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341萬元國家賠償後，被控故意殺人、坐牢20年的西安男子王華州首先想到的是報恩：沒有兄弟姊妹、律師的支持和幫助，他的冤案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平反。

23歲女工遇害 火車司機被控故意殺人

出生於1960年3月的王華州案發前是西安鐵路分局機務段運轉車間一名見習司機，祖籍河南長垣。「我父親是一名普通的鐵路工人，年輕時從河南修鐵路一直修到陝西，我出生於陝西華縣（現華州區），所以父母為我取名『華州』」。10月22日下午，在85歲老母居住的鐵路新區，內向木訥的王華州向華商報記者打開了話匣子。

「我們家兄弟姊妹四人，我是老大，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王華州介紹，他是鐵路子弟，初中、高中都在「陝西五大名校」之一的鐵一中就讀。1978年高考他發揮不佳落榜。1979年12月，在家待業一年後，他入伍參軍，成為一名光榮的通訊兵。「在部隊期間，我表現優秀，先後受到八次嘉獎，第二年就入了黨。」王華州說，1982年從新疆退伍後，他被分配到西安鐵路分局機務段運轉車間從事貨運工作。「我們的任務主要是從銅川往西安運煤，當時的火車都是蒸汽機，我從最初的司爐做起，一直升到副司機、見習司機。工資也由最初的五六十元提到二百多元。

1987年，經人介紹，王華州和一位美麗善良的西安女孩相戀、結婚，同年女兒降生。「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沒想到，1990年5月的一起兇殺案徹底改變了我的命運。」王華州介紹，前妻是西安電力電容器廠職工，結婚後，他們住在前妻單位的職工宿舍。1990年5月5日晚7時許，和往常一樣，他準備去單位上夜班。臨出發前，單位電話通知，原本19點40的出勤計劃調整至23時。在前妻單位的電視室看了一陣電視後，他出了單位大門去買煙。當晚9時許，他回到宿舍，聽前妻說隔壁23歲女工史某病得快不行了，隨後有人發現其被人勒死在被子下，還有人稱史某生前遭到了侵犯。

「我根本沒想到這個案子會與我有關聯」。王華州介紹，1990年5月13日上午，他被警方帶走調查，隨後被刑拘、逮捕。「有人懷疑我強姦殺人。」王華州介紹，警方總共審訊了11次，前三次他做了有罪供述，後面的8次，他堅稱自己無罪。1994年8月，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王華州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同時判他賠償受害人家屬經濟損失3000元。

華商報記者在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1994）西刑一初字第153號刑事附帶民事判決書上看到如下文字：經審理查明，被告人王華州於1990年5月5日晚9時許竄至同樓415房間，見女工史某獨自在屋內看書，遂產生強姦之念，即將房門反鎖，趁史不備，將史推倒在床上欲實施強姦，因遭極力反抗，王華州產生殺人滅口之念，便從室內電爐下拿起磚塊，在史頭部猛擊數下，致史昏迷後移至床上。因恐其未死，又用電線緊勒史的頸部，致史死亡。此時，被告人王華州聽到門外有人用鑰匙開門，即用棉被將史的屍體蓋好，待門外無動靜時，逃離現場。

但當年西安警方出具的刑事科學技術鑑定顯示，被害人史某身體及周邊物品未檢出人精斑，床上提取到的兩根毛髮均為「O」型人毛髮，與王華州不符；而且史某宿舍門把手上、水杯上的指紋並非王華州所留；另外，王華州的衣物、鞋子均未檢測到人血，現場證人也沒人看見王華州進過史某房間。

坐牢期間表現優秀 6次減刑提前出獄

王華州說，西安中院一審宣判後，他和原告均提出上訴。他和辯護人上訴的理由是，人不是他殺的，一審判決事實不清，證據不足。1994年11月7日，陝西省高級人民法院駁回了他的上訴，維持原判。

「坐牢期間，我一方面積極學習法律知識，一方面向陝西省高級人民法院、陝西省委政法委、陝西省人大常委會、最高人民法院等寫信申訴。」王華州說，他性格內向，不善於交際。入獄初期，為了排解煩悶情緒，他拚命幹活，以此逼迫自己忘掉自己是有罪之人。「我織的地毯又快又好，多次受到監獄表彰。2003年之後，王華州在監獄學習了護理知識，很快被安排到監獄防疫站負責打針、發藥。由於工作踏實、認真，每次考核，王華州都排在前面。由於表現積極，服刑期間，王華州先後6次獲得減刑。

2010年5月6日，服刑20年零22天後，王華州刑滿釋放。「從監獄出來後，我失去了家庭，失去了工作，真正變成了一無所有。」王華州介紹，1996年5月，妻子和他離婚，帶著孩子改嫁。生活沒有著落的他只好寄居到父母家裡。為了生存，他擺過地攤，賣過書，水果；也跑過摩的，打過零工。「最初每月能掙兩三千元，後來父親得了重病，要照顧老人，收入就越來越少了。」

王華州說，出獄後，他一邊打工，一邊繼續為自己的案件申訴，北京去過不少10次。2017年10月24日，陝西省高級人民法院決定再審此案。2018年6月12日，陝西省高院撤銷一審判決和二審裁定，責成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重審。2018年12月7日，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重新審理此案。2019年3月22日，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判決，王華州犯故意殺人罪的事實不清，在案證據尚未達到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指控的罪名不能成立，宣告王華州無罪。

獲得341萬國家賠償 一百多萬給了家人

王華州說， 2019年4月10日，接到無罪宣判19天後，他向陝西省高級人民法院提交了國家賠償申請書，申請賠償總額1016餘萬元。

王華州在賠償書中要求：依法追究辦案人員的法律責任；在報紙電視上賠禮道歉，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償自由損害金663萬餘元；精神損害賠償300萬元；另外還包括後期治療費、材料費、郵寄費等63萬餘元。此外，他還要求陝西省高級人民法院與西安鐵路分局協商，恢復他的黨籍和工職，補辦社會保險和醫療保險等。

2019年5月31日，陝西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了國家賠償決定，確認王華州實際被羈押7327天。賠償決定書稱，案件辦理期間，陝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已在侵權行為影響的範圍內為王華州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在此基礎上，陝西省高級人民法院與王華商多次協商一致，最終達成和解協議：向王華州支付人身自由賠償金231萬餘元，支付精神損害撫慰金110萬餘元，兩項共計341萬餘元。王華州放棄了其他賠償請求，案件徹底了結。

10月22日下午，王華州告訴華商報記者，賠償金前不久已到帳。「拿到賠償金後，我沒想著自己要怎麼花，而是首先想到了弟弟妹妹、律師們為我的辛苦付出。」拿到賠償金後，他主動拿出一部分給弟弟妹妹表示感謝，另外，他還給侄子（女）外甥們（女）每人包了一個大大的紅包。「孩子們一直喊我伯伯、大舅，但從來沒有從我這裡得到關愛，我得表示自己的一點心意。」

「尤其是女兒，我入獄時，女兒只有兩歲半，如今已成家。孩子只知有父親，不知父愛為何物，我欠女兒的太多了，下半生必須好好彌補她。」王華州說，他準備拿出一部分錢幫女兒作首付款按揭買一座房子。

「除去以上開支，剩下的200多萬目前還沒想好怎麼處理。」採訪結束時，王華州說，他還是希望原單位能恢復他的黨籍和公職，那樣的話，他的後顧之憂就可以徹底解除了。

對話王華州：不會像劉忠林一樣揮霍賠償款

華商報：你和被害人史某熟嗎？

王華州：不是很熟，他和我前妻是同事，我們的宿舍中間只隔了一間。我女兒小時候嘴很甜，不管生人熟人都愛叫叔叔阿姨，因此很討人喜歡。我記得史某很喜歡我的女兒，經常給她糖果、水果吃，有時路過我們宿舍，還會進來抱抱孩子，我們只是禮節性的打打招呼，並不是很熟。

華商報：你的前妻因此案和你離婚，你恨她嗎？

王華州：離婚是我提出來的，咱不能耽誤人家，我理解她的想法，尊重她的選擇。

華商報：拿到無罪判決書後，你很激動吧。

王華州：是啊，包括我的父母、弟弟妹妹，一家人奔波了幾十年，為的就是幫我討回清白。我們一家人都相信，正義會遲到，但正義永遠不會缺席。遺憾的是，我的父親2018年10月去世，沒得等到這個好消息的到來。拿到無罪判決後，我專門複印了一份，在老人的墳前焚燒，並告訴他，兒子平反了，他可以放下心了。

華商報：案件對你帶來了哪些影響？

王華州：從我被關押入獄到刑滿釋放，我整整在監獄呆了7327天。20年的冤獄改變了我及每個家庭成員的命運，29年的伸冤路讓我一家疲憊不堪，飽受屈辱和壓力。因為這個案子，我妻離子散，被開除黨籍和公職，如今我已60歲，我不知道我的後半生將如何度過。

華商報：未來有什麼打算？會不會再找個老伴相度餘生？

王華州：目前還沒有這樣的想法，劉忠林（吉林遼源人，蒙冤入獄25年，2018年底，獲得460萬國家賠償的劉忠林和比自己小21歲的女子結婚，並為其買房買車，2019年9月，劉忠林訴訟離婚）的報道我看了，他的案例對我是個提醒，我不會像他一樣揮霍賠償款。目前，我要做的就是陪伴好家人，盡享天倫之樂。

>>律師說法

獲無罪判決後可要求原單位重新簽訂勞動合同

像王華州這種因被判刑而雙開的人，獲得無罪判決後，能否要求原單位補繳社保醫保？

陝西恆達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知名公益律師趙良善認為：雖然《勞動合同法》第39條第6款規定：「勞動者被依法追究刑事責任的，用人單位可以解除勞動合同。」勞動者構成刑事犯罪的，用人單位有權解除雙方的勞動合同，這是法律賦予用人單位的法定解除權，用人單位自勞動者獲刑之日便不再履行勞動合同義務。但是，如最終被證實為無罪，那麼用人單位有權不履行限制人身自由期間的勞動合同義務，限制人身自由的勞動權利受損部分轉由國家賠償。原因在於，根據勞動部發〔1995〕309號 《關於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若干問題的意見》第28條規定：「勞動者涉嫌違法犯罪被有關機關收容審查、拘留或逮捕的，用人單位在勞動者被限制人身自由期間，可與其暫時停止勞動合同的履行。暫時停止履行勞動合同期間，用人單位不承擔勞動合同規定的相應義務。勞動者經證明被錯誤限制人身自由時，暫時停止履行勞動合同期間勞動者的損失，可由其依據《國家賠償法》要求有關部門賠償。」 。

趙良善律師提醒在限制人身自由期間僅是暫時停止勞動合同履行，如被判無罪後尚未到退休年齡的，勞動者可以向原單位申請繼續為原單位提供勞動，重新簽訂勞動合同。

華商報記者 陳有謀 編輯李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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