原標題:紅樓夢:曹公筆下的王夫人,真的是偽善歹毒之人嗎?

寶玉是《紅樓夢》之第一正人,很多讀者喜歡寶玉,但卻不喜歡甚至厭惡王夫人。

寶玉的母親王夫人,慈眉善目、寬厚仁愛,但因為直接關聯到寶玉的攆走金釧兒和抄檢大觀園事件,很多讀者就對她持負面看法,甚至將王夫人視作因失寵而心理失衡的中年女性,只知與趙姨娘鬥氣,是面善心不善的歹毒之人。但是,作者心目中的王夫人真的是如此不堪嗎?

脂批指出,寶玉是作者「自寓」,第十九回脂批指出:「按此書中寫一寶玉,其寶玉之為人是我輩於書中見而知有此人,實未曾親目睹者」,因此,不能把寶玉完全等同於作者,但「寫假則知真」(第二回脂批),寶玉里有作者的影子,而王夫人相當於作者母親的藝術再現。

第二回雨村說,他去年到金陵地界,從賈家老宅門前經過,大門前雖然冷落,但「後一帶花園子裡面樹木山石,也還都有蓊蔚洇潤之氣」,根本不像個衰敗之家,脂批指出:「`後'字何不直用`西『字?」,作者回應道:「恐先生墮淚,故不敢用`西'字」。僅僅是因為擔心用「西」字會讓其父觸景生情,想起其祖父曹寅的自號一一「西堂掃花行者」,想起家族最輝煌的時期一一曹寅時期,從而生出「往事淒涼不可聞」之傷感,「具菩薩之心」(脂批)的作者就不忍如此下筆,他又如何忍心讓自己的母親,以負面形象出現在自己嘔心瀝血創作的巨著中?

從人之常情來說,在天下所有人的心中,母親再怎麼不濟,也是最偉大的母親,即俗語所云「兒不嫌母醜」。因此,王夫人絕對不可能是負面角色!

之所以會出現誤讀王夫人的情況,是因為寶玉「行為偏僻性乖張」,人們常常會誤以為《紅樓夢》是反封建、反禮教的,作者也是反封建、反禮教的。

但是,楔子中所謂的作者石頭自嘆「無材可去補蒼天」,已經暗示即使末世封建社會的「天空」已然殘破,但真正的作者曹雪芹還是想用他一身才華去修補,而不是從根本上去摧毀它,但是末世不給他這個機會,生不逢時的他只能在自怨自嘆中,眼睜睜地看著年華老去。

其實,作者曹雪芹出生於百年世家大族,從小就接受嚴格的封建教育,不能脫離作者的家庭出身,更不能脫離作者所處的時代,人為地拔高作者的思想認識。通部書對於封建禮法,總體上是「似無禮而禮法井井,所謂`整瓶不動半瓶搖『,又曰`習慣成自然'」(第三十八回脂批)[注]。

從個人和家族來講,作者天賦異稟,又出身在這樣的家族,天然就有延續家族百年輝煌的強烈使命感,作者的父母也對他抱有熱切的期望,期待他在科舉上大有建樹,讓輝煌百年的家族愈發顯出末世光景。一向對曹家恩寵有加的康熙駕崩,新皇雍正對曹家的態度不可同日而語,「山雨欲來風滿樓」,這種熱切的期望變成了迫切的渴望,當然,這一切苦心是為了家族,更是為作者的長遠考慮。自然,作者父母要對他嚴加管教。

當家族敗落之後,他復興家族的唯一機會就是科舉考試,但自己在科舉上一事無成,窮困潦倒,這當然大大出乎他父母的期望,也不是自己所希望看到的。這一切主要應歸咎於他生不逢時,但他自己也不無責任。

要想在科舉考試中取得好名次,復興家族,就不能不精通雨村所謂的「時尚之學」,但是,博學多才的他,很可能就像夢幻文本中少不更事的寶玉,「平素深惡此道(時文八股)」(第七十三回),因為「原非聖賢之制撰,焉能闡發聖賢之微奧,不過作後人餌名釣祿之階。」(第七十三回)。不是專心研習八股,而是雜學旁收,沉迷其中,既荒廢了與科舉考試有關的學業,也沒能清晰意識到危機已然迫在眉睫,挨父母打罵之後,好了傷疤忘了痛,依然我行我素,絲毫不關心仕途經濟。

第二十三回,茗煙見寶玉無精打采,想讓他開心,「便走到書坊內,把那古今小說並那飛燕、合德、武則天、楊貴妃的外傳與那傳奇角本買了許多來,引寶玉看。寶玉何曾見過這些書,一看見便如得了珍寶」,脂批指出:「書房伴讀累累如是,余至今痛恨」,暗示這一情節就是自己與作者年少時分的往事藝術再現。

家族敗落之後,一夜長大的作者,不管從現實層面,還是主觀層面,都要開始承擔起家庭重任。從小過慣錦衣玉食日子的他,開始體會到了生存不易、世路難行,也開始明白父母當日的良苦用心。

想走復興家族的科舉之路,可是自己久疏此道,實現難度不亞於登天,此時悔之晚矣。從此,生活潦倒,一身才華無處施展,對於天賦異稟、博學多才的作者來說,這是莫大的精神折磨。

俗話說「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科舉失意的作者,就將無盡的憤懣、對現實的批判和人生智慧,傾注於筆端,化作不朽的文字一一假借意在使「閨閣昭傳」的《紅樓夢》,而年少時導致學業荒廢的雜學旁收就是成就這一輝煌奪目的巨著的基礎。

對於自己當年「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訓之德」,以至「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充滿了悔恨。這種悔恨在文本中也不時地顯露,「深知擬書底里」的脂硯齋明確她揭示了這一點,如第三回黛玉初進賈府,對於寶玉,王夫人說「我有一個孽根禍胎」,脂批指出:「四字是血淚盈面,不得已,無奈何而下,四字是作者痛哭。」、第十二回代儒懲戒賈瑞,脂批又指出:「處處點父母痴心、子孫不肖。此書系自愧而成。」,等等。

作者的「自寓」是寶玉,在假借意在使「閨閣昭傳」的文本中,管教寶玉的重任主要落在王夫人的身上。從封建禮教來看,類似攆走金釧兒和抄檢大觀園的事件,發生在任何封建世家大族,都不是可以坐視不管的小事;從為寶玉著想,不做這兩件事不僅可能會荒廢寶玉學業、帶壞寶玉,還會讓人多嘴雜的賈府中人藉此添油加醋,壞了寶玉的名聲。

因此,王夫人作為作者的母親在文本中的藝術再現,作者不僅不可能醜化她,還對她充滿深深的悔恨和自責。當然,也不能因將寶玉誤讀為反封建鬥士,再加上喜歡寶玉和大觀園的諸芳,愛屋及烏,視「惑奸讒抄檢大觀園」的王夫人為面善心不善的反面角色。

第七十七迴文本寫道:「王夫人原是天真爛漫之人,喜怒出於胸臆,不比那些飾詞掩意之人」,其實,作者的「自寓」寶玉的「天真爛漫」、「渾一純粹」(第二十一回脂批),就有王夫人的影子。

第一回,正文介紹甄士隱時,脂批指出:「自是羲皇上人,便可作是書之朝代年紀矣」。王夫人的「天真爛漫」與古人想像的伏羲以前的人無憂無慮、生活閒適的狀態是相通的,因此,「天真爛漫」的王夫人其實也是「可作是書之朝代年紀矣」之紅樓夢中人。

那麼,從下一篇拙文開始,我們就立足文本,結合脂批的暗示,深入看一看王夫人在文本中是怎樣的一個形象。

注、詳見《「行」走紅樓》系列拙文 74《寶玉真的有超時代性嗎?》

作者:郭進行,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706ee6f9d4a5917e96224fcfde385bb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