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漫 | 評埃德尼《地圖學:典範及其歷史》

2022-05-22     哲學園

原標題:鄭漫 | 評埃德尼《地圖學:典範及其歷史》

編 者 按

本文原載《古典學研究》第8輯《肅劇中的自然與習俗》(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21年8月),感謝作者授權「古典學研究」公號網絡推送。

Cartography: The Ideal and Its History

Matthew H. Edney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目 錄

上下滑動閱覽更多

Acknowledgments

Conventions Used in This Book

1 Introducing the Ideal of Cartography

2 Seeing, and Seeing Past, the Ideal

Satire, Critique, and a Persistent Ideal

Breaking Free of the Ideal

3 Cartography’s Idealized Preconceptions

Ontology

Pictorialness

Individuality

Materiality

Observation

Efficacy

Discipline

Publicity

Morality

A Singular and Universal Endeavor

4 The Ideal of Cartography Emerges

Systematic Mapping

Mathematics and Rationality, Empires and States

Seeing the World

New Mapping Professions

Mass Mapping Literacy

Forging the Web

5 Map Scale and Cartography’s Idealized Geometry

Technical Points concerning the Numerical Ratio

The Geometries of Western Mapping

Projective Geometry, Numerical Ratios, and Map Scale

Numerical Ratios and Map Scale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Map Resolution, Not Map Scale

6 Not Cartography, But Mapping

Bibliography

Index

評埃德尼

《地圖學:典範及其歷史》

這是一本一定會引起廣泛爭議的書。美國南緬因州大學教授,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地圖史》( T he History of Cartography )項目負責人埃德尼(Matthew Edney)將其視線從地圖的歷史(history of cartography)轉向地圖學的歷史(history of cartography),批判「地圖學」作為一個人為建構、人為規範化的理想概念的不合理性。如果說宣告「地圖學已死」的伍德(Denis Wood)是往燒得正旺的地圖學研究澆了一盆冷水,埃德尼這三百頁鞭辟入裡的分析批判則是釜底抽薪,直截了當宣告這座墳墓壓根就是空的,因為正如他在第一章的題記中表明的那樣,「不存在地圖學這樣的東西」(頁1)。

埃德尼(Matthew Edney)

埃德尼的批判對象主要有二:一、將製圖視為一種普世、不受時間影響、過程標準化的單一嘗試行為,並因此將研究視線僅僅集中於這一行為的產品即地圖;二、通過引入社會文化批判及後現代權力話語體系對這種標準化一元行為所產生的規範地圖(normative map)進行解構,試圖從社會文化角度建構一個新的但同樣普世的地圖學觀念。埃德尼對於後者並非持全盤否定態度,他充分肯定了哈利(Brian Harley)為代表的學者自上世紀七十年代起對地圖學學界所做的貢獻。這些學者強調社會與文化因素在地圖的製作、閱讀、傳播中所起到的作用,批判二十世紀以來對標準化地圖、科學地圖的單一追求。這一新視角使眾多前現代地圖得以被重新評估,同時,也使西方世界以外的地圖製作者及其作品被納入研究視野。

但埃德尼認為,這樣的批判只針對了標準化概念的產物——規範地圖,並且在批判一種規範(norm)的同時,又在嘗試著建立另一種規範,因而並不能撼動問題的根本——建立單一標準、尋求規範化概念的企圖和嘗試。埃德尼認為,地圖與地圖之間,不同的製圖過程之間的差異遠遠大過其共性。因此,他對其第一個批判對象持全盤否認態度,徹底否決所有規範、典範(ideal)和單一嘗試的合理性,認為地圖學界的研究對象應該不是作為單一概念的地圖學而是多元的製圖行為(mapping)。

埃德尼的主要駁論思路如下:回溯地圖學及其暗含的地圖學典範的建構歷史,剖析其所涵蓋的所有分枝預設的概念謬誤和邏輯紕漏,揭示這一建構融合過程中的主導人為因素,證明這種典範及其包含的所有對於地圖的預設都並非地圖和製圖本身自然具備的特點。圍繞這一思路,該書展開為六章。

第一章引言先為作者立論:過往無論是對地圖的規範化評判還是對規範化評判的社會文化視角批判都只局限於地圖學範式的產物,未觸及到問題的根本,而學者的批判對象應是作為一種單一範式的地圖學。作者在本章給出了本書的批判對象,即地圖學典範的本質含義——

地圖學典範包含了一系列相互強化的預設,每一種預設都維持著似乎是關於地圖性質的常識性信念,這些預設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張各節點相互勾連的富有彈性的網。

接著,埃德尼宣告了針對這一本質所制定的駁論戰術:首先將這張網撕破,拎出其每一個預設,分析其含義及建構的過程;然後再逐個擊破,指出每一種預設不合理之處及其內外邏輯的漏洞,揭示這些看似互相強化的預設本質上自相矛盾。最後,埃德尼表明了本書的終極目的:使研究者認識到地圖學典範的不自然與不合理,進而幫助研究者擺脫範式與預設的桎梏,全力推進地圖與製圖研究。

第二章開頭即詳細分析了為何對於地圖學範式的社會文化批判就像「打地鼠」(頁2)一樣無窮無盡且效果欠佳,作者為此提出一種新的避免糾纏於地圖學典範的研究方法:過程研究法(processual approach),即研究作為過程的製圖。這一研究方法的核心概念有二:一、模式(mode),即根據物理形態(physical form)、所描繪的空間及具象手法(representational strategy)將製圖分為許多種不同的製圖模式;二、話語(discourse),即引入語言學概念,將不同的製圖模式視為不同的空間話語表達,將地圖視為動態開放的符號文本,將地圖閱讀視為互文實踐。因為空間話語一直處於不斷形成、重新配置(reconfigure)和消散的動態變化中,埃德尼指出,他在本章給出的十四種製圖模式並不是邊界清晰一成不變的,未來也還可能會有新的模式出現。同樣也因為這樣的動態變化,研究地圖的學者應該同樣關注地圖的流通和消費,而非只關注地圖的生產。較為可惜的是,埃德尼在分析製圖模式的時候只納入了西方製圖實踐,不過他承諾未來還會有兩部延伸著作繼續討論製圖模式問題,並將西方以外地區的製圖實踐納入研究範圍。這一章在提出新研究方法的同時,稍微提到了地圖學典範包含的錯誤信念,例如導航功能性、定位精確性及比例性。

第三章共五十餘頁,全力拆分並擊破了更多的錯誤預設。作者在本章一開頭就給出了一個長達三頁的清單,列出了十種構成地圖學典範的預設及其涵蓋的錯誤信念,例如本體論、物質性、公共性、紀律性、效用性及普世性等。接著分十個小節逐次條分縷析其謬誤之處。雖然埃德尼在論述中多次強調all這個詞,認為所有的地圖學典範相關預設都是錯誤的,但我們切不可錯誤地認為作者給出的是激進的全稱判斷。他認為並非所有地圖都符合預設概念,研究者亦不可以削足適履,套用預設的框架來研究地圖和製圖,但作者並不否認有符合這些預設概念的地圖。例如,許多地圖具備導航功能,但不代表所有地圖都必然或必須具備指向功能。不過即便如此,本章依然會是全書最容易引起爭議的一章。本章批判成功與否,直接關係到全書邏輯是否成立。如要批判本書的基本邏輯和核心概念,應當從本章入手。

如果說第三章是地圖學典範所包含的各個預設的「紀傳」,第四章則是它們共同構成的典範觀念的「編年史」。埃德尼在本章詳細回溯了地圖學典範是如何在19世紀之後逐漸建構起來的,並列舉出影響這一過程的教育、思想、技術、政治、視覺及社會因素,例如十九世紀之後的民族主義敘事和帝國主義拓張需求,以及對普世的自然科學和絕對理性的追求最終促進了地圖的單一標準化。同時,作者從語源學分析了「地圖學」一詞,指出其來源包含古典與現代的要素,因而本質上就是一個矛盾的多層次(multifaceted)概念。本章尤其彰顯作者對地圖及其相關要素的歷史的熟知程度,信手拈來,深入淺出,可讀性高於第三章。

作者在第四章結尾說他將在第五章分析這些建構歷史的預設如何相互勾連,織成一張網,但這一織網的過程其實在第三章與第四章中已有提及。相較前幾章,第五章筆力較弱,但基本講清楚了為什麼作者會倡導學者放棄使用地圖比例(map scale)這個術語,而納入地圖解析度(map resolution)這一概念。作者認為,地圖比例既緣起於也只適用於平面幾何,卻由於被納入與地圖比例性和本體論相關的典範預設中而成為了所有規範地圖必備的元素,全然無視平面比例尺之為方枘,但宇宙幾何學卻為圓鑿,因為後者正是跨地區地圖、世界地圖等涵蓋較大地表面積地圖的數學基礎。

第六章的篇名呼應了作者第一章的立論:他關心的不是地圖學,而是製圖的過程。作者在本章簡明扼要地梳理了地圖學典範的建構時間線,提出它自早期近代出現預兆,到十九世紀萌芽發展,再到二十世紀獨占鰲頭後,應該在本世紀進入衰退期,並最終瓦解,使得「製圖」一詞能替代「地圖學」,因為後者只關註標准化的製圖產物,前者則關注製圖過程及其前前後後的所有話語表達。

這是一本闡幽明微的理論著作,作者也已根據本書的新研究思路開展《地圖史》系列叢書的編撰工作,如能繼續以此思路出版後續著作,引起學界足夠大的關注與討論,或將書寫地圖研究的新篇章。同時,雖然本書並未集中分析東亞地圖史,但其對源於現代西方的作為單一範式的地圖學的批判,對研究中國地圖的中國學者也會頗有啟發。例如,目前中國地圖史的書寫是否也落入了這一單一典範的陷阱中?關於中西地圖交流的研究是否走入了要麼歐洲中心要麼中國中心的錯誤中?或許,我們研究本國地圖及中西地圖交流時也可以像本書作者那樣,跳出這個陷阱,糾正這種錯誤,把研究重點放在不同模式的地圖的製作、流通及使用中,而不是執著於為歷代地圖總結共性傳統,構建單一範式,也不是執著於到底是圭臬戰勝了象限儀,還是歐洲傳教士向中國本土製圖灑下科學理性之光。期待本書能夠早日被譯成中文。

作者簡介

鄭漫(1991-),重慶人,德國柏林自由大學歷史系博士生,清華大學歷史系學士,柏林自由大學歷史系碩士。主要從事世界歷史(早期歐洲近代史),尤其地圖史(早期近代地圖中的知識問題),以及歷史地理學的研究。

延伸閱讀

(編輯:陳琳)

關注我們

插圖來自網絡,與文章作者無關。

如有涉及版權問題,敬請聯繫本公眾號刪除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55c77d7a1c74acc220b02a8d93169d2a.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