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別人賭上一輩子,自己成為階下囚,值得嗎?

2023-12-22   橘子娛樂

原標題:為別人賭上一輩子,自己成為階下囚,值得嗎?

《三大隊》上映一周,票房已經突破3億,遠超同期上映的《怒潮》(1.3億)和瞞天過海(1.6億)。

不僅票房奪冠,口碑也穩居第一。

豆瓣評分7.9

(《涉過憤怒的海》7.5分,《怒潮》6.6分,《瞞天過海》6.3分)

陳思誠作為這部電影的監製,風評因此好轉,導演戴墨也被誇進步明顯

(《三大隊》是戴墨作為導演執導的第二部作品,上一部是2021年上映的《誤殺2》,兩部電影都由陳思誠監製)

《三大隊》脫胎於真實事件,改編自「網易人間工作室」的紀實文學《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

原創作者的筆名為深藍,之所以叫深藍,因為那是警察制服的顏色。

他曾是湖北某公安機關的一線民警,干過治安、刑偵、禁毒等崗位,曾參與多起大案偵辦。

後來在武漢攻讀法學博士,期間開始嘗試寫作,自2016年12月起,他在網易人間工作室發表作品百萬餘字,寫的都是之前工作經歷中的見聞

他記得當民警那會,轄區有個男人經常因偷窺被抓,但他因為有精神類疾病的診斷證明,所以總能逃避懲罰。

有一次看到他囂張的嘴臉,深藍忍不住轉身嘀咕:「真想狠狠收拾他一頓。」

聽到這話的同事老張立刻勸阻,並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刑偵大隊隊長在辦案時因為動武導致嫌犯意外死亡,被判入獄,出獄後的幾年,堅持以普通人的身份千里追兇

2018年,深藍把這個故事寫成了9000多字的短篇小說《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

一發表便在微博上爆火,成了「人間theLivings」的年度點擊冠軍,萬人血書要求將它拍成影視劇

網易人間工作室總監沈燕妮記得,她曾在一天之內將版權的定價不斷翻番,但好像還能往上抬

最終該作品的版權被萬達影業以高價買下。

萬達和陳思誠創立的壹同製作一直有長期合作,每年都會將一些儲備項目推薦給對方。

在眾多項目中,陳思誠一眼看中這個故事,於是便有了現在上映的電影版本。

萬達還和愛奇藝合作,由秦昊主演、佟麗婭和任敏參演的劇版《三大隊》也上線了

為了把不到1萬字的小說拓展成2小時的電影劇本,主創團隊對原作進行了多處改編

為了保護當事人,電影改掉了案件的發生地點和名稱。本是2002年發生在貴州省的「822案」,在影片中被改成了發生在廣東省台平市的「921大案」。

受害女孩本來是17歲,在遭到傷害後,經過救治挽回了性命,但也變成了植物人。

電影為了刻畫罪犯的窮凶極惡,把女孩的年齡設定成14歲,人也因遭到重創而當場死亡。

為了凸顯程兵一路追兇飽受磋磨,

電影將程兵追兇的時間跨度拉長到12年,實際上程兵追兇時間是4年。2009年3月他因表現良好減刑出獄,2013年9月將王二勇抓捕歸案。

因為王大勇被捕之前受過傷,所以關於他真正的死因,一直有些爭議

犯下「822案」後,兄弟二人毫無悔意,通緝令發出去還不到兩天,這倆人又作案了。

不過這次在案發時,碰巧受害者的丈夫和哥哥回家,王二勇趁亂逃跑,受害者家屬只逮住了王大勇,暴打一頓後才把他交給警察

據老張回憶,王大勇被帶回隊時就已經被打得面目全非,對著照片都要認半天

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我國刑事犯罪激增,所以在2000年左右,公安部向全國推廣了「命案必破」的政策。

頂著政策的壓力,加上彼時司法系統不完善、偵查手段相對落後,為了逼問出口供,警察「上手段」也是常態。

深藍筆下還寫過自己的上司老周,當時為了審一個嘴硬的毒販,他把對方捆起來裝進後備箱,一路開到沒人的地方,然後就開始刨坑。

在「活埋」的恐嚇下,對方才交代罪行

雖然著急從王大勇嘴裡撬出王二勇的行蹤,但程兵已經是一個有16年辦案經驗的老警察,所以大家猜測他下手不會不知輕重。

老張總覺得,王大勇的死更可能是因為之前挨的那頓打

可三大隊審訊王大勇時打斷三根拖把棍是事實,讓他「背寶劍」是事實,他後背的瘀青也是事實。

(「背寶劍」是過去的刑訊手段之一,讓犯罪嫌疑人跪在地上,雙手反扣手銬,以磚塊壓在後背)

所以即使受害者家屬一起聯名請求輕判程兵,依舊被法院駁回,不予考慮。

電影把王大勇在受害者家裡挨打的場景換成了在大街上被群眾圍毆,也暗暗強調了他被捕之前受過重傷

老張因為值班沒有參與審訊,成了三大隊的「遺珠」,分管刑偵工作的楊副局長也因此事引咎辭職。

編劇給這兩個人物都做了「特殊加工」,老張變成了程兵的師傅張青良(楊新鳴 飾),老楊變成了二大隊隊長楊劍濤(李晨 飾)。

影片中有個細節,楊劍濤和程兵最初喝酒時,他總會把對方的杯子抬高一點,後來他高升,和出獄的程兵再喝酒,也只是把杯子持平。

他和程兵是兩種人,他懂規矩,遵循章程制度,這也為他日後在體制內步步高升做了鋪墊。

可如果不是因為王大勇的死,耿直的程兵可能也會過上楊劍濤那樣的人生

這部電影對真實故事最大的改動,是編劇張冀把屬於程兵一個人的故事擴改成三大隊的群像,把程兵孤身追兇改成了四個警隊兄弟陪他一起出發。

導演戴墨說:

「我們不想讓他那麼孤單,想讓他的夥伴們在路上陪他一段時間。但我們要尋找一份真實,有人會一路堅持,有人會中途放棄,這是人生常態,合情合理。」

其實三大隊每個成員身上,都寄存著一小部分的程兵。他們懷有同樣的理想信念,卻也都因此付出代價

脫下警服,穿上囚服,在監獄裡被犯人嘲笑、欺辱。

褪去警察身份,他們每個人都被現實狠狠挫傷:

蔡彬(曹炳琨 飾)入獄後,妻子離開了,他找了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開了家手串店

馬振坤(王驍 飾)的妻子(高葉 客串)不離不棄等他出獄,夫妻倆經營著一家燒烤攤

廖健(張子賢 飾)還是很摳搜,和兒子一起賣保險

熱血青年徐一舟(魏晨 飾)把精力都用於訓狗

大家看似回歸普通生活,實則都沒有放下。

片中有一場重頭戲,三大隊的成員出獄後久別重逢,兄弟幾人一邊喝酒聊天一邊高歌。

本該是感人的一幕,卻因為藝術化的處理跟強調真實感的故事氛圍格格不入,被吐槽略顯矯情、中二

其實這場戲是導演的小心思,他們唱的《少年壯志不言愁》在影片中出現過好幾次。

這首歌是1987年國產劇《便衣警察》的主題曲,該劇講的是周志明追殺間諜、保護群眾、蒙冤入獄的經歷。

「幾度風雨幾度春秋,風霜雪雨搏激流。歷盡苦難痴心不改,少年壯志不言愁。」

寥寥幾句道盡悲涼,某種程度也是和程兵命運的暗合

於是三大隊重新出發。

電影里的這個設定也很有意思,追兇途中,隊友因為種種因素選擇離開,這可能也在暗示程兵在各個選項之間的較量:

如果選家庭,他可能是馬振坤。如果選親情,他可能是廖健。

如果是愛情,那他可能會為了所愛之人選做徐一舟。又或者他把自己的生命健康看得更重要,那他就是蔡彬。

可他只是程兵。

儘管蔡彬在身後大喊「人要學會往前看」,他也只是一口氣游到對岸,擺了擺手,沒有回頭。

所有人都可以奔赴全新的生活,只有他被困在2002年的那個夜晚,走不出來。

深藍曾說,其實他並不知道程兵抓王二勇的具體過程,程兵捉住王二勇後,把自己多年追兇的過程做了一份詳細報告,封存進了822案件的檔案中。

電影呈現的一切,也僅僅只是聽旁人口述,梳理個大概。

在那個偵訊手段不發達的年代,程兵就靠遊走在社會邊緣,從事各種底層工作收集關於王二勇的信息。

出獄後,他拒絕了朋友介紹的工作,去貴州當保安、送快遞、開出租,去湖南擺夜市、收廢品、打零工,還去了重慶做棒棒、裝空調、混工地……

影片還藏了一些隱喻和伏筆,揭露了時代變遷下個體命運的變化,以及由此呈現出一種停滯、跟社會脫節的狀態:

程兵出獄後,在人行天橋上被人塞了一張賣房傳單,上面寫的是:「你需要的不是一個房子,而是一個家。」

這是在中國房地產最輝煌的時候一句很經典的宣傳口號。

包括程兵和蔡彬在河邊閒談,蔡彬隨口提了一嘴:「現在都流行當快遞員了。」

在刑偵科技相對先進的當下,程兵還在草叢蹲守,用翻垃圾袋找線索這種原始甚至略顯笨拙的辦案手段。

所以當王二勇被捕後,他警局裡問出那句:「現在沒有口供也能定罪嗎?」才會令人倍感唏噓。

程兵身上,存在著某種「輪迴」。

在監獄坐牢時,廣播迴蕩著「我是誰、我從哪來、我要往哪去」的拷問。

在追兇時,程兵站在街邊一堆破碎的鏡子面前,他看著自己的臉,鏡頭給了特寫。

他曾是驕傲又風光的警察隊長,擁有賢惠的妻子和貼心的女兒,彼時的王二勇則是一個潦倒、落魄的逃犯。

可是這些年來,兩個人的人生仿佛對調了一般。

王二勇改名換姓的這些年,卻過起了體面且充實的生活,在被抓前還忙著去接孩子放學。

片中有一個小細節:

王二勇從小區門走出的那一刻,正好有一個女生往裡進,他還讓了一下,等女生進去之後,他才出來。

導演戴墨說:「他很有禮貌,在鄰居眼裡是好好先生,不會招惹任何麻煩,跟誰都是和顏悅色,甚至把自己的四川口音都完全改掉,就是為了隱藏自己。」

所以程兵在警局喊了句「王二勇」,他回頭後又迅速反應過來立刻否認。

或許面具戴的太久,他也恍惚了自己到底是誰,忘了「王二勇」曾罪惡滔天。

電影還採用了一個意象貫穿前後——藍色鞋套。

程兵最開始以警察身份進入犯罪現場時換上了藍色鞋套,最後以換水工身份進入嫌犯家裡時也換上了藍色鞋套。

這十二年仿佛一個輪迴,當年穿著它走進兇案現場是為了將罪犯緝拿歸案,卻沒能如願。

如今穿著它走進王二勇平靜的生活,才終止了畫地為牢的自我懲罰,宣布自己被釋放。

劇方把《三大隊》電影的英文名定為「無盡之路」,寓意著程兵的追兇之路看不見盡頭。

就像電影的最後一幕,三大隊的戰友們迎面走來,笑著打招呼後又挨個消失。

他們都還是年輕時的樣子,只有程兵變老了,他踱步到十字路口,沒有邁步。

曾以為追兇之路遙遙無期,可當這條路真的走到底了,執著多年的心結解開後,除了釋然,更多的是迷茫。

他久久佇立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知道來路無法重來,卻不知道去處去向何方。

所幸,現實中的程兵找到了出路。

有關他的故事,一遍遍被媒體講述,人們想像、拼湊、甚至是杜撰個中細節。

但他全然不在意,他拒絕接受採訪,也沒有在網上流傳出更多訊息。

2018年,深藍和他通了一次電話,才知道他和老婆復了婚,夫妻倆在北京開了家青少年培訓機構。

他說自己只想珍惜現在平淡且幸福的生活,還不忘勸誡深藍: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做個好警察辦好案子,也保護好自己。」

觀眾在看完《三大隊》後,眾說紛紜。

有人覺得隊員們的牢獄之災,是時代造成的遺憾,替他們感到委屈

有人同情程兵的遭遇,喊他出來直播帶貨,自己願為英雄盡綿薄之力

也有人對程兵「孤勇者」的形象保持懷疑,懷疑深藍是否刻意美化原型人物

無論是被欽佩還是被質疑,程兵拒不露面的態度就足以說明,那些過往他早已釋然,外界的評價自然也沒什麼好在意。

他在意的是三大隊的任務還沒完成,受害者苦等的正義還沒實現,犯罪者該有的審判還沒降臨。

他的「固執」,是東方信仰的殉道者,堅信善惡有報、邪不壓正。

縱使被命運摩擦在地,也只會將自己打磨成一顆子彈,正中罪犯的眉心。

8年的牢獄之災,4年的追兇之路,從意氣風發的刑警隊長到階下囚,從家庭圓滿到妻離子散……

直到王二勇被捕入獄那一刻,他才終於把那套穿在心裡的警服脫下。

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歷之後,程兵不願意走上眾星捧月的神壇,也不屑於吃作品紅利。

從過去深陷「我執」的痛苦,到如今「事了佛衣去」的豁達。

對於程兵而言,這也算幸福吧。

最後一句

知道《三大隊》的故事要被拍成電影時,

程兵曾和深藍說,

上映了記得提醒他,

他可能會約幾個兄弟一起去看。

算來,程兵今年應該58歲了,

如果在電影院遇見這個年歲的觀眾,

或許就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