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五帝本紀
我自小在運城市解州鎮長大。上中學時聽老師講過,解州歷史上稱解縣,這個縣名是怎麼來的呢?相傳在遠古時候,我們這裡是一望無垠的鹽池,這裡的鹽是自然結晶生成的。由於解鹽地處黃河流域,因而它就與中華民族的早期形成和繁衍生息相伴相隨。為了爭奪這一「戰略物資」,在這裡發生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部落戰爭——黃帝戰蚩尤。結果,蚩尤戰敗被殺。黃帝為了防止蚩尤屍體復活,就命人把他肢解了,所以當地就被稱為「解」(本地音讀「hài」)。老師還告訴我們,發明指南車、輔佐黃帝戰勝蚩尤的風后就是解州中學東邊的社東村人,而運城市最南端的芮城縣風陵渡就是因風后陵在那裡而得名。
我是個喜歡歷史的人,工作中、退休後經常翻閱歷史書籍,以便弄清楚一些歷史謎團。就拿黃帝來說,因為其所處時期公認是傳說時期,所以有關黃帝的傳說就出現許多撲朔迷離的說法,令人難以辨別。如前所述的「黃帝戰蚩尤」的發生地,史料多以為在河北鉅鹿一帶。諸如此類問題,還有黃帝的起源地、黃帝與炎帝之戰的發生地、黃帝陵的所在地等等。根據自己手頭的資料,本文就此想談點不成熟的看法。
史記·五帝本紀
關於黃帝或黃帝部落的起源地
目前所能看到的最早記載黃帝、炎帝的史料為《國語•晉語》:「昔少典娶於有蟜氏,生黃帝、炎帝。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異德,故黃帝為姬,炎帝為姜。」也就是說,黃帝的成長地為姬水。但姬水所在,史無記載,迄今仍是考證各異:一為陝西說,認為姬水即渭河支流,一是武功縣的漆水河,一是黃陵縣的沮河;再有就是姬水即寶雞市的岐水。二為河南說,即新鄭市的潩水。史書上記載的有熊國、軒轅丘都在新鄭境內。三為山東說,認為是曲阜境的濟水。四為湖南說,認為姬水是資江,姜水是湘江。特別是「新鄭說」更是言之鑿鑿。新鄭市自2006年起即由省級層面舉辦每年一屆的黃帝故里拜祖大典,被稱為「華人世界第一聖典」。
已故著名考古學家蘇秉琦先生曾將中國考古學文化分為六大區系,其中有以關中(陝西)、晉南、豫西為中心的中原區系。根據白壽彝先生主編的《中國通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7月第1版)考證,「黃帝和炎帝究竟發源於什麼地方,向無定說」,「如果把黃帝理解為一個族系,則它活動的地方仍是以中原為中心而與四周發生交涉,這與考古文化分布的狀況還是基本上相合的」。如是,黃帝或炎帝部族的發源地應在「關中(陝西)、晉南、豫西為中心的中原區系」。看來,還是河南新鄭的可能性大些,因為除了上述條件外,那裡的黃帝遺存和神話傳說也是最密集的。
史記·五帝本紀
關於阪泉、涿鹿之戰的發生地
《史記•五帝本紀》記載,黃帝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又於蚩尤戰於涿鹿之野。這兩場戰爭都是以黃帝部族的勝利而告結束,從而確立了黃帝天下共主的地位,對華夏文明的起源有重大意義。
至於這兩場戰爭的發生地,以往的歷史記載多以為是在冀州,在河北省的冀南和冀西北,即今北京西南的涿縣或河北省的涿鹿境內。知名考古學者王克林先生對此評論道:「所見歷史記載和前人的註解,除了敵我雙方的戰場地點、戰爭勝負外,對於戰爭的具體過程及軍事地理學方面,都沒有留下翔實的材料,就地點也是以訛傳訛,從來沒有過認真的考察和研究分析,同時也未見卓有見識的評估。」(《華夏文明起河東》,三晉出版社,2012年第1版)王先生首先從冀州的「冀」字入手,考證了《尚書•禹貢》、《山海經》、《呂氏春秋》、《春秋左傳注》等文獻資料,認為冀州是由晉國境內有一個叫冀的地方(今河津市境內)得名的,而其地域中心在古河東即今之運城、臨汾之晉南地區。接著,他又將歷史學、考古學和古文字學予以整合,經過仔細研究與解析,指出:從歷史地理來講,炎、黃、蚩尤間的戰爭到不了河北的北境;從山勢地貌講,河北境內太行山系是「言陘不言阪」,相反卻恰好符合晉南中條山地黃土高原的特徵。結論是「涿鹿」之戰在運城市的芮城縣,「阪泉」之戰在運城市鹽湖區的解州鎮。作者進而深入分析了這兩場戰爭的原因與意義,認為黃帝部族北上、炎帝部族東進,就是為了爭奪食鹽、擴充地盤,他們之間戰爭的結果促成了華夏民族的大融合,也為華夏文明起河東提供了強有力的證據。我贊成王先生的觀點,如本文開頭所講,這可能同我從小接受的教育不無關係。
史記·五帝本紀
關於黃帝陵的所在地
司馬遷《史記》中說:「黃帝崩,葬橋山。」這個橋山究竟在哪裡?人們自然會想到陝西省黃陵縣的橋山,因為它的名聲實在是太大了。但是,且慢,已故著名國學宗師錢穆先生告訴我們:「現有三個橋山:一個在陝西中部縣(即今黃陵縣)西北,下邊有一條河穿過,所以叫橋山,上邊有黃帝陵。一個在察哈爾省涿鹿縣。歷代祭黃帝的大半到陝西,也有到察哈爾的。還有一個橋山在山西襄陵縣東南四十里接曲沃縣界,下邊有很幽深的一個石洞,山蓋在上邊像一座橋……這一個橋山最可能是他埋骨所在。」(《黃帝》,三聯書店,2012年7月第3版)
武梁祠黃帝像
錢穆先生這裡所說的「最可能是他埋骨所在」的橋山,位於今山西省臨汾市曲沃縣境內。筆者因長期在臨汾市工作,所以對這座橋山的前世今生也多所了解。它巍峨高聳,形同人首,山頂明代所修黃帝廟遺蹟尚存。對這座神奇的山峰,千百年來曲沃人民視之為仙,敬之若神。當地的地方文化工作者也對「此橋山而非彼橋山」作了大量的研究考證工作。從該縣編撰的《詩經山水 晉都曲沃》一書可知,他們的論據有四:一是從黃帝活動的主要區域來看,如前文所述之兩場戰爭,以及黃帝時期一些著名發明,如螺祖養蠶、倉頡造字、風后造車等,多出自這裡。二是地方史志有大量記載,曲沃現存新中國建立前的舊志共九部,從明萬曆年間到清代、民國時期,每部都有「軒轅黃帝葬此(橋山)」或「葬衣冠於此」的記載。三是從當地風俗傳統來看,曲沃歷代地方官員、文人墨客乃至一些流寓之士,都有拜謁橋山的傳統,並留下大量吟詠詩文。更為罕見的是,歷史上曲沃幾乎村村建有黃帝廟,至今尚存50多座,「三月三,祭軒轅」的傳統廟會經久不衰。四是近代田野考古與相繼面世的學術研究成果形成了有力佐證。發掘於曲沃、翼城的九代十九座晉侯及其夫人的墓葬,與曲沃臨近的襄汾陶寺遺址墓葬,其墓主人的頭向都朝著橋山方向。研究者推斷:陶寺乃堯都,堯系黃帝後裔;晉乃姬姓之國,黃帝為姬姓之祖,兩處墓地雖方位迥異,墓主頭向卻都朝著橋山,這不正是上古時期「祖宗崇拜」的典型體現嗎?看來,黃帝葬於曲沃橋山是理所當然的了。
史記·五帝本紀
對於遠古時代的歷史研究,過去的學者由於考古資料的匱乏,只能停留在古籍的傳說中,而隨著近代史前考古學的發展,考古資料則已成為「不可忽視的最可靠的參照系」。(蘇秉琦:《中國通史•第二卷•遠古時代•序言》)從考古文化學的角度看,五帝時代的上限應為仰韶時代後期,下限應為龍山時代。按照古史傳說,五帝時代又可分為兩大階段,黃帝至堯以前是第一階段,堯及以後是第二階段。令人慶幸的是,經過40年的艱辛努力,考古工作者已經證實襄汾縣的陶寺遺址正是堯都所在地,這就為考證黃帝時期的重大事件、文化狀態及地理區域等提供了「可靠的參照系」。前文所述的幾個問題,其論點如果大體不錯,那就離不開陶寺考古成果的有力支持。需要申明的是,黃帝時期畢竟還是傳說時期,正如錢穆先生所言:「至史記所載五帝帝系,後人亦多駁辨。故三皇五帝之舊傳說,在中國歷來史學界,本未嚴格信守。」因此,對其時所有的歷史問題遽然作出結論確實為時過早,只有留待以後新的考古發現時再作討論了。
作者系山西省臨汾市三晉文化研究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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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順湛:黃帝時代的考古學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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