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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小徒弟進魯菜館子的第九九八十一天。
案板上,豬肚和魚肚被片得極薄,肘子和腰子被改成花刀,這些天的碗看樣子沒白刷,師傅說要給自己開小灶。
片腰花*微博
是一道清湯全家福。
那種清香的鮮味鑽進鼻子裡,湧進嘴巴里。湯還燙嘴,白氣升起又散開,一塊簡簡單單的豬肚,好像被重新包了漿,連普普通通的香菇,這時候也變得剔透,嘗上一口,誒?這滋味是怎麼回事,好像和平時嘗菜的味道不一樣。
「看著你,總能想起我當學徒那檔子事。」師傅開了口,「這道全家福啊,原本要用老雞老鴨吊湯,可是以前哪能落得著用這,我師傅教我,蝦和乾貝先放,還有干香菇,這些東西都不是個稀罕,鉚足了勁兒熬,不比肉高湯差絲毫。」
大海的氣息 *搜狐
剛剛聚起再散去的味道里,有絲絲縷縷,來自大海,思緒開始隨著飄遠,飄到小時候,飄到另外一鍋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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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跟著奶奶,在煙台福山長大。大家都知道魯菜屬於山東,但沒幾個人知道,自己小時候撒歡兒的一畝三分地,是魯菜的源頭。三五步一個魯菜館,兩三家就出一個廚子,館子裡吃啥,家裡也有樣學樣弄點啥。
只不過家裡的預算沒那麼充裕,肉要留著年節吃,剛剛師傅說的肉高湯,小時候沒喝過,也喝不起。但是奶奶會弔另外一種湯。每天傍晚回家,透過玻璃窗看見奶奶站在廚房,被一團霧氣包圍,就知道是她在吊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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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連良的腔,山東館的湯」,每次念叨這句話,奶奶都格外認真。雖然沒有肉,普通百姓卻可以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無非是平民的智慧。
海貨在福山不是個稀罕物件,大潮退去,扇貝、蛤蜊、海腸甚至海里的雜魚就像掉隊的孩子一樣留在了沙灘上。人們拿著大兜小網,把滄海遺珠們一一收進口袋,要是誰收的最多,臉上的自豪絕對比金角大王收了孫悟空還要更勝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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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魚是硬通貨,剩下的隨喜,善於制湯的媽媽大姨奶奶們,會專挑扇貝和海腸下手。扇貝洗乾淨,剜下扇貝丁,海腸掏空去頭尾、曬乾,吊湯的時候就方便得多。
乾貝、干香菇,泡發、炒制、加水,有時候再加上點海腸曬乾磨成的粉。這樣吊出的一鍋湯,哪怕在餐館大廚眼裡,是不入流的毛湯,卻是家裡做菜時的點睛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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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面加一勺,提鮮,燉菜加一勺,提鮮,有時候連炒菜最後那一下子勾芡,也要澆上一勺。細細回想起來,小時候的味覺回憶里沒什麼肉味,但也不寡淡,就著一道大白菜豆腐都可以消滅兩個餅。
後來立志做個廚子,奶奶吊的那鍋湯,似乎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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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樣是海產豐富,一樣是肉食匱乏,還能不能有這鍋高湯?
答案是當然,遙遠的相似性又施展了一次魔法。
《深夜食堂》火了好久,無論哪一季,小林薰都會帶著一副面無表情的雲淡風輕臉,把魔芋揪成小塊,蘿蔔削好皮,五花肉炒到泛白,然後慢慢把一碗湯倒進鍋里,淡黃色的高湯沒過食材,篤篤翻滾,每個夜晚,都是以這樣的一鍋鮮美開始。
淡黃色的高湯沒過食材*《深夜食堂》
倒進去的湯不是別的,就是日式高湯,食材也無出其右,海鮮。
在日本,曾經有1000多年的時間,因為禁食肉類,從上至下,海鮮和蔬菜成為了人們生活的主題,也恰恰是在這段時間裡,日本料理的底色漸漸明顯。
吃得清淡而不至於無味,這都要感謝高湯!
日式高湯*花菖蒲HANASHOBU
日式高湯,日語裡叫出汁,最開始的意思是提出味道,可以想像,因為沒有肉吃,大家想破腦袋也要變著法兒追求味道的美好。
出汁誕生於室町時代,作為首都的京都,有來自全國各地的進獻,其中四國和北海道的昆布與鰹節,便是日後製作出汁最主要的兩種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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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魯菜吊湯如出一轍,出汁在發明之初,不是給百姓準備的吃食,卻在之後漸漸跌落民間。吃不起肉的人們,總能想出方法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油炸的天婦羅是一個辦法,學會在海鮮之中汲取滋味,又是另一種辦法。
昆布與鰹魚乾的組合,在日本高湯界所向披靡。
在關東的街邊小店,無論多晚走進去,總有一鍋關東煮等著你。懂吃的人總說,關東煮的湯是精髓,想想也是,這和我們做滷味用老鹵一個道理。魔芋、雞蛋、牛筋在湯里伸展筋骨,吸收味道,底湯就是高湯,或者更確切一點說,是一番だし(頭湯)。
魔芋、雞蛋、牛筋在湯里伸展筋骨*搜狐
有頭湯當然也會有二湯(二番だし),昆布泡發與鰹魚片同煮,散發出幽幽的香氣就關火撈出,一刻也不多停留,這是頭湯。頭湯剩下的湯底加進鰹魚片繼續慢燉,等到味道完全萃出,就是二湯。
嚴謹細緻的日本人,連高湯的出場順序都要嚴格規定。乾淨純粹,屬於頭湯,蒸炒煮燉,屬於二湯。譬如一碗茶碗蒸蛋,二湯裹挾著蛋液,調配出完美比例,蒸到恰如其分,滑、嫩、鮮,入魂還是不入魂,吃過的人才懂。
熬制二湯*利物
一碗出汁,將食材與鮮味串聯起來,卻又不影響食材的本味,這種鮮味,太簡單也太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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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貝和干香菇也好,昆布和鰹魚乾也罷,以海鮮和乾貨為底料,熬出澄黃透徹的高湯的過程,都指向了一種味覺共識 —— 鮮味。
直到1985年,鮮味(umami)才變成國際範圍內認可的官方詞彙,成為繼酸甜苦咸之後的第五味。
但誰又能說,在這之前,人們不知道鮮為何物呢?
*《孤獨的美食家》
不信你去問問那位守著關東煮的阿姨,她不會懂得昆布里的谷氨酸和鰹節里的肌苷酸是什麼,更無法理解所謂胺基酸溶於水釋放風味就是鮮味的來源。但她就是可以信手拈來,把富含著鮮味物質的食材,過水、煮沸、過濾,然後慢慢等,等待一遍一遍的頭湯在自己的鍋里積聚。
微沸的湯汁里,可以容得下鮮的共性,這是食材里都有的鮮味胺基酸,也可以容得下鮮的差別,這是它們彼此不同的甘味胺基酸,一碗中式吊湯和一碗日式高湯,有了各自的鮮美。
*微博
無論是在後廚十年終於熬出頭的學徒,還是每天精心為家人準備一桌美味的日本主婦,都在一日一飯的摸索中懂得了鮮味的真諦。
就這樣,當人們說出「真鮮」這兩個字時,鮮味已經開始延展,成為一種十分微妙的味道集合。
吊湯的時候,要加乾貝和香菇,小學徒的奶奶說不出什麼道理,只是在熬湯的時候嘗一勺,立馬忍不住感嘆「鮮到眉毛都要掉了」。
魷魚芋頭煮*微博
出汁的時候,要用昆布和鰹節,精明的主婦也說不出什麼道理,只是這樣做出來的芋頭魷魚煮,孩子從來不會剩。
他們或許都不會像東帝大的池田教授那樣,從海帶里提取出鮮味的化學式,把鮮味變成味之素,再變成後來的味精。
他們所相信的是,紛繁複雜的化學公式可以被還原,但是往一碗湯里傾注的時間,與等待它散發出香氣的期待,不是一撮調味品那麼簡單。
作者:毛文泰
頭圖來自:搜狐
圖片部分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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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平時喜歡怎麼吃蚝?一頓能吃多少?
@駱木欣:在廣東湛江人心目中,沒有炭燒生蚝的燒烤檔,不是一個合格的燒烤檔;沒有炭燒生蚝的夜晚,更不是一個完整的夜晚。湛江盛產生蚝,用原只湛江生蚝炭烤,肉質Q彈,細膩爽滑、汁水一吸一入,鮮香四溢,吃的時候,一口全咬下去,一個字「爽」!吃生蚝還有多種方法:蒜蓉蒸生蚝、韭菜煲生蚝、芥末炒生蚝、姜蔥炒生蚝、奶油芝士焗生蚝、生蚝刺身……,還有炭燒生蚝加雞子,滋補效果倍增。一次我可以吃上一打(24個)!
小編:沒有一隻蚝可以活著出湛江!
@王奕lvAn:再來一打,或許是對湛江生蚝最好的讚賞。蘸料中的芥末去除海腥味的同時,也對味覺到來了空前的挑戰。口腔,味蕾,鼻腔甚至淚腺都將受到一股火燒火燎的高速刺激。唯獨讓人感到可惜,湛江的生蚝只能碳烤和蒜蓉,不像法國吉拉多生蚝在冰鮮的同時也能感受到海洋的味道。
小編:是的!每種蚝都有自己最好吃的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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