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檢大觀園前,王善保家的為什麼不告別人,偏偏誣告晴雯?

2023-08-04     少讀紅樓

原標題:抄檢大觀園前,王善保家的為什麼不告別人,偏偏誣告晴雯?

第四十三回脂批指出:「一部書全是老婆舌頭,全是諷刺時事、反面春秋。」因此,在假借意在「使閨閣昭傳」的文本中,妯娌之爭、婆媳之爭也是隱喻正統與非正統之爭的「鶺鴒之悲、棠棣之威」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邢夫人,刑之夫人也,其夫賈赦字恩侯,夫妻合而為一,自然就是「假赦真刑寡恩」也。第七十六回,賈母提到賈敬已死兩年多了,脂硯齋在此有條看似突兀的批語「不是算賈敬,卻是算赦死期也。」還有一條關於賈赦的脂批,在第三回,「這一句都是寫賈赦,妙在全是指東擊西、打草驚蛇之筆,若看其寫一人即作此一人看,先生便呆了。」寧國府的賈敬,在風月寶鑑的背面隱指雍正。以上兩條脂批暗示,賈赦夫婦在「寫假則知真」(第二回脂批)的賈家中,隱喻非正統一方,扮演類似於雍正「假赦真刑寡恩」的殘酷角色,貫穿於榮國府所暗喻的九十年皇家風雲。

「前文隱隱約約已有無限口舌,謾讕之譖原非一日矣」(脂批),到了「嫌隙人有心生嫌隙」的第七十一回,文本提到,邢夫人自認為要鴛鴦白討了沒趣,賈母越發冷淡她,而鳳姐的體面反蓋過自己,心中積怨已深,又有身邊之人,如費婆子等,因為無法插手榮國府事務,便背地裡造言生事,挑撥主人,從榮國府的奴才漸次告到鳳姐,後來又告到王夫人,邢夫人的積怨更深了。

因此,邢夫人和王夫人、鳳姐的明爭暗鬥是文本中閨閣版的「鶺鴒之悲、棠棣之威」。抄檢大觀園,緣起於邢夫人將繡春囊交給王夫人,雖然繡春囊事件無論發生在任何封建世家大族,都不是可以坐視不管的小事件,但是,青春女兒國大觀園,作為文本中最重要的舞台,具有正統象徵之意涵,再加上前面的鋪墊、邢夫人本身的人設,她將繡春囊交給王夫人,就顯得別有用心。

抄檢大觀園在風月寶鑑背面,就是一起別具政治意涵的大事件一一這是非正統一方對正統一方的暗鬥,意在摧毀大觀園,削弱王夫人、賈政一方,爭奪榮國府之控制權。「才自精明氣自高」的探春,作為大觀園之重要一員,對抄檢大觀園反應激烈,原因就在於此。

但是,非正統之邢夫人一方並沒有就此收手,得隴望蜀,想要更徹底地打壓大觀園,於是,她的陪房王善保家的站出來,又從旁火上澆油、推波助瀾。王善保家的配合演出,使抄檢大觀園無限擴大化,非正統一方也得以將從繡春囊事件中所可能獲得的收益最大化。

「孤高自許,目無下塵」的黛玉敏感多疑、言語刻薄,第八回她就懟過送宮花的王夫人身邊紅人周瑞家的,未必她就沒有懟過王善保家的。但是,王善保家的奴才身份,決定了她不可能、也不敢直接從園中作為主子的小姐入手。

而且,在十二釵正冊中同占一幅畫、同用一首判詞的釵黛,「名雖二個,人卻一身」(第四十二回脂批),她倆終將合二為一。從兩人合二為一的第四十二回開始,釵黛的心越來越貼近,隔閡沒有了,衝突也不見了。黛開始有釵的風格,不再尖酸刻薄、敏感多疑,能夠包容他人,連趙姨娘都能以禮相待,也開始與寶玉談起仕途經濟,如第六十二回,寶玉生日當天,黛玉向寶玉談起家裡開支,說到:「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至後手不接。」第七十九回,黛玉勸寶玉道:「又來了,我勸你把脾氣改改罷,一年大二年小……」等等。因此,從作者釵黛一體的本意出發,王善保家的也不適合從黛玉入手。

她只能採取迂迴戰術,從她素日進園去那些不大趨奉自己的丫鬟們打開突破口。這樣既可以滿足自己報復的私心,又可以藉此打壓大觀園,可謂是一舉兩得,而容貌出眾、言語犀利、聰明絕頂的晴雯,一定曾經給她留下最為深刻、最為難忘的記憶,就自然而然成為她首選的目標。

從風月寶鑑背面看,晴雯對於王善保家的來說,也是不二的選擇。

文本「妙在全是指東擊西、打草驚蛇之筆,若看其寫一人即作此一人看,先生便呆了。」(第三回脂批),晴雯「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王夫人語),頗「有林風」,因此,晴雯和黛玉有著神奇的聯結,因而在正統之象徵一一大觀園之諸芳中,晴雯也與黛玉一樣深具正統之政治意涵。

第七十八回,賈寶玉為夭亡的晴雯杜撰的《芙蓉誄》,其中用了賈誼、鯀、石崇、嵇康、呂安等在政治紛爭中遭禍的人物典故,其實就是意在暗示,別看晴雯只是「身為下賤」的女僕,但她具有重大政治意涵。

或許,有人會說,作者為什麼不直接安排邢夫人對黛玉下手,那樣豈不更簡單明快?

文本中,「皆是近情近理必有之事、必有之言」(第十六回脂批)。第七十三回,邢夫人從傻大姐手中接過繡春囊,嚇得連忙死緊攥住,脂批指出:「妙!這一『嚇』字,方是寫邢夫人之筆,雖前文明寫邢夫人之為人稍劣,然不在情理之中,若不用慎重之筆,則邢夫人直系一小家卑污極輕之賊、極輕之人矣,豈得與榮府賜房哉?」從風月寶鑑正面看,黛玉只是一個客居賈家的無家之孤女,寄人籬下的苦楚,自不待言。邢夫人是她的大舅媽,作為長輩,不去體貼關愛她,反而背著她,在二舅媽面前無中生有、添油加醋指摘她,那不就正如脂批所云,「邢夫人直系一小家卑污極輕之賊、極輕之人矣,豈得與榮府賜房哉?」

作者在楔子中,借空空道人的口,強調文本「雖有些指奸責佞、貶惡誅邪之語,亦非傷時罵世。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倫常所關之處,皆是稱功頌德,眷眷無窮。」,就是擔心墮入萬劫不復的「文字獄」的魔掌之中。

相較於王善保家的,邢夫人的名字及其賈赦之妻的身份,總是讓人感到一絲絲的寒意,而且,在假借意在「使閨閣昭傳」的文本中,妯娌之爭、婆媳之爭也是隱喻正統與非正統之爭的「鶺鴒之悲、棠棣之威」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直接讓邢夫人出面對黛玉下手,想必在步步驚心的「文字獄」叢林中艱難跋涉的作者,也不無擔心自己費盡心機用「賈雨村言」而實現的「甄士隱」破功。相反,邢夫人用繡春囊事件打開大觀園的突破口,就顯得冠冕堂皇,文本也看起來似乎無大礙。

正統之恨「及今不盡」,意味著正統與非正統激烈爭鬥的「九十春光」最終的結局一定是正統敗亡、非正統獲勝。正統一方「正強忽弱」(第七回回前總批),是一個緩慢的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飾己非而揚人惡者,陰昧僻譎之流」(第七十五回脂批)的非正統一方,往往很「巧妙」地用光明正大的理由,掩飾不可告人的禍心。邢夫人用繡春囊事件作引子、王善保家的隨後趁熱打鐵,就是非正統一方「巧妙」鬥爭之一例,而寬厚仁慈的王夫人果然就中招了,抄檢大觀園因而被冠之以「惑奸讒」。

即使如此,正統一方也並不都是「王夫人」,「才自精明氣自高」的探春不用說,「都知愛慕此生才」的鳳姐,同樣也看穿了邢夫人的禍心,因此,第七十四回抄檢大觀園時,鳳姐表現得極為消極,對王善保家的說,不能檢抄寶釵屋裡,脂批也指出:「寫阿鳳心灰意懶,且避禍從時,迥又是一個人矣。」

假如邢夫人直接出面對黛玉下手,未必不會引起寬厚仁慈的王夫人疑心,而且,黛玉可是尊貴的小姐、老祖宗的心肝寶貝,如果冤枉她以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王夫人也不可能如對待低賤的晴雯那樣,快刀斬亂麻,簡單明快地處理,細細查證之下,那些不實之詞必然經不起考驗,這樣她的陰謀詭計也就無從實施了。

本篇拙文本中所引用的觀點大部分來自於此前的《「行」走紅樓》系列拙文,由於篇幅所限,無法一一詳細展開,也無法一一註明,敬請諒解!各位朋友,如有興趣敬請關注此前系列拙文的相關文章!特此註明!

作者:郭進行,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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