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丁進軍:衣領破了

2020-01-04     最憶是巢州

我那換洗下來貼身穿裡面的棉毛衫被老婆發現衣領處綻線了,說這衣衫不能再穿,這都什麼年代了,穿出門跌相,家裡不缺買套棉毛衫的百十塊錢。我沒同意。讓她洗乾淨破衣衫,繼續穿著,破洞越扯越大,衣領這一圈線頭基本都磨爛,看起來確實不太整齊雅觀。老婆看到又說,都給你買一套新的了,你這不是故意丟人嗎?下次剪開給家裡做抹布。每次也想把這衣衫剪開改成抹布,掂起一看,除了這一圈領口破了,其他部位還都好好的,還是沒捨得扔,穿習慣有了感情,敝帚自珍拾掇拾掇繼續穿在身上。



穿破衣服,這幾年,不知不覺中習慣了。究其原因,無外乎是工資收入不高,生活壓力巨大,窮講究不了,只能隨意些。每到換季,從衣櫃中挑幾件舊衣服對付對付,一年年糊弄下來。特別是到了夏天,作為教師的我放假在家,每日只需套一件破舊T恤衫,一個大褲衩,一雙拖鞋,十分愜意。買菜購物,燒鍋煮飯,掃地抹桌,送兒子上輔導班,蹺二郎腿看電視,伏案瞎搗鼓文字,自在舒坦。特別是回家做飯更是方便,遇到水漬油污,油膩膩的手直接在身上破衣狠抹幾下也不心疼。食材下油鍋,濺起油星,毫不畏懼,可貼近距離觀察佳肴的煎炸煮炒的程度,反正一件破衣裳。要是換成白襯衫,即便系上圍裙,也是畏手畏腳,菜燒糊了不打緊,一會一眼衣服,生怕落一顆油星弄髒了白凈衣服。柴米油鹽,雞毛蒜皮,飲食男女,居家氣息,就這樣慢慢習慣了油煙裊裊侵襲白牆壁慢慢沉澱出昏黃而又布滿灰塵的生活。誰沒光鮮過呢?但我喜歡歲月留在記憶里深深淺淺的溝壑,那有凹凸感的滄桑深沉。



記得暑假有回送兒子上輔導班,恰巧那天穿的襯衫衣領磨的線頭如亂絲紮起,和一群陌生的眾人擠進一間小小的電梯,在只能看見人後腦勺的狹小空間裡都默然無語。忽聽見身後兩個衣著光鮮的白領美女在抿嘴匿笑,能感覺出她們一邊笑一邊不由用眼神交流我那破衣服領子。如果是少年時,那一定囧到地縫裡不肯出來,但,油膩的中年大叔心理波瀾不驚絲毫沒有感到羞澀難堪。電梯到點開門的一瞬,我昂了昂脖子,挺直身板跨出電梯門。那啥,有這麼好笑嗎?我一想,一件破衣服領子能讓重壓的城市生活里擠壓出不是笑聲的笑,也是發揮餘熱,延展衣服遮羞保暖之外潛在的附加值。


現今的時代,穿衣買鞋已經不是家庭主要的開支了。回望三四十年前,穿一件新衣服還真是一個家庭富裕程度的體現。改革開放那時,西方媒體報道普通的中國人穿的像極了一群正在忙碌行走的「藍螞蟻」「綠螞蟻」,男女老少基本是這兩色系,單一純粹。年輕人喜歡穿的綠軍裝最時尚,各種方法淘得一身舊軍裝,腰間扎一根塑料皮帶,英姿颯爽。歲數大的穿穩重的藍色咔嘰、滌綸、滌卡、的確良。不論怎樣的料子,都是清一色的中山裝款式。在一個普遍皺巴巴的衣裝環境里,能穿一套挺括的毛料中山裝,絕對鶴立雞群的優越感。那些身份是國家幹部的人會在中山裝左上口袋插兩隻鋼筆顯得有文化;農民也穿中山裝,深藍、灰藍色調,塞一包軟塌塌的香煙,遇上紐扣掉了不講究的,衣襟歪歪扭扭,下擺兩隻大口袋塞的鼓鼓囊囊。現在也有很多人懷念那個物質匱乏的時代,雖然穿的破破爛爛,但大家的精神壓力不大,都很快樂。可見衣服的好壞和快樂不是那麼絕對的因果關係。



中山裝伴隨著迪斯科的瘋狂舞步、港台武俠的出神入化的拳腳、言情劇靚女俊男煽情淚水,被明星身上的西服、牛仔服、夾克衫洶湧推到歷史故紙堆里。任何文化衍生品終有謝幕的那一刻,只留在歷史記憶博物館裡隔空戀戀不捨的相望。中山裝淘汰了。淘汰下來的中山裝大多被送給鄉下親戚,泥地里干一輩子農活的親戚穿起來,還是鄉土氣質。犁田耙地,栽秧收割,已經不心疼這破衣服,不管這衣服曾經的貴重程度,如今就是一件擋刀布。再後來的後來,舊衣服送給鄉下親戚,也沒人要了。富裕起來的農民,特別是新一代的農民,在大城市見過世面,過年回家,一套價值不菲的名牌是必不可少的裝備,可謂是「武裝到了牙齒」。回鄉先「沖氣」牛一下再說,沒事就來唬人。


「你呲呲(望望)我這瓤(衣裳)個贊(漂亮)?什麼,100塊錢?給你摸一下還差不多。我這是法國名牌,卡爾·皮蛋……」


「皮爾·卡丹吧?」


「對對對,皮爾·卡丹,還是我這兄弟識貨。他講我這刮氣瓤100塊錢,鄉巴佬不識貨,我這瓤夠他拖拉機拉兩個月磚。」


「快給我摸摸個值,你拜給人屁了。」


「哎哎哎,小心,別別,別摸髒了,麥個(明天)我還穿這瓤出去旋(找)小耳頭子(女朋友)。」


「個能借給我盪(穿)幾天?」


「你土老鱉,給你穿也旋不到小耳頭子。」



......


有次,母親在家裡收拾,從衣櫃里翻出一條青藍色的長單褲,面帶自豪的感嘆:這條褲子可是四十年前在北京西單買的,那時要值二十塊錢。二十塊錢是什麼概念呢?母親這代人喜歡用商品做參照,母親比劃那會豬肉才5毛錢一斤。那是我們一家短居北京時父親買給母親的,歷經這幾十年,還是挺刮有型。從母親的敘述里,我能夠想像出,那當年穿這「高檔衣服」回鄉鄉鄰羨慕的眼神。因為母親還講過一個故事,七幾年,父親從部隊探親帶回一段布料,鄉鄰見過均愛不釋手,臨近幾個村都交口讚嘆這貴重的布料。此時,一待嫁的姑娘也耳聞到,放出話來,讓准夫家帶著這布料娶親,否則免談不嫁。那日,母親正在田地里車水灌秧苗,這戶本姓人家,火急火燎慌張尋到母親,面露難色急急道出事情原委。母親雖然極喜愛這布料,但是鄉里鄉親娶媳婦這檔大事,一段布料成全一樁婚姻,母親遂成人之美。那是一個物質極其匱乏的時代,今天不敢想像的時代,別說沒錢,就是有錢,也買不到商品的時代。過了好幾年時間,這戶本家湊上二十元算做布料錢,那歲月的鄉下生活就是如此的艱難。話這一說,當年的小媳婦如今也是做奶奶的歲數了。



為了一段布料,匪夷所思的使這樣大力氣,確是昨日真實的存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前,大商店才有專門賣布料的櫃檯,還有布票,每人一年一尺布。商店用寬木板把衣服面料捲起,一卷卷,整齊排放高高的貨台上。櫃檯前中年女售貨員,接過布票錢款,看一眼,抄起木尺,往布沿一搭,一尺,翻轉尺身,又一尺;右手順尺搭沿,左手抽出量好的布料,扁平的粉筆在量好尺寸的布料畫下印記,抄起大長嘴服裝剪,麻利的剪出一手指長口子,雙手各攢起一頭布邊,用力從中撕開,「刺啦」一聲,扯好一段布料,右手拎起一端,左胳膊擺平從中間一擋,順勢對摺,再兩下三下,幾折過去,布料成段塊狀疊好。買回這花色中意的布料,向左鄰右舍打聽手藝精湛的裁縫師傅,誰家裁縫鋪子中山裝做的挺刮;誰家裁縫襯衫裁的周正。



小時候,被父母親帶到裁縫店做新衣的情景還記得。裁縫師傅用軟尺量褲長,高興的昂首挺胸拉長繃直雙腿,希望量長一點,長出的褲腳可以掃地,那才帥氣。褲腳不及腳踝肯定是拾得哥哥姐姐的舊褲子,不成想,現在年輕人還就時髦吊腳褲,露出腳踝,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黑不溜秋磕磣人。現在都是買成衣,去裁縫店做衣服是很多年前的小時候了。記憶最深是十多歲做了條褲腰上串螞蝗帶的新褲子,深藍底走一排排金線。這種褲子按照大人的衣著款式來做的,褲中間留個尿尿的開衩,可以系腰帶,意味著自己是個小大人了。那會男生上廁所,眼光一掃,看見還有小傢伙穿著鬆緊褲,他得勒下褲子,露出半個屁股蛋子尿尿,自然大笑一番。更有高年級調皮搗蛋的傢伙捉弄低年級男生,故意在女生面前,從背後把人家鬆緊褲一把脫下耍流氓。螞蝗帶褲子小皮帶一紮,神氣十足,那自然是拽不動。



有首歌唱到「女人愛瀟洒,男人愛漂亮」,生活的漸漸好轉,人們穿衣服講究起品牌。那個追求港台流行時髦的年代,有兩回鬧出整個社會穿衣的大笑話,今天想來還是那樣讓人忍俊不禁。九十年代初前後好幾年,整個國家的女人都穿健美褲滿大街溜達。當時有句順口溜:不管多大官,都穿夾克衫;不管多大肚,都穿健美褲。大姑娘小媳婦,老太婆小姑娘,無論高矮胖瘦,工作、學習、旅遊、訪友、菜場、結婚等等場合都離不開健美褲。各色健美褲,極好勾勒出婆娘們性感的美腿線條,滿大街晃動著女人飽滿的「美臀」。這健美褲雖時尚,也只適合穿在健身時,而不是顯露行走在大街上。流行了好些年後,女人從審美大眾盲從中清醒過來。正如鄉下泥腿子剛套上不合身的西服,沾幾滴泥巴星子是常有的事。我們不會嘲笑那個時代,也不苛求那個時代,我們更多感懷那個時代。



八十年代有部電影《街上流行紅裙子》當時很火。這電影的名字好似一輪紅日劃破黯淡悽然黎明前的蒼穹在追求美的天地里冉冉升起,給了這世界五顏六色的前兆。生活是對美的追求,或者說,美創造了精彩生活。套上健美褲的時代,我們是那樣渴望美麗,又無法從有限的服裝里選擇自我追求的時尚,這是一顆矜持的心無意觸碰性感的無奈。人們對時尚的追尋是永不止步的,只是時尚的到來需要某種恰當的時機和一群懷揣時尚年輕的心。現在人們總有一套自己的穿衣心得,我們謂之「品味」。人群中漫步著的妹子用超短裙搭配黑絲時流露的不一定是性感;大肉膀子刺紋身,手指粗黃金鍊子圍系脖子彰顯的不一定是財富。熱烈表露和含蓄綻放都是對生活的追求。



女人誤解了流行,男人也鬧出過穿衣的笑話。有段時間,男人紛紛扔掉中山裝、夾克衫,換套正當流行西裝革履的行頭。男人對於衣服的心理是既怕變老土又怕太時尚,「洋裝雖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國心」。西裝身上披,腳踩白球鞋,甚至是「黃力士鞋」(解放鞋),這種混搭,讓我們今天不敢直視這辣眼睛的畫面,一想起總那麼善意開懷大笑。不僅如此,那時的男人還都有點小私心,穿上西服平添「品味」,顯露一下西服品牌,較個檔次高下。於是留在西服袖口的吊牌商標,怎麼也捨不得撕下,有事沒事,露露胳膊,把西服商標給別人無意瞟見,那價格檔次可晃瞎人眼呢。



一針一線納鞋底,一針一線縫衣服,老母親如今還偶爾拿起針線給孫子縫補衣扣。昏暗的白熾燈下,母親手拿針線佝僂身子在牆壁上投下一個很大很大的身影,很多年過去,我一直記得母親給縫補的衣褲,「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這是母親的愛。我小的時候,家裡給做過一件棉襖,棉襖有些大,為了好讓我多穿幾年。母親以防磨壞了,給我棉襖的內襯找來碎布片又多縫上一層,好傢夥,一直到棉衣小了穿不上身,這縫上的碎片內襯也沒壞,更不要說最里的內襯了,一直嶄新。但那可把我囧住了。早春季節,穿著棉襖來校,早上涼,臨中午,一瘋鬧,焐出汗,敞開棉襖衣襟當然涼爽,可內襯母親手工縫補的那一層,讓我不好意思展露出來「顯眼」。不是沒有讓母親給拆了這多餘的內襯,只是母親忙,把那密密麻麻的線頭拆了太麻煩,最終,我緊緊裹住這棉襖度過了少年時。所以後來家中買私家車,我堅決反對加裝座椅墊,怕車子老舊廢棄那原裝坐椅墊還嶄新沒壞,沒享受到原裝真皮座椅的舒適感才不合算。這是後話。



在物質貧困的時候,怎會不羨慕那些錦衣玉食呢?貧窮的日子,縫補是為了延續衣服的使用期限,最大限度的發揮使用價值。以前大都是棉質衣服,加上井水有腐蝕性,衣服爛了很常見。新三年,舊三年,老大穿過老二穿。特別是褲子,屁股上磨出兩個洞,為找幾近的布頭補破洞可是比劃積攢的一籮筐陳年老貨。生活越來越美好,我們和物質艱難的時代揮手告別,現今,有休閒上裝會在胳膊肘位置故意增添兩塊不同色調的布塊,不知道是不是對過往歲月的懷念或致敬。時尚往往是從無意認知的錯誤中開始的。「回力」球鞋引爆歐美時尚界,農民工背鑼拎鼓的蛇皮袋走向世界T台,都在洗禮我們還不周全敏銳的時尚意識。今天,牛仔褲上割幾個洞,是為時尚,是當時人們怎麼也想不到的時尚。還有人把破洞褲子上升到文化高度,其靈感源自於人類最原始的偷窺慾望,小孔窺乾坤之意境。



金錢涌動著物質財富膨脹刺激視覺感官的年代,向著美好生活質量邁進的路程中,有藏掖在內心富足的小幸福。很多時候,我們都可以看見炫耀自我的自信裝扮,有那麼一點點的並無惡意的笑話別人老土的小心思。巢湖這樣一座小城,生活倒很簡單,追求時髦能購得一件正當流行的衣服,便是幸福。九十年代後,小城會一陣陣流行時髦的衣服,每一次流行,都是一場先富裕起來的人的時裝秀。大傢伙一涌而上,對著「時裝之都」---天湖商城各家店鋪左挑右選,你一件我一件,不怕撞衫,從眾的心理是你有我就得有,不穿流行色,生怕落伍,自信滿滿的走在路上,招搖過市,羨煞眾人。追逐時尚流行是一種什麼心理呢?有一年流行「郭富城頭型」,好傢夥,年輕人不管自己「帥」成啥樣,去理髮店必點這道招牌頭型,「老闆,給我剪個『郭富城頭』」,那一溜中分頭型,再抹上油膩膩的摩絲,滿大街油頭粉面的小伙子。無獨有偶,2001年APEC會議順帶火爆了「唐裝」,滿世界的「瓢蟲」服讓男女老少都流行了一番。以前眼巴巴盯著港台片捕捉點流行火花星苗。而今,根本不必理會街邊服裝店那不觸電淺俗的審美眼界,我們可以通過各種渠道,了解最新的時尚,追求「個性」品味,與眾不同,向著自己內心的喜好。《上海服飾》是我一直比較喜歡看的一本時尚雜誌,偶爾翻看曾經的流行,心有感慨。那些流行的形形色色過眼煙雲一般流逝,流行就在當下,過往便是鴻溝。



那一個時代過去了,永遠的過去了。我們經歷過這樣一個衣服從禦寒遮羞到身份地位品味的過程,它讓我們會心笑過,也為此悲傷過。我把穿衣更多理解是一種內心平靜的生活狀態,為自己選擇返璞歸真的純真,不去考慮什麼檔次,流行,奢華的概念。衣服,讓人舒適,給人自信。雖說人靠衣裝馬靠鞍,但同時我想說,腹有詩書氣自華。心情就是流行,舒適便是品味,自己喜歡就好,富不驕奢,窮不自卑,寵辱不驚,心自天華。穿一件讓自己心情快樂的衣服便好,破與否、心尚在、境自開。(圖片選自網絡)


最憶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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