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迎來最大退休潮：60、70後女性開始第二次人生

李冬菊 65歲 內退21年

今年初，媒體對我的報道上了熱搜，很多人都知道了我的故事。44歲從單位內退，幾年後丈夫出軌，因為退休加離婚，我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

我對那段時間基本沒有記憶，還是後來聽我兒子說的，那時候我就像祥林嫂一樣，見誰都嘮叨，每天就睡兩三個小時，最後所有人都迴避我。後來兒子只能帶我去精神病院，吃了藥好一點，一不吃藥就犯病。

第一次騎行是在2013年。那天正好在家門口看到一支騎行隊，我說我想跟你們一起去。

我以前在紡織系統工作，後來調到企業里當保管員，每天8小時，都圍繞著機器轉。下崗了之後就是家庭婦女，很少與人打交道，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所以我老想跟人家出去，我覺得出去可好。

騎行的第一輛自行車

當時我有一輛自行車，十年前用100多塊錢買的，人家都是騎三四千的山地車。那天我是倒數第二，騎了100多公里，到了地方大家合張影。到現在我都不知道去了哪裡，就記得胳膊疼、腿疼。後來我就想騎行到底是為了什麼？如果只是為了到那兒，還不如坐車。所以我就開始慢慢地騎，關注路上的風景。一騎行，我的心就能飛出去好遠好遠，壓根沒工夫回想以前那些傷心事。另一方面是因為兒子。以前他一邊要上班，一邊還要照顧我，我出去等於是減輕家庭負擔，讓他專心自己的工作和家庭。

2014年我和幾個騎友約好了騎行東南亞四國，第一次出國，沒有經驗，就帶了一部老年機，也沒帶多少錢，在第一站越南就和騎友走散了，只得提前結束行程，好不容易才回了國。

雪梨

紐西蘭的規劃騎行路線

2016年，有了更多經驗之後，我重新出國騎行。

在斯里蘭卡和俄羅斯各待了一個月，重新騎行了東南亞四國，光在泰國就騎了44天。2019年6月去了歐洲六國，待了兩個多月，11月去了大洋洲，在那裡騎行了四個多月。騎行之前，我會做很詳細的攻略，每天花十幾個小時看資料。

很多知識都是一點點學的，怎麼找打折機票，怎麼託運自行車，怎麼利用簽證規劃路線。加上我喜歡一路全騎行，很少坐車，網上攻略少之又少，所以更要全面去搜索，總結經驗。

剛開始騎行那會兒，我的退休金只有千把塊錢，但我從來沒有問家人要過錢。最困難的時候，在路上丟了錢包，我就給人打工。家人知道了要給我打錢，我拒絕了，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我就要自己負責。

塔斯馬尼亞島的免費營地

公共圖書館也是蹭網蹭電的好地方

我很少在旅店住宿，都是找地方搭帳篷。累得受不了的時候，我就去咖啡館，一進到屋裡邊，空調開著，聽著音樂，那種疲憊一下子就消除了。買一杯咖啡，又可以蹭wifi，又可以給手機充電。

再一個，客人不小心把咖啡灑了，我去幫忙打掃，有時店員太忙了，我就幫忙收杯子。等到快下班了，我就去問老闆，能不能在店裡睡一晚上，他一般是不會拒絕的。這就連住宿問題都解決了。

在歐洲吃飯消費很高，我就去超市裡買臨期的打折食物。我還會跟著老太太買，我想老太太都是很懂生活的人，肯定不會吃虧。水果很奢侈，我就去找果園，自產自銷的很便宜。最後在歐洲兩個多月才花了一萬多塊錢。

當你見識到這麼多不同的文化，你對這個世界的理解也會不一樣。以前我不是一般的膽小，我膽小到什麼程度，每天一回家，先要檢查一下每個屋子裡、櫥櫃里有沒有人，才敢關門。結果騎行的時候，我竟然敢在墓地里睡覺。因為我發現外國的墓地附近還會建學校，我問人家，人家就說，人死了不就是在墓地里睡覺，有什麼可怕的。

你看這一點，咱的認知和人家就不一樣，沒有誰對誰錯，我就不害怕了。我以前是很自卑的人。剛開始騎行的時候，修車之後手特別髒，在店裡付錢的時候，店員用了個鑷子接我的錢。那時候我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後來有一次在紐西蘭我的車壞了，一對夫妻就邀請我去他家裡住。我渾身髒兮兮的，他們讓我睡他們家的床，給我拿睡衣，用他們的洗衣機。從那以後我又重新認識了自己，慢慢自信起來。

在旅途中遇到的人

在澳大利亞的時候，騎著騎著我感覺有煙味兒，順著走過去，發現著火了。因為我不會英語，就趕緊拍了照片，騎車回到服務區找人報警。他們把我的故事發到網上，後來我走到哪裡都有人認識我，主動幫助我。那時候我都有種，我好像是一個英雄的感覺。每次騎行我都會拍很多照片，寫遊記。現在我再翻這些照片，經常眼睛就濕了，很多畫面都記憶猶新。騎行給我帶來了快樂，也改變了我的人生。開始騎行以後，我逐漸減少了藥的劑量，到後來不吃藥，也沒有發作過。過去老不用腦，反應特別慢，40多歲的時候檢查，腦子萎縮得像80歲的腦子。出去這麼多年，現在腦子明顯靈活了很多，提高不是一點兩點。

我想了想，人不遇到挫折，你不會前進。所以我現在對任何事情都沒有怨恨了，包括我的前夫。

克羅埃西亞的海邊

兒子會擔心我在國外出了事怎麼辦。我就跟他說了一句話，哪怕我在國內，一個人在衛生間裡暈倒了，你們不知道也一樣沒辦法。反而在外面，每次躺那或坐那的時候，都會有人過來問我，需要幫助嗎？所以不分遠近。我唯一愧疚的就是我的孫子，所以你看我為什麼那麼省，有時候車票一塊兩塊錢也捨不得，我就是覺得省一點了，能多給孫子一點。現在我也不太願意接受採訪了。我的目的也不是想當名人什麼的，我還是想騎行。

我有兩大夢想，第一就是趁能動的時候，去世界各地走一走。第二個夢想就是等到年齡大了，我就想把我的經歷寫成書。如果有幸出版，拿了稿費，就用這筆錢去資助一些貧困兒童或者孤寡老人，做一些公益事業，來回饋我在騎行中接受過的幫助。

國企退休前夕，我賣掉一套房獨自去留學

48歲時，董小姐從西北大學畢業

圖源：小紅書和微博帳號「婚姻家庭治療師董小姐」

董小姐 50歲 剛辦理退休

我以前在金融國企工作，做到了中高層的位置，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經濟相對穩定，朋友圈相對固定，社會地位相對體面。家裡有阿姨，我也不用做家務，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45歲的時候，我遭遇了職場上的中年危機，因為公司組織架構的變動，又降職又降薪。當時我氣懵了，也想乾脆辭職，一走了之。但是我一個中年婦女，出去怎麼找工作？我就勸自己，再熬個5年，等退休後想幹嘛幹嘛吧。

正好在這個時候，我和一個大學閨蜜重新聯繫上了。我才知道她嫁到了美國，這麼多年一直在做全職媽媽，直到兩年前兩個孩子都考進了大學，她也決定繼續讀書，追求自己的律師夢。我們聯繫上的時候她已經被一所大學全獎錄取，正在攻讀法學博士。

以前在國企上班的董小姐

我當時就被打動了。我想，人這一輩子還是要做一次自己最想做的事情。與其再花5年的時間，渾渾噩噩地熬到退休，為什麼不趁這個機會，去追求我一直以來的人生夢想呢？從年輕的時候開始，我就有兩個想學的專業，廣告創意和心理治療，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沒有實現。45歲的年齡，有了一定的人生閱歷，做心理諮詢正是理想的時候。

偶然的情況下，我了解心理諮詢有一個細分的職業叫婚姻家庭治療師。這個行業在國內還不成熟，也沒有任何大學開設這樣的研究生項目，我就決定申請美國的「婚姻家庭治療」碩士項目，再回國執業。

董小姐當時的辭職信

我和老公、女兒說了我的想法，他們都特別支持我。

我和老公在上海打拚了幾十年，攢下來兩套房，小房子原本打算留給女兒，全家一致同意賣掉給我出國讀書。

決定去留學之後，我停掉了一切娛樂活動，集中精力學習，考托福、GRE，準備申請，很幸運地申請到了全美排名前十的西北大學。

在這個準備的過程當中，我的工作又有了變動，其實是看得到前景的，但我還是放棄了。拿到簽證的當天下午，我就提出了辭職。2019年9月，我來到美國，到現在還沒有回過國。

董小姐（最左）和班上同學

剛開始讀書的時候，我的英語是全班最差的，每周有起碼200-300頁的閱讀材料，要畢業還要完成500個小時的治療任務。雖然辛苦，但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反而很興奮，因為終於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到了第二年，我的績點達到了3.9。

因為學了心理學，我重新認識了自己。我以前是屬於嚴重的討好型人格，把自己的個人價值建立在人家對我的肯定上面。現在是建立在自己對自己的肯定上，一點點在慢慢地扭過來。

董小姐的督導，

也是在40多歲時賣掉經營多年的百貨商店，轉行婚姻家庭治療

比如剛到美國讀書的時候，我給我們項目的老大寫過一次郵件，她大概有24小時都沒有回覆我。我當時就特別焦慮，滿腦子就在想她是不是不喜歡我，對我有意見。現在如果同樣的場景再發生，我會告訴自己，這跟我沒有關係，不用這麼焦慮。以前在國內上班的時候，在走廊上看到一個同事，如果他沒有跟我打招呼，我馬上就會想，他是不是對我有意見？現在我就會想，他可能是沒看到我，可能是近視眼，也有可能他確實不喜歡我，so what？我沒有必要讓所有人喜歡我。

我也理清了自己婚姻里的很多問題。每次在課上學到重要知識，我就會馬上視頻講給老公聽，「這個理論就是講的我們！」雖然我跟我老公是異地，但是我們現在的感情，是比我在國內的時候要好的。

董小姐的心理診所

2021年夏天畢業之後，我進入一家私人診所工作。剛開始工作也是焦慮得不行，來訪脫落率也比較高，就是來了幾次就不再來了。這兩年一邊工作，一邊學習，工作起來越來越得心應手，也形成自己的風格，每個星期穩定會接15~20個來訪。全部都是老美伴侶。看到他們在我的幫助下解決了婚姻問題，越來越幸福，我就很有成就感。今年我拿到了西北大學旗下心理治療診所的offer，馬上就要入職了。打個比方，就好比一個老外，成為中國985大學的全職心理諮詢師，用中文服務各類中國來訪者。

我還辦理了國內的退休手續，一邊領退休金，一邊準備美國婚姻家庭治療師的全執照考試，等正式拿到執照，我就可以回國執業了。

董小姐喜歡打撞球，還加入了美國撞球協會

在美國的生活很清凈，這裡的人都專注於自己的生活，沒有什麼比來比去的。除了工作以外，我每天堅持快走一萬步，看書一小時，偶爾和小姐妹一起聚會、打撞球。

消費習慣也變了，以前好歹在大上海生活，身上多少有點名牌。現在牌子貨好久沒有動了，穿得舒服最重要。但美國的朋友都說，一開始我給他們的印象是「大媽」，現在反而變年輕了。

其實五十歲在美國就屬於青年人，因為美國是67歲退休，還有好長的職業生涯。我的計劃是一直干到70歲，但不用像年輕時那麼拼，工作為輔，生活為主。

現在回過頭看，其實我很感謝五年前的那場工作變動，否則我可能永遠不會踏出這一步。

我把我的經歷分享在網上，得到了很多年輕人的讚美。我希望鼓勵大家：姐妹們，人生很長，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什麼時候開始都不晚。

年輕提升內在美，老了展示外在美

Naomi 53歲 退休三年

我們這代人有一個特點，保守思想和開放思想在互相撞擊。年輕的時候，我很想從事藝術類工作，平時自己喜歡寫寫畫畫，也願意在穿著搭配上動腦筋。

但那個年代沒有什麼培訓班，普通家庭的父母也沒有意識去培養孩子的興趣特長，長輩們都認為將來有個穩定工作就萬事大吉了。所以父母出於務實的考慮，建議我報考帶有幹部指標的計算機專業，我也聽從了父母的安排。

畢業之後分配到了一家國有單位，算是一個鐵飯碗。

那時候生活很單純，上班拿工資，下班帶孩子，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等孩子慢慢長大一點，有空閒時間的時候，我就又想到了我的藝術夢。

年輕時的Naomi就很時髦

這期間我也做過一些嘗試。上班之餘我報了美術班，也會經常請假外出寫生，爸爸說你這樣會影響工作的，我也擔心領導有意見，於是就中斷了。

我還報過服裝裁剪班，那時我穿的好多衣服都是自己做的。我甚至想過辭職去上海，專門去學習服裝設計。但是一直下不了決心，當時孩子還需要照顧，我想那就先穩穩噹噹上著班，把孩子養大，以後時機成熟了再說。

退休前的Naomi

在我35歲這年，國家企業體制改革，我失業了，不得不另謀出路。當時喜憂參半，似乎有機會選擇自己喜歡的事了，但當務之急還是先要養家餬口，最後還是選擇去找就業機會。正好看到報紙上心理諮詢師報考的信息，我是全國第一批考取心理諮詢師資格證的。後來我在老家開了自己的心理諮詢機構，一直做了17年的專職心理諮詢工作。

也許是因為自己的興趣愛好受阻，看到女兒從小就喜歡畫畫時，我就很上心地花錢培養她。她一路堅持了下來，大學選擇了珠寶設計專業，畢業後就去深圳工作，直到2020年開始做自己的珠寶品牌。

母女倆經常穿著閨蜜裝一起拍照

女兒也知道我還有個藝術夢，創業後一直希望我參與進來。反而是我很糾結，當時老家的心理諮詢機構收入很穩定，十幾年的積累要放棄很可惜。但我真的很怕失去這次機會，這麼多年我一直心心念念的藝術夢就在手邊，一定要抓住。於是50歲這一年，我辦理了退休，從老家湖北襄陽來到深圳，和女兒 一起當「深漂」。現在我是公司主管，女兒給我發工資，所有和品牌相關的事情我都會參與，比如新媒體運營、設計方案、挑選寶石 ，產品出圖後還要去工廠跟單製做，還要和女兒一起見客戶、和供應商洽談等等。每天忙碌又充實，很多人看到我們母女一起工作，都會很驚喜。

我們公司基本都是年輕人，和他們一起工作，我好像也年輕了起來。有什麼不會的，就請教他們，每天都在進步的感覺真好。

退休後的Naomi剪了短髮，不再染髮，還和雀斑和解了

退休之後，我剪了一個超短髮。以前一直是長頭髮，現在慢慢脫離了過去的圈子，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領域，剪短髮就是我開啟下半段人生的儀式感。我也不染頭髮了，徹底放飛自我，接受自己的真實樣子，也經常有年輕人誇我：「阿姨，你好酷、好時尚啊！」

女兒把我們的照片發在網上，還有幾家服裝品牌來找我合作，幫他們當模特。我們品牌也沒有請模特，我和女兒就是代言人。說實話，我以前也沒有拍照經驗，每次一邊聽攝影師引導，一邊學女兒的樣子擺pose，我也不怕丑，不會就學唄！

給「阮子晏珠寶」做模特

第一次嘗試走秀

偶爾還有品牌找我參加線下活動，和一群年輕姑娘一起上台走秀。前幾天還拍了一部母親節短片，當了一次女主角，都是我從未有過的體驗。

以前不管在國企上班，還是做心理諮詢工作，都是在提升自己內在，跟展示外在美沒關係。現在我把這些邀約就當成內外兼修的機會，大大方方去展示自己。

因為經常要上鏡拍攝，我還開始健身了，還有一周三次的舞蹈班。別的不說，起碼把自己的身體鍛鍊好，我能多活20年，我就能多20年的事業線，把過去那些混混沌沌的時間都補回來，我是這樣想的。

和女兒一起健身

我越發覺得，50歲才是人生精華的開始。年輕的時候想闖，因為這那，顧慮太多。現在我會更清晰地知道，家庭只是我的一部分。我不想退休後就成了一個家庭主婦的角色，天天圍著家裡轉，我想把精力用在自己身上。

比如早上我要去跳舞，以前恨不得早上起來把飯做好後再出門，搞得自己緊緊張張，現在我來不及就不做，不想做也不做，他們餓了不會自己做嗎？我有好幾個朋友也是在退休後把愛好逐漸轉成了主業，有轉行做瑜伽老師，在老年大學代課的，也有一位拒絕了單位返聘，轉行去學習做短視頻，感覺大家精力充沛，都沒打算躺平養老。

我現在也有一點點年齡焦慮，不是擔心外貌怎麼樣，而是覺得時光有限，生命有限。年輕的時候總覺得時間還很多，機會還有，現在就不想浪費寶貴的時間，生活還有那麼多美好，好想多去體驗體驗。

監製 - 她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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