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興岳秀陶坊掌門人施玲燕的制壺人生

2020-01-06   鳳城資訊

作者:賈東海 邱如明 姚波

攝影:於侃

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

數千年來,刀與火,光與影,在氤氳繚繞的時間裡,工匠們繼藝、傳神,用雙手打磨了這個世界最燦爛的文明。

當韶華退去,人生不惑,相遇那溫潤的陶瓷佳器,泡一壺好茶,感覺雋永的靜好,放眼世界,越過塵世的喧囂浮華,與古人的意趣砰然相通。

2019年快到尾聲的時候,我們驅車來到宜興。根據導航,車駛入宜興市區一個普通的小區,施玲燕的岳秀陶坊工作室就在小區裡面。

宜興是一座陶瓷之城,宜興陶瓷品類有多達7500餘種,精品如紫砂、青瓷、均陶、彩陶、精陶「五朵金花」等早已譽滿中外。宜興也是一座手藝之都,十幾萬人在這座城市從事陶瓷相關工作。當一門手藝成為幾乎整座城市人的生存方式時,手藝本身不再是附屬品而是有了它該有的意義。

宜興,堅持著素凈的底色,而發出溫婉的光。施玲燕就是一位實力派的青年陶藝家,紫砂壺職業制壺人。

這是一個令人羨慕的職業?這是外界人的看法吧,畢竟一把純手工的紫砂壺少則數千,多則數萬,對於擁有「國字號」頭銜或具有較大影響力的制壺人來說,賣到幾十萬一把也不稀奇。但是對於制壺人自己來說,一把壺的問世,卻無異於一場苦行僧般的修行。

我們此行,沒有去尋訪名人大師們,我們只想走進「普通」的紫砂藝人群體,去看看,一把不被諸多光環加持的手工紫砂壺,是怎麼做出來的。

一個人的「壺生」

施玲燕大約40歲左右,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但她幾乎沒有什麼時間帶孩子,她每天花在泥巴上的時間都不低於12小時,制壺占用了她幾乎除了吃飯睡覺的全部時間,但即便這樣,一年也只能做成七八十把壺,因為做一把壺往往要用四五天的時間。

這個數量,不是施玲燕獨有的,一個制壺人一年能做百把壺算是一個很高的數字了,名家為了控制自己作品的市場價值,往往一年只出二三十把甚至十餘把。

施玲燕走上紫砂藝術道路只有短短10年時間,她能走上這條道路,得感謝她的啟蒙者、姑姑馬國芳。施玲燕小時候學過繪畫,找工作時進入宜興華豐陶瓷廠當了一名彩繪女工。施玲燕的姑姑馬國芳是一名紫砂工藝師,當時已經嶄露頭角,她看施玲燕繪畫功底不錯,跟施玲燕說:「你來跟我學做壺吧!」

施玲燕遂拜了馬國芳為師。只有修行的人,才知修行之苦,才知修行之樂,苦和樂,盡在其中,或者說,苦既是樂。制壺,亦是如此。一把壺的問世,需要經歷打泥片、鑲身筒、裝底、上大隻、上假底、復脂泥、做嘴、把、蓋等最少12道工序,小工序還要多,最體現一個匠人的紫砂藝術功底的就是明針功夫。這還只是光素器,沒有算上壺身裝飾的程序,這也沒有算上入爐燒制的程序。一把形狀大氣、色澤穩重、包漿瑩潤的紫砂壺的背後,無不藏著大師們在製作的過程中傾注的大量精力和心血。

這每一道工序,都需要花上數個小時甚至更多。我們來到施玲燕工作室的時候,她正在製作一把壺的壺把,我們看著她不緊不慢地搓著深褚色的泥條,一點一點地把它搓成她要的長短粗細,再彎曲成為她要的弧形,前後花了近1個小時。做完了之後,她皺了一下眉,說了一句:「哎呀,這個不太完美,需要重做一個。」不用說,我們的到訪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使她不能專注於她的工作,才導致手中的活沒有達到完美程度。

在馬國芳老師的悉心指點下,施玲燕練就了一手紮實的制壺技藝,尤其是製作的傳統器型,已經可以達到形神兼備的境地。仿古等傳統器型,使用簡練的線條構成淳樸凝重的形體,雖然看似簡單,但這在紫砂行業被稱作是「童子功」,施玲燕一練就是五年。運用好線條,不僅可以豐富紫砂壺造型的裝飾性和表現力,還能增強使用功能。

2010年以後,她又先後向數位制壺高手名家學習,如邵佩華、蔣耀洲等,邵佩華老師是名門之後,她的父親曾和紫砂泰斗顧景舟大師同一個辦公室,而她本人也已70餘歲高齡。邵佩華是老一派的紫砂藝人,其技法也是原汁原味的傳統做法,她數次親自來到施玲燕工作室教授紫砂壺的一些寶貴創製技法,製作和使用紛繁複雜的工具是一大特點,她首先教施玲燕做工具,過去一個壺型就是一套專用工具,全部都是自己親手製作。她還教授施玲燕如何精準地把握料量,從而幾乎不會浪費泥料。

蔣耀洲可算頂級的「民間高手」,因為不參加任何工藝美術師、陶瓷藝術大師的評選,看淡名譽,專注於陶瓷藝術創作,他的作品受到市場的熱捧。蔣擅做「石瓢」壺,市場價格在二三十萬元一把壺,不但出貨量稀少,一年僅數十把,而且還在把以前的作品往回收。蔣耀洲是國家級大師葛軍的得意弟子,在技藝上給了施玲燕諸多指導,令她受益匪淺。

一把壺的「人生」

宜興人承襲了自東漢就啟用的「圈泥法」,並吸引制錫工藝的「鑲身筒」法,使手成型方圓或不規則形式成為可能。宜興紫砂陶這種傳統的拍打相接、手工成型的方法,是紫砂之所以為「宜興紫砂」的核心元素和製作規律。紫砂壺的創新,從來不是一味地求怪獵奇。只有遵循並以此為前提,才能在其他諸如器型、題材等方面創新突破,這是幾百年來紫砂陶藝的發展形成的自身文化本質,這是其它藝術門類所不能替代的;數百年的傳承創新使紫砂壺擁有了豐富的造型,從幾何形體(圓器和方器),到自然形體和筋文形體,可謂千變萬化,也是其它陶瓷品類無法與之相比的。

紫砂壺憑籍藝人工藝藝術功力的深度來塑造空間立體的藝術實體,具有工藝藝術的個性和風格。反之,紫砂壺就是藝人的代表,自我的才、品、藝、技、情體現在紫砂壺中,撳下名款印章時亦審慎許多。好的紫砂壺的造型,必然是兼具實用性和完美的工藝,並且加之以藝術性或特別寓意。

所謂「方非一式,圓不一相」。方壺是傳統紫砂壺型,壺型來源於古代量米的器具。施玲燕在創製「六方井欄」壺時,設計出用六方筋紋圓壺蓋,圓中見方,方中帶圓,隱約地顯現剛正、端莊、冷靜的情懷。

2013年,施玲燕創立了岳秀陶坊,她在新品紫砂壺的創製路上不斷前行。比如稍早前,施玲燕將中國龍元素運用到紫砂壺的創製中,將象形龍頭為壺嘴,龍尾作壺把,壺把上排刻龍鱗片,壺紐是龍靴造型,靴面有祥雲環繞,事業如虹、吉祥安康的寓意躍然壺上,新品一出即被藏家收藏。

宜興盛產竹,廣闊的竹海也成為其近來的旅遊熱點,竹且有高潔清廉、虛心進取的寓意,施玲燕將竹筒、竹根、竹葉等元素融為一體,創作「金竹」壺。

設計時她想,如果壺身採用竹筒光面,那麼造型未免單調。是否可以使壺身變化豐富起來並飽含寓意?施玲燕通過反覆觀察、冥想,突然「腦洞大開」,在筒身下方用一株株新竹環繞,將竹山之美集於一「竹」,將「竹的海洋」表現得淋漓盡致。

其身筒簡練,成型極其不易,至於壺紐,雖小卻素有畫龍點睛之功用,她從竹根深扎泥土中產生靈感,巧妙地雕塑出雙竹根造型做紐,在壺紐的邊上鋪兩竹葉,給人以落葉對根的思念之聯想。

「金竹」壺被加拿大收藏家送到溫哥華佳士得拍賣行拍賣,最終被以摺合為人民幣4萬元的高價拍走,創下到目前為止施玲燕作品的最高市場記錄。

紫砂成器 匠心美意

匠心之所以得到讚美,是因為精湛的技藝需要日復一日的打磨和練習。匠人因希望和熱愛而堅持,也為技藝的進步而振奮,而對匠人形之於物的讚美,正是對他們的堅持和進步的讚賞。

宜興,是一塊泥土與火焰交織的神奇之地,600年窯火生生不息,陶業代代相傳,陶藝創作異彩紛呈,紫玉金砂享譽世界。

清晨漫步在丁蜀老街,啪啪啪拍打泥巴的聲音,把整座城市從睡夢中喚醒。這就是宜興特有的節奏。人們開始忙碌,為了生計,也為了理想,也為了藝術。一塊礦石,經過風吹日曬,粉碎沉澱,它成為制陶人手裡的泥巴。再反覆拍打,揉捏塑型,讓腦海里的模樣活生生地展現在眼前。

紫砂成器,如火中取玉。一把壺,是春天的閒情,夏天的逸致,秋天的澄和,冬天的溫暖。春夏秋冬,年復一年,一心繫於一事,兩手也只為做好一件事,這是所有紫砂藝人的專注。從泥到壺的紫砂,在藝人的手中,有著可控的「壺生」。

有了茶,煙火味的生活才變得空靈雋永。有了紫砂壺,喝茶就又多了一件樂事:玩器。林語堂說,只要有一把茶壺,中國人走到哪裡都是快樂的。一把好的紫砂壺,可集哲學思想、茶人精神、自然韻律、書畫藝術於一身,可集平和、閒雅、端莊、穩重、自然、質樸、內斂、簡約、敦厚、靜穆等種種心靈感受於一體。

紫砂、瓷器、漆藝、雕刻,每一樣手藝對比現代的工藝,都是需要更久更多的人力的投入和時間的醞釀。在如今,工業化的大規模生產代替了曾今手工的兢兢業業,手藝,要麼被淘汰,湮沒在時間裡,要麼藝術,歷滄海而彌新。

而人類,則會形成一種反向的審美和珍惜,對這些個性化的、頑強對抗工業化進程的珍產投入更多的熱情和喜愛,以彰顯自己的個性、品味和階層屬性。

藝品不同於工業產品,它是有溫度、有情感、有歷史積澱的東西。在華夏文明的長河中,手工藝燦若星河,無一不是那個時代主流階層的意識形態載體,無一不與那個時代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手藝,是人類的天賦,也是承天地之美意。《天工開物》里說,「天覆地載,物數號萬,而事亦因之,曲成而不遺,豈人力也哉。」物生於自然,人以巧工使之有用,既成全了天地的美意,也兌現了自己的生活。

我想,黃昏時茶桌前,默然中一握手裡的紫砂茶壺,淺呷於口中的一啜香茗,不是一種美好的占有,而是一種美好的陪伴。

編輯:唐婉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