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元二年(前87年),在位時間長達55年的漢武帝走到了生命盡頭。病重時刻,武帝命人把年僅八歲的太子劉弗陵帶來,對大司馬霍光等人託付身後事。霍光之所以如此位高權重,固然是極有才幹得到了武帝賞識,但他另一個身份是霍去病的同父異母弟,三十多年前霍去病在世時就已經把他引薦入朝。
「託孤現場」除了霍光,還有金日磾(jīnmìdī)、上官桀和桑弘羊三個重臣,都在武帝床前。上官桀「演技」很好,哄得武帝高興,又大走霍光門路,登上高位;桑弘羊是天分很高的「會計師」,憑本事熬出來的,為漢帝國的財政經濟做出了很大貢獻。在場的四個人都是天下知名。上官桀和桑弘羊也可謂根正苗紅。漢武帝最終決定霍光擔任第一輔政,加封大將軍;金日磾以車騎將軍的身份位列第二,排在上官桀和桑弘羊前面。四個人共同掌握了漢帝國最高權力。
四個人里金日磾最特殊,他是匈奴休屠王的兒子,當年入跟隨族人入關歸順了漢王朝。金日磾最初淪為養馬的奴僕,他性格沉穩莊重,後來因緣巧合被漢武帝欣賞,一下子成了皇帝的近臣。他極其忠誠,侍奉漢武帝幾十年,小心謹慎從沒犯過錯,還挫敗了一起刺殺漢武帝的陰謀。漢武帝對金日磾的信任大家都看到了,中原王朝出了個史上絕無僅有的匈奴輔政大臣。
當初有人在林光宮行刺漢武帝,金日磾奮不顧身救駕,霍光與上官桀也迅速行動抓捕謀反者,平息了事端。漢武帝留有遺詔,將他們三人封侯。日後朝廷宣布此事,金日磾以漢昭帝年齡尚小的緣故堅決推辭,結果霍光和上官桀也不敢受封。
金日磾的謙讓是他的處世態度。漢武帝在世時,曾賞賜給金日磾美貌宮女,金日磾無法推辭,卻從來不敢接近宮女。武帝又提出把他的女兒納為嬪妃,金日磾說什麼也不肯,武帝不由得對他大為敬重。這也體現了金日磾的睿智,不願跟後宮是非之地扯上關係。那麼金日磾為什麼願意接受輔政大臣的職位?這很簡單,一來他不忍拒絕漢武帝的臨終託付,二來這時候他也該承擔起責任了,以他的威望制衡另外三人,穩定朝局。
金日磾並不排斥名利,卻又「非義不取」,推辭的是皇帝的偏愛,唯恐招人忌恨而已。但封侯這事兒,是多少古人一輩子的夢想,金日磾大概覺得受之有愧,才找理由推託。西漢有非軍功不得封侯的規定,名將李廣跟匈奴打了一輩子仗,就因為斬殺敵人的數量不夠標準,到死也沒有封侯,可謂千古憾事。漢武帝儘管倚重霍光、金日磾等人,同樣找不到給他們封侯的理由,只得留下遺詔辦理此事。
漢昭帝始元元年(公元前86年),漢武帝去世剛一年,金日磾也因病與世長辭,終年49歲。君臣一前一後離去,金日磾似乎就是為了與漢武帝相遇才來到世間。在他臨終時,霍光以朝廷名義捧著印信、綬帶前來探望,在病榻前把金日磾封為秺(dù)侯,也不管他是否樂意。
金日磾死後又被賜諡號敬侯,這個「敬」字是朝廷商議而定,含義豐富,可以說相當公允,基本概況了金日磾身上的閃光點。《逸周書諡法解》定義了諡號用法,「夙夜警戒曰敬,合善典法曰敬」。「夙夜警戒」的意思是,像君子一樣朝夕警惕,不敢犯錯。「合善典法」可以簡單理解為廉潔奉公,盡忠職守。所以「敬候」的諡號也是莫大的榮耀。
朝廷為金日磾舉辦的葬禮也甚為隆重,出動大軍護送靈柩,隊伍從長安浩浩蕩蕩排到漢武帝的陵寢(茂陵)。金日磾的墓葬就在茂陵不遠處,與霍去病的墓相距僅一百米(陝西省興平市南位鎮)。所有這些「身後榮光」,大約也可以慰藉這位匈奴王子、大漢權臣的在天之靈了。
金日磾在後世成為忠孝謹敬的代名詞。唐代的番將右驍衛大將軍、薛國公阿史那,「所歷皆以清謹見稱,時人比之金日磾」(《舊唐書列傳第五十九》)。南朝宋文帝劉義隆與臣下討論人才,感嘆道,「金日磾忠孝淳深,漢朝莫及,恨今世無復如此輩人」(《宋書卷六十五列傳第二十五杜驥列傳》)。後世名人們對金日磾的讚美之詞也不少,不再贅述。
春秋吳國的公子、大賢者季札,有很多典故流芳百世,人稱延陵季子,與孔子同時代。當時的吳國是中原人眼中的「南蠻」,不妨礙季札成為聖賢,被孔子推崇盛讚。如果孔子能夠得知金日磾的事跡,恐怕也要開金口吐玉言褒揚一番。華夏人民本就同根同源,這些不世出的楷模無論來自哪個民族,都是我們的驕傲。金日磾身上那些閃亮的品質,在物慾橫流的現代社會顯得更為稀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