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型公司為何集體受挫,新興獨角獸又將在何處湧現?

2019-10-20   Yoursee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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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賭的願景基金


2012 年賓大教授做了一項有意思的研究,主題叫 Post IPO Withdrawal Outcomes。即,如果一家公司 IPO 遭撤回,它的未來會怎樣?

統計數據發現:對美股公司而言,如果 IPO 申請遭撤回,13%未來會重返二級市場,36%繼續私募融資,42%宣告合併或被收購,最後的11%,則會徹底破產清算。

這項研究不久前再次引發熱議,自然離不開 WeWork 的「努力」。

過去一年,WeWork 接連導演&主演了輪番大戲:蒸蒸日上的公司業務陷入僵局、接連倍漲的估值遭遇重挫、雄心勃勃的創始人被迫離職自嘗苦果,甚至連帶著最大推手孫正義及願景基金,也屢遭吐槽。

兩周前,Twitter 上流傳一張很火的圖,關於軟銀旗下願景基金的運作模式:


上圖介紹十分細緻:願景基金由投資機構(GP&SBIA UK)和實際出資人(LP)共同參與,前者負責敲定項目和價格,後者負責給錢。等項目清退完成再將本金和利潤返還給出資人,投資機構則賺取管理費和分成。

模式本身符合邏輯,但要注意,願景基金里除軟銀以外公司所提供的資金中,約有 2/3 以債務形式存在。這部分債務有 7% 的年息,每六個月支付一次。

腳註指明,優先級更高的利息支付,可以用其他出資人的資金先行償付。

拿後進場的錢分給先進場的人,願景基金居然有了龐氏騙局的影子?這條 Tweet 瞬間炸開了鍋。

願景基金究竟會如何收場?這個問題短期內不會有答案。但目前事實是,在其重注的 portfolio 里,Uber 股價跌跌不休、WeWork 上市波折不斷,原本最有可能帶領公司走出困境的兩位最核心人物,也都自顧不暇。

於是連帶孫正義和他的願景基金也屢遭詰問:是否大到一個極端之後,基金體量就是一切?燒錢清場的網際網路風氣能否繼續奏效?如果遲遲等不到第二個阿里巴巴,願景基金拿什麼再次正名?

多數人都會認同,願景基金必然需要賭到足夠大的東西才算贏。只是網際網路已經發展到現在,具備足夠體量、且在當下還沒有形成共識的東西,似乎太過稀缺了。

我們來試著分析原因。

2

To C 平台型公司來到瓶頸期


截至當下,所有在 C 端覆蓋多數人群、產生較大影響力且擁有較高估值基礎的公司,發展到成熟期一定是個平台。(這句是廢話)

也因此他們都有自己的天賦、詛咒和宿命。(這句及以後不是)

平台型公司起源於一個需求,如 Google、百度之於找信息,Facebook、騰訊、位元組、快手找人+信息+樂子,亞馬遜、阿里、拼多多、美團之於找商品+服務。

而這些都可以歸於社交、娛樂與服務,這三者是需求之根。

簡單來說,

由於存在網絡效應且用戶容易自發裂變,社交平台可以快速增長並覆蓋大量受眾;

由於培育頭部內容創作者需要時間且後期議價能力夠強,娛樂平台增速會比社交慢,且利潤相對更低;

至於服務平台,一旦涉及線下則邊際成本很難降至零。以共享出行為例,相對前二者不僅覆蓋範圍小且增速更慢。但優勢在於,自己做起來很難,別人想顛覆?更難。

電商平台不在其中,因為它理論上取了三者交集。中小賣家是社交平台里中心節點用戶的翻版,品牌廠商則類似於娛樂平台的頭部內容創作者,而它也和服務平台一樣,受制於線下配送和售後的困擾。

基於社交、娛樂、服務這三個需求已經長出不少龐然大物。譬如

社交:Facebook——微信,

娛樂:Twitter——微博,Snapchat——QQ,Netflix——愛優騰,Spotify——騰訊音娛、網易雲音樂

服務:Uber、Lyft——滴滴

但我們可以換個角度來重新理解。

Gompertz 曲線,原本是用來模擬病毒在人群中傳播情況的模型,你很難否認網際網路不是這樣一種「毒」。


上圖中藍色表示用戶量增長情況,從 0 到 1,先快後慢,最終趨於穩定。紅色表示增速,逐漸變慢,最終趨於 0。

我們以 Facebook、Spotify、Netflix、Uber 為例,藉助 Gompertz 曲線來分析平台型公司的增長動向和細節。


Facebook 的增長軌跡最符合 Gompertz 曲線。但其近期增速下降十分明顯(不足 10%),這意味著社交市場已經接近飽和(對應左邊縱軸,截至 2019Q2,Facebook 月活已達 24 億)。

我們還可以推斷:Facebook 平台的運營成本相對較低,並且由於覆蓋了龐大的受眾群體,因此在早期就能獲得利潤,維持財務穩健性。而隨著時間推移,Facebook 也能藉由體量優勢和廣告定位的準確性,持續擴大單用戶價值。


Spotify 用戶增長依然強勁,並沒有明顯下滑趨勢,但據其 2019Q2財報,月活在 2.3 億,只有 Facebook 十分之一。

由於運營成本更為高昂(音樂版權費用+獲客成本),且用戶廣告價值不如 Facebook,Spotify 目前還在盈虧平衡附近掙扎。但好在,Spotify 不只有廣告,未來它可以提高訂閱費用、促進更多用戶訂閱以拉高單用戶價值。

Spotify 雖然當下不自主擁有內容(還總是被上游鉗制),但是通過播客等原創內容的布局,依然有降低內容費用的潛力。


Netflix 用戶規模比 Spotify 稍小,且用戶增速因為競爭因素(迪士尼、蘋果)受到不小挑戰。而依靠國際化自救,一方面要看邊際成本是否合算(同一種內容吸引不了不同類人,太多的不同種內容又很難覆蓋成本),另一方面要承擔單用戶價值下滑的風險。

它也曾經歷過轉向原創內容的陣痛期,盈利能力一度下降。但後來被驗證轉型成功,因此目前相比 Spotify 好過得多。


Uber 用戶規模目前遠不及 Facebook、Spotify、Netflix,主要原因有三:上遊資源不稀缺(車輛及司機)、線下服務制約、全球市場過於分散,長期來看也難有大的起色。此外因為競爭過於同質化,其增速有些搖擺不定。

儘管為了自救推出 Uber Eats 等新品類服務,但用財報數據算,Uber 單用戶價值並沒有增加(過去兩三年始終維持在 30 美金/人)。

總結來看:

社交平台在三類中無疑是增速最快、受眾最廣的,且由於服務免費,用戶量可以很快逼近最終狀態;

娛樂和服務平台受制於文化因素和物理條件的限制,一開始在用戶增速和量級上均處於下風,但由於商業模式更多元,後期藉由付費(而非廣告)形態可以攫取更多的單用戶價值。

而這些特性,最終會在股價上得到反映。


上圖縱軸是 P/S 比率,代表估值水平,比率越高,意味著資本市場相信它收入一塊錢比其他家更「值錢」;橫軸則是營收增速。

可以看到,藍色的 Facebook、Twitter 大致在同一估值水平,而 Snapchat 雖屬同類,卻能憑藉更高的營收增速拿到更高的估值。

同理,確定性更強的 Netflix 比 Spotify 更吃香,但 P/S 比率有可能持續接近。而 Uber、Lyft,根本就是一個東西。

對願景基金而言,它以軟銀大本營為依託,除了傳統 TMT 領域,過去幾年已經把籌碼悉數押在服務平台,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根本沒得選。

3

垂直平台的新機遇


在社交、娛樂、服務之外,也有不少新興垂直平台持續湧現,它們往往藉由更好地滿足某個大平台內特定人群的需求(通過創建更好的用戶體驗或商業模型),來分走一杯羹。

典型案例如 Craigslist。這是家神奇的公司,創始人 Craig 在 Charles Schwab(嘉信理財)工作期間心血來潮,弄了個十多人的郵件列表專門推送有意思的活動,並且起了個樸實無華的名字——Craig’s list。

沒成想,這個 side project 四年後變為一家正經公司。現在的它是一個分類廣告網站,有專門用於找工作,找住房,買賣二手物品,尋找某項服務,尋找演出信息,投遞和接收簡歷,甚至是聊天論壇的介面。

而早在 2015 年,其收入和凈利潤已經超 3 億美金。

這個創業故事最值得一講的遠不止如此,它雖然沒有風投,沒有獨角獸的虛名,也沒有火箭般的業務擴張速度,但說它孕育了足夠多的獨角獸並不為過。

早在多年前,矽谷 VC 們就將當時大大小小數百家公司與 Craigslist 的版塊&頁面做了個連連看。他們認為 Craigslist 只是大而全,但非常不細緻,其實不少細分需求都可以撐起一家中等體量的公司。




5-7 年後,創業公司們不斷浮沉,上圖變成了這樣:


時間繼續推移,大浪淘沙之後,終於有玩家得以倖存:


通過解構、重塑和組合原本 Craigslist 上已經存在的東西,數十家垂直平台成為了新贏家,甚至其中一些比原來的構想還大十倍不止。

它們始於垂直平台,然後橫向擴張,逐漸長成新的巨型平台。


這是服務平台的案例,眼下娛樂平台也在復刻類似路徑。

海外視頻平台巨獸 YouTube,月活接近 13 億,在它勢力之外,Twitch 發力遊戲視頻,TikTok 發力短視頻,都已經有了不小體量;反觀國內,電視行業已經壟斷娛樂休閒幾十年,但也一定會被抖音、快手逐步肢解。

4

是平台,但不能只是平台


講出科技故事的平台才能引起人們的興趣,關於這一點,上市折戟的 WeWork 註定會被當作教科書案例。

反觀 Peloton,也是一個用力過猛的典型。這個傳說中健身界的 Netflix,前段時間 S1 文件一經提交就引起瘋狂吐槽。因為大家發現了這個:


原來 Peloton 不只橫跨 TMT 三大領域,甚至還集齊了一整張字母表?

搞這麼複雜,其實說到底它像小米+Keep,既賣 2000 美金動感單車、4000 美金跑步機,也賣每月 39 刀的會員訂閱服務。

但過去三年財務數據確實好看,不僅年年翻倍,且營收構成相當健康:2018 財年 4.35 億美元,賣硬體 3.48 億+訂閱費 0.8 億;2019 財年 9.15 億美元,賣硬體 7.19 億+ 訂閱費 1.81 億。

此外財報里部分數據挺有意思,讓人感嘆它比小米更能撐起騰訊乘蘋果的估值:




第一,Peloton 單靠出售健身設備的毛利足以覆蓋獲客成本。而且不只是所有的銷售+營銷成本,研發成本也全部 cover 了。這意味著,如果 Peloton 後期真的準備以客戶體驗為中心拓展其他業務,硬體就是免費獲客工具。

但問題在於,研發只占營收的 6%,而銷售和營銷占了 35%,G&A費用占 23%。這說明,業務進入門檻很低,在面對更強力競爭時,Peloton 能拿出來防禦的可能只有所謂的先發優勢。

第二點,他們有 50 萬會員,且季度流失率低於 1%。這個數字基本上是目前所有訂閱業務里最突出的,遠低於 Netflix。用過去四個季度的數算下來,用戶生命周期差不多是 13 年,要知道,健身行業的平均用戶生命周期是,3-6 個月。

第三,以$39 /月的價格和 60% 毛利率來估算,訂閱服務的 LTV 接近 $4000(公司口徑是 $3593,可能是最近流失率在上升)。取個保守的數字,$ 3500,再算上單個硬體帶來的毛利 $840($2000 * 42%),LTV/CAC 大概是 5(第一點裡提到 CAC 和硬體毛利差不多)。

看上去十分理想。但 Peloton 想講的故事足夠可信嗎?以及,我們上文拿來類比的 WeWork,其泡沫為何直到現在才被戳破?

作為外人,Ben Thompson 道出了真相:現在這年頭是個公司都自詡 tech driven,到底啥是科技公司?需要好好掂量。

五十年前,IBM 掌握核心科技。當時 tech 相關行業的所有公司分兩類,一類叫 IBM,另一類叫 IBM 的客戶。誇張嗎?並不,因為 IBM 不僅做硬體、軟體(含作業系統和應用),還提供培訓、維護以及擴展服務。

當時各行各業都受益於 IBM 的技術,包括金融業、製造業、零售行業,甚至政府和軍方。

IBM 把 PC 作業系統的單子簽給了微軟,事實上幫助後者在後來的十五年里奠定了帝國根基。這個故事本身已經眾所周知了。不過,微軟也做到了 IBM 沒做到的事,變革商業模式。

當時的故事背景是,IBM 雖然為客戶提供整套服務,也直接面對客戶,但在 1968 年,他們為了逃避聯邦政府的反壟斷訴訟,主動分拆了硬體、軟體和服務業務。這在客觀上使得軟體市場變得分散且活躍。

再加上,1980 年左右美國正式把「計算機軟體」的版權歸屬明確下來,各項條件成熟之後,微軟終於可以安心按份收錢賣軟體了。

按照 Ben Thompson 觀點,正是按份收錢幫助微軟實現了 IBM 曾經沒能實現的事,因為這完美利用了一個點——零邊際成本。

這還沒完,零邊際成本意味著客戶可以極大降低前期投入,而在微軟這邊來看,他們還可以持續獲取後續的服務收入,某種程度上實現了 SaaS 行業的願景。

再之後,微軟模式也不足夠 tech,新的時代由 Salesforce 開啟,它的邏輯也簡單,不需要裝備硬體和系統,只需要藉由雲端伺服器,遠程按需取用即可。

這一機制的創新點在於,微軟做到的是把軟體開發的巨額成本分攤到最多的客戶身上,而 Salesforce 自己一力負擔了建立、運行大型集中式伺服器的成本(亞馬遜 AWS 也是如此)。也就是說,在科技的影響之下,巨額費用不僅被分攤,服務商還一力承擔了大量原本應該是客戶承擔的開支。

至此,科技創新還沒結束,Atlassian 也許比 Salesforce 更切合 tech driven 的名頭。原因是它可以做到零交易成本,想試用?自助即可。據說 Atlassian 銷售人員的唯一職責是客服和維護流失。

所以回到前面的問題,WeWork、Peloton 雖然已經是平台,但他們的科技故事能否成立?

不妨掏出 Ben Thompson 的五大法則加以驗證:

一家公司是否藉由軟體創造了生態系統?

邊際成本是否為零?

軟體是否隨著時間而改善?

是否可以提供無限槓桿?

是否可以實現零交易成本?

Netflix 符合其中四個肯定算,Uber、Airbnb 符合 3.5 個勉強算。至於 WeWork 和 Peloton,壓根兒就不算。

得承認,孫正義和他的願景基金正在遭遇流年不利。但即便他們現在賭錯了,終局未至,有想像力總歸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