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容出眾的晴雯缺點明顯,但優點同樣突出,就像光彩奪目的美人,眉心上的一顆痣並不會削減她的絕代風華,反而更增添幾分別樣的風韻,正如脂批所云,「不必惡晴雯,正該感晴雯金閨繡閣中生色方是」(第二十回脂批)。那麼,晴雯到底有著怎樣突出的優點?
晴雯在賈府眾鬟里無疑是出類拔萃的一一晴雯有貌,王熙鳳說那些丫頭都沒她生得好,王夫人說她眉眼有點像林黛玉,連背後造謠陷害她的王善保家的也不得不承認,「他生的模樣兒比別人標緻些,又生了一張巧嘴」(第七十七回);晴雯有才,針線功夫了得,閱人無數的老太太賈母,也曾經覺得「晴雯甚好,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他,將來只他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第七十八回),而賈母賞寶玉的稀世奇珍雀金裘,別人都不認識,連能幹的裁縫、繡匠都不認得,更不會補,可晴雯不僅認得,在病中還能完成修補。
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社會裡,相貌、女紅俱佳的晴雯可謂才貌雙全,這是多少人想擁有卻永遠也無法擁有的優點。這些稀缺的優點,讓她成為賈府眾鬟中鳳毛麟角的存在,即使與那些主子小姐相比,也毫不遜色。
如果說,襲人對寶玉的忠心是細水長流型,那麼,晴雯對寶玉的忠心就是「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爆髮型。
第五十二回,寶玉穿著賈母賞的稀世奇珍雀金裘去參加舅老爺的生日,不料卻被燒了個指頂大的眼,急得寶玉嗐聲跺腳,在問遍能幹織補匠人、裁縫、繡匠並作女工的卻無果而終之後,病中的晴雯勇挑重任,補補停停,狠命咬牙堅持著,還牽掛著寶玉,叫他快去睡覺。最終幾乎熬了一整夜,在快天亮之時好容易補完了,再也堅持不住的晴雯,不由自主地倒下去了,她的病情也由「昨日已好了些」變成了「非同小可」,而這一變化經告密者和造謠中傷者舌燦蓮花的改造,到抄檢大觀園傳到王夫人耳朵時已變成了令人聞之色變的「癆病」,也成為她最終被攆的最重要證據之一。
晴雯一瞬間的爆發,幾乎付出了包括生命在內的所有,成就了《紅樓夢》中最輝煌奪目也最令人難忘的篇章之一一一「病補雀金裘」,也讓「多情公子」寶玉多年以後對她仍然縈繞心頭「空牽念」。可以說,這個世界需要「說不得自己只好慢慢的累去罷了」(第三十二回)的襲人日久天長之「痴心的情願」(第三十二回脂批),也需要晴雯這種瞬間便永恆的忠心。很幸運的是,寶玉曾經擁有她們;也很不幸的是,生逢末世的寶玉也終將失去她們。
脂批指出:「晴有林風,襲乃釵副」,而林黛玉和薛寶釵「名雖二個,人卻一身」(第四十二回回前總批),兩人在第四十二回後終歸要合二為一,因此,正確的理解應該是晴雯一直有第四十二回之前的黛玉之風格,而襲人則一直有第四十二回之前的寶釵之影子。這樣的晴雯,想永遠留在寶玉身邊,也相信自己能夠永遠留在寶玉身邊,就像曾經對「金玉之說」耿耿於懷的黛玉一樣,也時時刻刻在意那些與寶玉有雲雨情的丫鬟,凡與寶玉偷偷發生過關係的丫鬟,晴雯皆出以冷言冷語,猜忌之心盡顯無遺,而讀者也很容易意會到她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
比如麝月一一「你又護著,你們那瞞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第20回;又比如襲人一一「便是你們鬼鬼祟祟乾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第31回
相比之下,第三十一回寶玉邀晴雯一同洗澡時,晴雯直接拒絕,並提到碧痕和寶玉洗澡之事一一「罷,罷,我不敢惹爺。還記得碧痕打發你洗澡,足有兩三個時辰,也不知道作什麼呢。我們也不好進去的。後來洗完了,進去瞧瞧,地下的水淹著床腿,連蓆子上都汪著水,也不知是怎麼洗了,笑了幾天。」模稜兩可,雲雨之事在有無之間,給人留下無限想像的空間。
但是,必須考慮晴雯說這些話的時空背景。此前的午間,她剛剛因為與寶玉發生衝突差點被攆,這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而衝突驟然升級到幾乎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恰恰正是因為她含沙射影地譏諷襲人與寶玉雲雨之事。自然,憑她的「聰明過頂」,早就明了其中利害,因此,在涉及到與寶玉有雲雨情的丫鬟的事情上就會至加謹言慎行,特別是在衝突剛剛發生後不久,特別是在面對寶玉時。
但是,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而且,她洞悉怡紅院內的大事小情,而與寶玉相關之事更是她關注的重中之重,對於一直相信自己能夠永遠留在寶玉身邊的晴雯來說,也可以說就是她的心事,所以雖然她已經努力地克制自己、改變自己,但心事卻總是難以放下。因此,個人認為,碧痕和寶玉的洗澡之事,極有可能就是晴雯關於兩人之間雲雨之事的一種隱晦表達。
其實,封建時代年少男性主子的貼身丫鬟往往也承擔性啟蒙老師的責任,與漸懂人事的主子有雲雨之事並不算越禮,也並不是什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比如,第六回,襲人和寶玉同領警幻之訓,是寶玉強襲人,而不是襲人主動,襲人之所以同意,是因為「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理」,脂批指出:「寫出襲人身份」、「寶玉、襲人亦大家常事耳」;第六十五回,興兒向尤二姐、尤三姐介紹家族情況,提及「我們家的規矩,凡爺們大了,未娶親之先都先放兩個人伏侍的」。
晴雯就算與寶玉雲雨,同樣也不越禮。她那樣在意寶玉,那樣猜忌襲人、麝月,此前又剛剛和寶玉發生激烈衝突而差點被攆,寶玉提出一起洗澡,這正是天賜良機,當一回碧痕又如何,既可以和寶玉徹底和解,又可能增加自己在寶玉心中的分量,畢竟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自己的姿色在碧痕之上!但是,她想都沒想拒絕了。
第七十八回,晴雯對偷偷前來看她的寶玉傾訴自己的冤屈:「我雖生的比別人略好些,並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個狐狸精!我太不服。」因此,雖然晴雯十分在意寶玉,也對與寶玉有雲雨情的襲人、麝月充滿猜忌之心,但她至死也沒有和寶玉越過男女之防。「晴有林風」,雖然晴雯並不像黛玉是主子,但四處開炮的她確實有幾分林氏「孤高自許,目無下塵」之風,也頗有林氏「質本潔來還潔去」之傲骨。
同樣,第二十七回晴雯在得知小紅為鳳姐做事時譏諷道:「怪道呢,原來爬上高枝兒去了,把我們不放在眼裡。不知說了一句話半句話,名兒姓兒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興的這樣,這一遭半遭兒的算不得什麼, 過了後兒還得聽呵,有本事從今兒出了這園子,長長遠遠的在高枝兒上才算得。」雖然也有幾分妒忌,但也對小紅「攀高枝」充滿了不屑,與第二十四回秋紋怒罵好不容易覓得「巧宗」的小紅一一「沒臉的下流東西,正經叫你去催水去,你說有事故, 倒叫我們去,你可等著做這個巧宗兒。一里一里的,這不上來了。難道我們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形成鮮明的對比,秋紋的話里話外都顯示自已高貴,所有的「巧宗」都應該自己來做,在意的只是別人動了自己奶酪。
作者:郭進行,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