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一群封建守舊的人將國家弄得亂糟糟的。等到沿海大門被武力打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落後。於是,他們招募了一群平均年齡只有15歲的少年,扛起振興一片空白的海防事業的重擔。
當我們抱怨中學壓力太大時,這些從小學習「八股文」的少年,卻突然要用英語學航海知識,用法語學自然科學,教材也全是英法原版等。
他們鮮少有放假休息的時間,一年365年中有349天都在學習。不到20歲,他們便學會現在大學四年才能學完的高難度課程。
他們每三個月,就要進行一次小考。如果考了三次三等,就會被學校除名。這可比近期取消大學畢業前的補考制度嚴苛多了。第一屆製造業招了105個學生,最後只剩39個畢業,淘汰率高達百分之六十以上。
如今的我們已經無法想像船政學堂當年校規的嚴苛,稍有鬆懈便會被學校淘汰。這些一百年前開掛的學霸們最後的命運又是怎樣的呢?讓我們回顧這段鮮為人知卻又發人深思的歷史。
在介紹這段歷史之前,先講述一個荒唐的鬧劇。
經過兩次鴉片戰爭後,中國人突然意識到本被自己看不起的「蠻夷之邦」擁有著遠超乎自己的技術實力。於是,當初清政府想向英國購買軍艦,結果英方要求擁有實際控制權,美其名曰「英中聯合艦隊」。
清政府當然不會同意,畢竟天底下哪有花了錢東西還是賣家的道理。結果英方卻在這件事情上耍無賴。在威逼利誘之下,清政府還莫名其妙地賠償英國官員勞務費。
更令我們感到窩囊的是,西方國家還嘲笑中國就算擁有了軍艦,也會形同虛設,無一人有能力開。
得此教訓,時任閩浙總督的左宗棠決定自己在福建興辦海軍機構。它將是中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海軍基地,一個集自主造船、海軍訓練和軍艦調度於一身的多元機構。
造船設備花大價錢來買就足以,但海軍人才上哪裡找呢?當時連見過現代蒸汽船的人都寥寥可數。為了培育人才,左宗棠組織設立了一所有規模的新式學堂,取名為「求是堂藝局」,後更名為「船政學堂」。
這是中國第一所近代海軍學校,教習都是從外國花重金聘請回來的外教。它的外教規模是我們現在很多家長夢寐以求的。
可等到學堂開始招生時,人們卻不以為然,甚至將它視為是沒出路的地方。對於那些被科舉制度禁錮了幾千年的中國人來說,他們的腦袋只有考取功名利祿才是讀書人的最佳出路。
反觀學堂主要學的是洋文和造船,對他們的仕途幾乎毫無幫助。於是,為了吸引考生,新學堂一再放寬招生條件,它不問家庭背景,只招收「穎悟少年」和「粗通文字子弟」,完全沒有起點功名的要求。最誘人的是,考上學堂的學子非但不收學費,還會給予豐厚補貼。
依照新學堂的入學章程,只要能夠考取新學,不但讀書、吃住、看病費用全免,制服、書籍、簿冊全由學校提供,每月還能得到四兩銀貼補家用,成績一等的更有十兩銀子的嘉獎。
當時學堂的外國教習
儘管條件優渥,但在科舉盛行的時代背景下,報考人數仍是寥寥無幾。而報名的大多都是家境貧寒的子弟,其中就包括了當時年僅14歲的嚴復。
那一年,他的父親突然病故了,使得整個家庭失去了經濟來源,陷入了困境。原本也正準備考取功名的嚴復,不得不選擇放棄。
於是1866年12月23日,少年嚴復參加了學堂的招生考試。經過筆試和面試,嚴復順利考取了第一名,重新開啟了他的求學之路。在當時,不學傳統國學而去上什麼新式學堂是一件非常沒面子的事情,嚴復以及其他學堂子弟因此還受到了別人百般嘲諷。
學堂正式開學後,校舍還未建成,校方臨時借了城南一座寺廟的空房來做教室。為了解決學生和外教之間的語言隔閡,學堂還在福建四處搜羅懂得外文的人才。
就這樣,學生們就在暮鼓晨鐘的古廟裡,開始苦練外文發音和文法。那個年代,他們連紙質的詞典都沒有,只好一遍遍謄抄外教在黑板上寫下的筆記。
為此,時任船政正督促的日意格帶領法國教習連夜加班,以最短的時間編寫出法文版《福州船政學校常用技術詞典》。
負責管理學堂事務的日意格
有了工具書後,學堂的孩子們才開始認識那些如天書一般的專業詞彙。
後來有一位船政學堂的老師在他的述職報告中記載:「我看到一些年輕人只是上四天課,就顯示了他們極為敏捷的智力,八天以後,他們流利地拼讀各種單詞,在石板上寫出所有的字母。無疑六個星期後,他們都會拼讀,還有好些人還將會書寫。」
學堂的課程十分廣泛,相當於我們在中學時期就要學完比大學四年還要多得多的課程。比如前學堂製造專業的學生要掌握船舶和輪機的製造,必須學習法文、數學、物理和機械學,以及專業實踐課等等
而後學堂的駕駛專業的學生除了學習英語、數學外,還要學習航海天文學、航行理論和地理等等。
光是聽課程名就能想像到是天書的內容,他們就這樣啃下來了,並沒有被各種定理公式和機械構造所難倒。
除了學習近代科學知識之外,他們還要學習傳統文化,內容包括孝經、詩、書、禮、易。因為怕滋生自由思想,變得難以控制。
而面對如此繁重的學業,他們只能往死里學。雖說每天只用上六個小時左右的學,但他們私下的時間也是在自己的房間裡拚命學習寫作業。
根據校規,學生每年在學校349天,只有端午、中秋、春節可有幾天假期回家探親。每逢星期日學生可出校放風。等到召集號一響就要立馬趕回,超過15分鐘記一次過,超過一小時便要被勒令退學。
當時學堂的校規更是相當嚴苛。他們每三個月,就要進行一次小考。如果考了三次三等,就會被除名。第一屆製造業招了105個學生,最後只剩39個畢業。駕駛專業的100個人,只剩33個畢業生。
在接下來兩三年中,這所學堂也已培育出三屆共93位造船和駕駛專業畢業生。
船政學子們首次登上中國歷史上的舞台,是1874年的日本侵台事件。當時日本趁機入侵台灣,沈葆楨帶領船政學子駕駛第一支中國蒸汽艦隊,投身到保衛國家疆土的戰場,使日本首次武力犯台失敗。
在這之後,沈葆楨又以興辦船政的開放性思維建設開發台灣,在很短時間內推行一系列國防、行政、經濟、文化政策。他們在繪製新式地圖、礦產開發、電話電報等方面施展身手,為台灣近代化建設做出巨大貢獻。
日本入侵台灣事件
毫無疑問,這些學生是聰明、勤奮、十分刻苦的。他們是中國未來的希望,但憑藉學堂上的知識還遠不能造出軍艦來救國。要知道,世界各國正在開展造軍艦的比拼。
到了1876年,30名船政學生歷經40天的遠洋航行,抵達法國馬賽。按照原先的安排,他們被分成兩撥:一撥18人留在法國,另一撥12人前往英國。
這當中,18名留法學生被送到了法國中部、西北部、東南部的各種高等技術學校。完成學業後,幾位學子又送到歐洲其他國家的船廠和兵工廠,學習考察新式船身、輪機、軍工裝備和全新的生產方式。
如今絕大多數留學國外的孩子,主要的目的基本是為將來找個好工作,掙大錢。即便是個好好學習的乖孩子,也會趁機四處周遊。
可對這些學堂學子來說,他們不敢沒有想著掙大錢,而是一心想要尋找國家富強的秘訣。在學習造船的同時,日後成為中國近代軍艦製造鼻祖的魏瀚還以濃厚的興趣攻讀了法學,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歐洲法學博士。
而精通法語的陳季同,到法國後沒有學習造船或輪機,而是來到巴黎自由政治學堂研讀「公法律例」。此時的他還不知道,自己將成為中國近代史通曉拉丁文、英文和德文的外交官。
晚清中國最牛外交官陳季同
當這些為中華崛起而讀書的學子學成歸國後,就立馬投入了工程事業中。
以魏瀚帶頭主持設計監造了中國人自主製造的全鋼甲戰艦「龍威」號。這艘戰艦的各項技術參數在當時世界同類戰艦中居中上水平,堪稱近代中國自造軍艦的巔峰之作。
「龍威」號不久改名為「平遠」號,劃撥剛剛成立的北洋海軍。在六年後的中日甲午海戰中,它以出色的鋼甲防護和作戰性能重創日艦松島號。
儘管一艘艘中國自主監造的軍艦做出來了,但迎接他們的並不是鮮花和掌聲,而是各種質疑和諷刺。滿朝的文武大臣都認為不需要投入過多的精力在海軍身上了。
因為當時大清朝仍是處於十分僵固老化的狀態,如果不是科舉出仕的話,是很難施展自己的宏圖壯志。比如當年的優秀畢業生嚴復就因為沒有任何功名和背景,未能成為海軍軍官,只能到北洋水師學堂當一個窮教習。
而這也讓他暫時逃過了一劫,沒有像昔日同窗好友那樣戰死在海上。可當時活著真不如死得痛快。甲午戰爭慘敗後,迂腐的人卻將所有的怨恨都發泄到北洋海軍身上。
迫於朝野的壓力,朝廷裁撤了海軍衙門和海軍學堂,甲午戰場倖存海軍軍官被一一革職,遣回原籍,他們成為眾矢之的,人人得以口誅筆伐。
逃過一劫的嚴復深知這次戰敗並不是敗在武器裝備上,而是輸在了整個國策上。當日軍正花大價錢購買先進軍艦時,清政府居然將用于海防事業的錢挪去建頤和園等等。
於是,嚴復奮筆疾書,發表了自己對眼前這個破敗帝國的看法。後來嚴復也因翻譯《天演論》成為了中國近代最偉大的啟蒙思想家,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
而當年那些寒窗苦讀的學子們,他們為了學習民主科學拼盡了全力,不曾想卻是在為一個腐朽帝國而爭鬥。
慶幸的是,他們身上那種為科學獻身的精神仍感召著世人.....
紀錄片.《船政學堂》2014-05-28
(美)班傑明·史華慈著《尋求富強——嚴復與西方》南京 江蘇人民出版社 1990
嚴復著《天演論》北京 人民日報出版社 2007
姜鳴著 《》中國近代海軍興衰史,三聯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