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被公司解僱後，陳唐（音）已經好幾天睡不著覺了，她憂心如焚，腦海中不停冒出一個問題：「我還能留在美國嗎？」

陳唐來自浙江，2014年開始在美國工作。她的H1-B工作簽證將在今年晚些時候到期。陳唐工作的地方是賓夕法尼亞州華盛頓堡的一家旅遊公司，職位是軟體開發，申請綠卡的過程很艱巨，但一旦通過，她就有了永久在美國工作和生活的權力。

這位33歲的年輕人對留下來很有信心，她甚至在美國買了一套公寓。

噩耗在3月13日傳來，陳唐被公司裁員了，她不僅失去了收入來源，還失去了簽證身份。她的前任僱主已經決定不繼續幫她申請綠卡，她獲得永居權的道路被封死了。

像陳唐這樣的H1-B簽證持有者失業後，他們有60天的時間申請變更身份（例如變為遊客或學生），或者在這60天裡，他們找到新的願意幫他們申請工作簽證的僱主。

如果他們既無法找到新工作，也無法變更身份，就必須離開美國，否則就會變成一個非法逾期滯留的「黑人」。如果他們逾期180天後才離開美國，很可能會被禁止再次入境。

在當前的形勢下找工作很困難，更不用說找一個願意承擔申請簽證費用和繁瑣文書工作的僱主了。被解僱之後，陳唐並沒有獲得太多面試機會，伴隨著疫情大流行的是大蕭條，這讓她舉步維艱。

無奈之下，她只得考慮回到中國，可是整個4月所有從美國直飛中國的航班機票都已售罄，陳唐擔心如果通過多次轉機的方式回國會讓她在途中感染新冠病毒的機會大大增加。

陳唐說：「即使我現在想回去，也弄不到機票。」現在她正在拚命申請大學入學機會，希望能夠獲得學生簽證，這樣她就可以繼續合法地留在美國了。

找不到回家的路

中國國內的疫情已經得到有效控制，現在中國防疫的重點工作就是防止境外輸入造成新一輪疫情暴發。

3月下旬以來，中國民航局已經將每周入境國際航班的數量減少到134次以下，只及疫情暴發之前的一個零頭。航班數量的大幅減少使得機票價格暴漲。

包括中國公民在內，每天入境中國的旅客數量被限制在4000人之內。

尚無官方數據表明在美國有多少中國公民因為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而失業，CNN記者發現了兩個微信群，都是針對中國僑民的信息平台，裡面有數百人聲稱自己處於失業狀態，他們分享自己的故事並且互相交換信息。

微信群里每天都有人表達對不確定的就業前景和就要到期的簽證的焦慮，一個人說話，很快就有一群處於同樣境地的人參與討論，提出解決方案或者建議。

「我從沒見過這麼多有工作簽證的人失業。」紐約移民律師曹潁（音）說，她的主要客戶是中國僑民。她說：「現在的情況，比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時還糟糕。」那一次，全球金融危機造成約260萬人失業。

3月份，曹潁接到的諮詢量是平時的兩倍。她建議大多數客戶在寬限期到期前申請更改簽證身份，增加自己留在美國的時間。

紐約另一名移民律師崔儀（音）說，她的許多客戶面臨同樣的情況，最近幾周，她接到的驚慌失措的中國僑民電話數量也激增。

崔儀說：「美國的移民環境本來就很糟糕了。疫情的暴發將移民環境推到了更加嚴峻的境地，我的許多持工作簽證的客戶都很擔心。」

拿生命做不必要的冒險

到目前為止，美國政府在幫助陳唐這樣的人方面幾乎沒有做任何工作。

H1-B簽證是美國最常見的就業簽證，過去五年中大概發放了90萬份。簽證持有者必須有固定的僱主，簽證有效期三年，到期可以選擇再延長三年。

根據美國國務院的數據，2019年，H1-B簽證的持有者中，中國籍公民約占15%。

到目前為止，美國公民及移民服務局尚未採取措施臨時延長工作簽證持有者的寬限期，不少人的簽證可能在疫情還沒結束時就過期，美國政府相關部門也未對這一問題有任何表態。

上個月，美國移民律師協會給美國公民及移民服務局發了一封信，呼籲其在疫情緊急情況下暫停簽證的期限要求。4月3日，美國移民律師協會更是向美國公民及移民服務局發起訴訟，試圖維持工作簽證持有者的非移民身份，並且延長簽證期限。

美國移民律師協會主席瑪爾科塔·林德特在聲明中說：「美國公民及移民服務局必須和美國政府其他機構一起延長簽證到期時間，以便在美國的外國公民能夠在這場危機中合法地留在美國，如果不這樣做，移民局就是在拿他們的生命做不必要的冒險。」

不過，就算能夠在疫情期間留在美國，很多丟了工作的中國公民也無法申領美國的失業救濟。

根據官方數據，3月份美國有超過1000萬人申請了失業救濟。作為移民律師，曹潁和崔儀都表示，這1000萬人里不太可能有持有工作簽證的外籍工人。許多外籍工人都不願申領失業救濟，因為他們擔心這樣做會導致自己將來被拒簽。

曹潁說，另一個問題是，即使美國聯邦法律規定工作簽證持有者具有領取失業保險的資格，但是根據他們所在州的法律，他們可能又沒有資格領取失業保險了，有些州規定失業保險受益人必須隨時可以開始下一份工作。

曹潁表示，雖然H1-B工作簽證的持有者也希望可以立即開始下一份工作，但他們需要將簽證從上一家公司轉移到下一家公司，這一過程可能要持續幾個月。

曹潁說：「很難想像有哪個僱主可以等待工人那麼長時間。」

消失的美國夢

沃爾頓·王最近失去了在紐約一家化妝品公司的實習機會，不過他的困難還不止於此。

王2015年來到美國上大學，並且一直希望能夠留在美國。因為他是一個同性戀者，相比較而言，美國人對於性的觀念要比中國人開放很多。但是在看到美國政府面對疫情應對失據，以及亞洲族裔在美國受到的歧視和暴力對待日益增加之後，王改變了留在美國的主意。

他說：「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種族仇恨罪行的下一個受害者。最近我一直在思考哪一種身份對我來說更重要——同性戀還是亞洲人？」

「最終我得出的結論是：我寧願選擇繼續做一個中國人。因為在美國，我很可能會因為自己是個華裔而挨打；而在中國，我卻不會因為自己是個同性戀而挨打。」

王說：「我覺得自己別無選擇，現實就是這麼殘酷。」

但是和陳唐一樣，王雖然做了回家的決定，卻根本沒有辦法順利回家。

他目前在美國處於畢業後寬限期，這使他無需得到工作簽證就可以再在美國逗留一年。但按照規定，他不能失業超過90天，如果疫情繼續發展，王認為他很容易失業超過3個月。

他從3月中旬就開始查看航班，但由於航班數量減少和機票價格飛漲，到目前為止，他都沒有找到能夠回家的路線。

王說：「我沒辦法回到中國，也不能在美國待很長時間。地球雖大，卻好像已沒有我的容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