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記張頷先生講「七月流火」
薛國喜
清晨,推開窗,一縷清風拂過臉頰,涼爽宜人。哦,今天立秋,時間過得好快。生命開始給我裝扮記號,鬢角已有了少許白髮。輕輕地向外望去,擁擠的街道,喧鬧的人群,突感生命的奇妙。
2005年的立秋,我記憶特別深刻。
這天上午,我去看望張頷先生。先生見到我,微笑著說:「你來得正好,今天立秋,我精神也好,前幾天我在報紙上看到一位名人演講時,用『七月流火』來形容天氣的炎熱,這是錯誤的,我給你講一講『七月流火』吧。」
「那太好啦,我要好好聽您給我講。」我心中一陣喜悅。
先生向我招招手,說:「你把椅子搬過來,靠近桌子,坐得離我近一些。」
我趕緊靠近先生坐了過去。陽光隔窗照了進來,映在先生的書桌上。我抬頭看了看先生,感覺先生特別溫和慈祥。
「你知道『七月流火』出自哪裡吧。」先生說。
「出自《詩經·豳風·七月》。」我給您背幾句,「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
「這裡的『七月』你知道指的是哪個月份嗎?」先生又問。
「不就是咱們常說的『七月』,這有什麼不同嗎?」我有些疑惑。
「錯了,這裡的『七月』是指夏曆的『七月』,也就是農曆七月。『夏曆』傳說是夏代創立的曆法,屬於陰陽合曆。『曆法』是古人根據天象變化的自然規律,計量較長的時間間隔,判斷氣候的變化,預示季節來臨的法則。農曆的七月,天已經開始慢慢轉涼了。」先生娓娓道來。
我用心地聽著,認真在筆記本上記著。
「這裡的『火』是恆星名,即古代所說的二十八宿中的『心宿』的主星,又叫『大火星』。這顆恆星是一顆著名的紅巨星,能發出赤色(紅色)的光,每年農曆的六月黃昏,位於正南方,位置最高。心宿與西鄰的氐宿,東鄰的尾宿形成一個蠍子形,夏天夜晚在南方天空很容易看到它。人們通常把這一群星叫『蠍子星』,『大火星』是這群蠍子星的中心星,比較亮眼。」說著,先生從桌子上拿出一張紙。「我給你畫個圖,這樣你就看得比較直觀,也能看得懂,理解起來也容易些。」先生說。
先生先畫了一個正方形,在「上下左右」方標寫著「北、南、西東」;又在邊框內標寫出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十二地支;在邊框外分別寫標出「十二月份」和幾個「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的節氣,最後又標出八卦「干、坎、艮、震、巽、離、坤、兌」。
先生畫完圖,一邊演示一邊說,「『大火星』在春分偕日升,當太陽升起來時,就被太陽光遮擋住了,看不見了。夏至時上至中天,到了秋分偕日落,所以每當黃昏的時候,可以看見『大火星』從西方落下去,達到『坤維』的位置。」
「『坤維』你知道是指哪個方向嗎?」先生突然考我。
我想了想說:「是指西南方。」
先生點點頭,接著又說;「『大火星』流過南部的半個天空時,它就像流星流過天空一樣,所以人們叫『流火』。」
我坐在先生身旁,認真地看著,細心地聽著。
「當『大火星』流向這個位置,也就是西南方(坤維)時,你看,這是幾月?」
「七月。」我興奮地說。
「對!夏曆的七月,快要立秋了,天也慢慢轉涼。所以,『大火星』一流過,秋天就要到了,天就慢慢涼爽起來了。」先生臉上有一種異樣的光彩。
我接著說:「『七月流火』的意思並不是說七月的酷暑炎熱,而是與一種天文現象密切相關,天氣慢慢轉涼。」我說。
先生點點頭,神情嚴肅地說:「你以後有不懂的自己要去查資料,要弄清楚再說話,要謹言慎行,千萬不要望文生義。」
我在筆記本上一邊記著一邊點著頭。
「給你講到這,我腦子裡想了個句子。」先生神情突然凝重起來。
「什麼句子呢,您老快說說。」我著急地問。
「你先不要著急,我正在思考著。」先生深思著。
停頓了一下,先生笑著說:「根據今天給你講的這個『七月流火』,我擬了一幅對子。」
「什麼內容呢?」
「立秋當七月,大火流坤維。」先生脫口而出。「你先別和我說話,我用筆先寫出來,要不一會就忘了。」先生用硬筆在稿紙上沙沙地寫著。
「您的硬筆字寫得也好,很有特點和味道。」先生寫完我由衷地稱讚。
先生笑了笑,默不做聲,好像在思考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便說:「我這是根據《文選》里的『大火流坤維,白日馳西陸』句子,略改了一下。」
「您剛擬的這個對聯,讓人一下子就能明白『七月流火』是怎麼回事。」我說。
「說起擬對聯,我再給你說一說我小時候的事吧。」
先生又一次來了興趣。接著給我又講了起來。
「我從小就喜歡對聯,六七歲的時候,我還未識丁。過春節時,大人們帶著我看左右街坊貼的春聯,並給我念述其義。如果大人再指著某幅對聯時,我便能念下來,好像我都能認識下來。其實,我只念會了『口歌子』。到後來,遇到動情於衷時,偶爾寫一點舊詩或擬點對聯。這些不屬於應酬,都是出於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今天這幅就是剛給你講『七月流火』而編的。」
先生稍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我一會把這個對聯給你用毛筆寫出來,你留個紀念。」
「那太好了!太謝謝您啦!」我激動又興奮地說。
先生在書桌的抽屜里找了一張精美的仿古箋紙,用他最擅長的篆書書寫了下來,並在上款處寫道:「乙酉立秋日為國喜講七月流火之義寫此」。
平常先生都是躺在床上看書,不愛多說話,偶或會和你說上幾句。那天上午,先生坐在椅子上,給我講了整整一個上午,又為我畫了「大火星西流軌跡圖」,還書寫了對聯,我很感動。這些手稿、墨跡我一直珍藏著,已成了我最有意義、最珍貴的藏品。每當看到這些,我就會想起先生給我講述的情景,我還記得那天先生窗外的風鈴聲格外清脆。
歲月匆匆,當我把過往從記憶中提取出來,重新咂摸時,總是感念先生對我的教誨和關愛,時時不敢忘懷。
2019年立秋日夜於潤雪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