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唐朝之後的儒家,不願意承接漢朝的道統?

2019-11-27     江雨讀書

相比大唐文化的汪洋恣肆、兼容並包,大唐儒家似乎聲名不顯。

在民間,人們更津津樂道的,是玄奘法師西遊,是鑒真東渡,佛家故事膾炙人口。

在廟堂,老李家自認是老子的後人,道家顯貴,連玉環美女嫁給丈夫的老爸之前,也要到道觀過渡一段時間。

儒家在哪裡呢?

李白先生仙風道骨,見道不見儒。

杜甫先生悲天憫人,卻也少提聖人之學。

登山泰山之後,老先生「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孔夫子呢?

一、漢唐兩個帝國實際上大不相同:漢

中華盛世,言必稱漢唐。

但是,如果拉近了看,漢與唐是不同特質的帝國。

漢朝,塑造了一個偉大的民族:漢族。

一個民族的形成,就是一個明確我者與他者的過程。

那時的漢族,就是生活在農耕地帶,漢服右衽,尊祖重儒,同時不乏尚武的剛烈之風。

那時的異族,則生活在遊牧地帶,披髮左衽,崇尚武力,來去如風。

大漢騎兵逐匈奴於大漠,開邊塞,所依賴的都是秦漢之制。

而漢制的上層建築,居於主導地位的思想,就是儒學。

這是漢族剛剛形成的模樣。

表面上看,漢和唐都結束了分裂局面,形成了統一的帝國,但兩者是不同的。

漢結束的是中原分裂,整合的是中原(擴大了的)邦國,說白了,大家雖然號稱是齊國人、魏國人人、楚國人,惹急了還稱對方蠻夷,但說到底,文化的底子是一樣的。

劉邦的出身,略高於千年之後的淮右布衣,但打下天下以後,就很苦惱。

那些兄弟們上朝不講規矩,天子的面子在哪裡?

這時候,熟悉禮制的儒家終於出場了。

叔孫通制禮儀,天家起度儼然,勛臣們在秩序下瑟瑟發抖,劉邦很滿意,「吾乃今日知為天子之貴也!」

儒家開了一個好頭,正好符合漢重建天下秩序的需求。

但是,顯然只靠禮是不行的。

董仲舒便提出「天人三策」,天人感應、君權天授,天不變道亦不變。

漢的統治有了正當性基礎,但是,也讓漢儒在具體操作上有了神秘主義的色彩,典型的表現就是讖緯之學。

讖是以隱晦語言預示吉凶,後來成了求神的隱語,在民間,人們經常儒釋道三家一起供奉,有道德的人物皆可成神,也是這種學說的餘韻。

緯是附會儒家經義衍生出來的書,在東漢被稱為「內學」,原來的儒家經典反而成了「外學」。

讖緯之學穩固了漢朝的統治,但也帶來不穩定因素和長遠的影響。

西漢的「巫蠱之禍」,年邁的漢武帝用寵臣江充查案,大肆牽連,導致數萬人被株連,包括衛青的兒子衛伉,包括起兵的太子,包括皇后衛子夫。

新朝的王莽,更是把讖緯用的爐火純青,登基前祥瑞不斷。

東漢末年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還有元末的「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能看出漢儒什麼特點來?

第一,主要使用了儒家「禮」的功能;

第二,把儒學與類似神學相結合,但關注的不是人的精神世界,沒有形而上的哲學;

第三,考慮的是事物的聯繫,而不是因果。

這些,在一個民族較為單一的帝國內是沒問題的。

二、漢唐兩個帝國實際上大不相同:唐

唐是兼容農耕和草原的普遍性帝國,這是與漢最大的區別。

唐的統治者,與草原民族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其軍事制度和經濟制度,像府兵制等,均來自北朝。

我們說大唐文化絢爛多姿,就是因為它的價值觀念兼容並包。

儒學看似還占有統治地位,實則影響力在不斷縮小。

這裡面有大唐社會複雜性的原因,也有儒學只知道尋章摘句,僵化生硬,不夠爭氣的原因。

特別是,豪族社會形成,西域宗教的傳入,特別是玄奘西遊之後,佛教獲得廣泛傳播,其在精神世界的普遍性,比儒家更易於得到民眾認可。

於是,我們看到的景象是,安史之亂之前,佛老大發展,而儒家的統治力岌岌可危。

安史之亂前後的唐朝,實際上是兩個唐朝。

前一個唐朝,是一個開放的帝國,兼容草原和農耕,文化價值觀是多元的。

後一個唐朝,隨著在西域的逐漸收縮,帝國的普遍性也逐漸收縮,慢慢成為一個中原性特點更強的國家。

這裡面有皇帝的因素,比如玄宗之後的繼任者,沒有了「天可汗」的胸懷,更多的把自己定位為中原皇帝,而不是草原上的可汗;

當然也有制度的因素,府兵制逐漸瓦解,統治者更多的是想維持社會的穩定——這一點,從《長安十二時辰》就可以看出來——而不是開疆拓土。

而要四平八穩,當然需要一種更注重秩序的理念。

中原的統治秩序,天然的要求儒家學說的力量,但偏偏儒家不夠爭氣。

於是,改革儒家的呼聲出現了,實踐也出現了,代表人物就是韓愈。

三、唐中期之後的儒家譜系

我們熟悉韓愈,是通過中學語文課本里的《師說》,知道他是著名的唐宋八大家。

他對儒學的反思和儒家道統的重構,同樣功不可沒。

前面,我們已經講了唐中期之後的國家特點。

韓愈24歲登進士第時,正是唐德宗時期,正是我們前面說的情況,大唐早已不復貞觀開元時代的霸氣縱橫。

這時候,他提出了儒學的革新。

韓愈在《原道》中說:「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柯,柯之死,不得其傳焉。」

他所重構的道統就是這樣,直接把漢儒略去了,從孟子直接承接到唐。

同時,他還排斥佛教:「夫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論佛骨表》)

他認為,佛老之學談「治心」,其目標卻是「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國家,滅其天常。」(《原道》)

然後,韓愈提出了自己的主張:儒家經典《大學》也談「治心」,」然則古之所謂正心而誠意者,將以有為也」(《原道》),其目的在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唐中期之後的儒家道統,這這樣接續到了孟子「心性」之學上,而不是強調禮法的荀子漢儒。

實際上,這正是一個帝國收縮之後,精英階層的反思,也是對佛老更注重精神世界的一種回應,並為後來遼宋兩個國家的精神面貌,打下了基礎。

四、大宋是中唐的繼任者

如果說,唐中期之後是一個收縮的帝國,那麼宋朝,就是一個完全的,把中原文明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國家。

所以,大宋更需要一個更加內斂的,關注人精神世界的儒家。

歷史也確實如此,到了宋朝,儒學已經建立了一個成熟的思想譜系。

這個譜系,可以叫做本體論儒學。

韓愈改變了以《禮》為中心的政治學經典傳統,也改變了以《易》為中心詮釋宇宙的傳統,重點用《春秋》探討政治學問題,用《大學》《中庸》討論心性問題,實際上就是重塑經典。

漢朝離戰國很近,所以保留著巫的傳統,在那時的儒家看來,能不能溝通天人,儀式的準確性非常重要,理陰陽,順四時,撫四夷,親百姓,莫不在於禮,主要看一些外在的東西,而不是對人精神世界的反思。

而從韓愈到宋儒,開始關注「理」,一方面是社會環境變了,國家統治秩序變了,這是時代背景;他們還有直接的挑戰,就是佛家和道家。

所以,儒家開啟了理性主義的思考方式。

這個階段,出現了北宋五子,這個組合,論名氣,比不上三國時的五虎上將、五子良將,更比不上唐宋八大家,但對中國人精神世界的影響,是十分深遠的。

這五個人,分別是周敦頤,就是「吾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位;

邵雍,寫《漁樵問對》的那位,連司馬光都稱其為兄;

張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程顥、程頤,不用解釋了,二程兄弟。

等到了朱熹,理學體系便完善而成熟,「理」衍生宇宙萬物。

有此理便有此天地,若無此理,便亦無天地,無人無物,都無該載了。

有理,便有氣流行,發育萬物。

合天地萬物而言,只是一個理;及在人,則又各自有一個理。

「理」作為宇宙的本體,通貫天地,規範人心;理學家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令整個宇宙呈現出統一的秩序,又落實在個體的心性修煉上。

即便佛家和道家,亦脫不出此理去。

「天下無二道,聖人無二心。儒釋雖不同,畢竟只是一個理」。

通過對「理」的闡發,儒家就構建起了超越佛道的精神秩序。

而儒學的經典,也成為《四書章句集注》。

士君子通過八條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工夫,而達三綱「明德、親民、止於至善」之目的,天下於是德化。

中國的精神世界,就這樣也從神秘主義過渡到理性主義。

中唐時代一直尋覓的新治理秩序,在官僚制的發展以及民間的宗族化發展當中,在大宋獲得載體,並產生了美輪美奐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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