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與夢的距離:大衛 · 林奇的夢境電影」
—— 客席主講:潮大爺
看到這個陀螺,就會懷疑我們是不是在夢境? 但是我們這次不是要談諾蘭大導演的夢境,而是要談的是他的好萊塢大師兄大衛 · 林奇(David Lynch)。詭異而真實,充滿謎題但無解的劇情,是我們對大衛 · 林奇電影的第一印象,奇怪的是他的電影會讓你有一種感覺,看的見,摸不著,醒來卻全忘掉!宛如作夢後醒來的感受,看完电影後強烈的副作用就是你會做很多的夢!!
林奇喜歡把攝影機推向另一個黑洞,探索裡面的秘密。《The False Mirror》by 馬格里特 / 1928
大衛 · 林奇的電影很難歸類,驚悚片、公路電影色情片、家庭喜劇、黑色電影、校園 Ya 片這些元素有可能會在林奇的電影中一次全部出現,各種題材融合在一起,就像他的多重身份:電影和電視導演、編劇、製片人、畫家、音樂人、攝影師、超現實主義者。大衛 · 林奇的電影如同比利時超現實畫家馬格里特的畫作,仿佛謎語一般讓人猜想,事件與細節的意外組合,奇特怪誕的神秘意味油然而生,這也是大衛 · 林奇可以被稱作超現實主義者的原因。
大衛 · 林奇電影仿佛謎語一般讓人猜想,事件與細節的意外組合,與馬格里特的畫不謀而合。《Golconda》/ 1953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大衛 · 林奇電影活脫脫是從愛德華 · 霍普 (Edward Hopper) 的畫走出來的,這不是巧合,應該是大衛 · 林奇對愛德華 · 霍普有深度的研究與愛好,我們可以比對《藍絲絨》、《妖夜慌蹤》、《穆赫蘭道》,都可以看到電影人物的服裝及場景,都有愛德華 · 霍普畫中的影子。
大衛 · 林奇對愛德華 · 霍普有特別的偏好,許多場景人物都有愛德華 · 霍普畫中的影子。《New York Movie》/ 1939
大衛 · 林奇出生於 1946 年,美國西北部的蒙大拿州,父親是科學家,替美國農業局做森林研究的工作,母親是家庭主婦,父母親皆無不良嗜好,連抽煙喝酒都沒有,林奇甚至沒看過父母吵過架,是所謂的超完美模範家庭。神奇的是,林奇骨子裡的叛逆種子卻在這種無菌環境下冒出個芽!
美國的黃金時期 1950 年代,自信、樂觀和英雄主義浸潤著這一代人的個性和氣質
根據林奇描述他童年的回憶:「這就像 50 年代雜誌上經常可見的廣告一樣,一個優雅的家庭主婦從廚房的烤箱拿出一個派,臉上帶著一個超完美的笑容;或著,一對微笑的中年夫婦從一棟漂亮的二層洋房走出來,並肩走過他們房子前的白色圍籬。我童年時,在家裡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笑容,對我來說,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笑容,仿佛他們是為了展現完美生活而表演的笑容,並非來自內心真誠的笑。我小時候經常因此做惡夢,當然,我是很喜歡這樣安逸恬靜的生活,只是另一方面,我又渴望不平常的事會發生,可惜,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無趣的度過。」
1950 年代的美國社會,電視不斷鼓吹著 「男主外,女主內」 與 「消費帶來快樂」 的觀念
1950 年代的美國,許多新產品也在此時期問世,例如電動洗碗機、彩色電視,以及信用卡
戰後 50 年代的美國經濟非常富庶繁榮,人口開始從城市轉移到郊區,中產階級的家庭幾乎都擁有一台車跟自己的一套房子,屬於戰後嬰兒潮的林奇,當然會有這樣的童年記憶。
二次世界大戰後經濟快速發展,所以大多數家庭的生活品質相比以往有大幅提升
在《藍絲絨》的開頭片段,就出現大衛 · 林奇童年回憶的畫面:藍天、白圍籬、花圃里鮮紅的玫瑰,社區消防隊巡邏帶著一隻大麥町犬,大家臉上都帶著超完美微笑,連狗的臉上都是,世界是那麼美好!但是在這平靜的表面卻隱藏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等著人去挖掘,這是他慣用的電影背景設定。
《藍絲絨》的開頭片段重現 1950 年代美國中產階級的生活模式,這段畫面也是林奇童年的回憶
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大衛 · 林奇不斷的搬家,在美國西北部和南部各州到處遷徙,小時候的童年就在不停搬家的氛圍度過,長期搬家跟父親從事農業的研究工作,也直接影響了他的藝術創作,我們可以從他早期的電影短片《祖母》(1970)及一些繪畫中可以看出他對於土壤、種子、樹枝、孤獨,有異於常人的熱愛。
死亡、土壤、種子、樹枝、孤獨是大衛 · 林奇慣用的繪畫元素
青少年時期的大衛 · 林奇交上壞朋友,開始墮落變壞,因為家庭父母的嚴格管教,在家要維持乖乖牌的樣子,但是在壞朋友面前,又要耍壞,雙面人生不斷在他生活上演。日後成為導演或許是因為有這段人生經歷,所以他電影里的角色常常表面是乖孩子,當父母沒看到的時候,就壞得讓人受不了。
大衛 · 林奇和他的兄弟姊妹(約 1950s)
這種叛逆的生活直到他中三時,認識朋友托比之後才有所改變,托比的父親是一個畫家,林奇因此認知到繪畫原來也可以當成一種職業,便一頭栽進了藝術,他曾經表示這個認知是他人生最大的轉折點;他談到自己當時那段心情:「他們都說是叛逆,其實我只是什麼事也不想做而已,那時候除了繪畫以及過藝術生活以外,其他事情都引不起我的興趣。」
大衛 · 林奇和他老婆佩西和女兒珍尼佛
為了藝術,他與同學跑到維也納搞藝術,不過只短短待了 2 個星期,發現歐洲的藝術環境並不適合他,就待不下去了,回到美國之後,因為他不想上大學,就跟家裡關係處不好,自己就跑出去到處打工,朋友的畫家父親看不下去,推薦他進費城美術學院,在當時,費城的年輕藝術家盛行拍 8 厘米、16 厘米的實驗短片,他覺得學院式的學習雕塑很無趣,林奇便開始嘗試創作實驗短片 《Six Men Getting Sick》 (1966)。在費城美術學院就讀期間,他認識了他的第一任老婆佩西,同時也是他的影片女主角,完成了他的 《字母驚魂記 The Alphabet》 (1968)和 《祖母 The Grandmother》 (1970),字母驚魂記這部實驗短片,為他贏得美國電影協會(AFI)提供的獎金,這筆獎金被用來拍攝他的第一部電影 《祖母》 ,祖母這部 34 分鐘的電影更讓他取得進入洛杉磯電影學院進修的資格,他從此離開費城,到洛杉磯學習電影,他的電影導演之路也由此開始。
《The Grandmother》/ 1992
人的前半生經歷往往是他創作的靈感來源,大衛 · 林奇從青少年時期就開始對性充滿迷惑跟渴望,對世界的好奇心,流行文化的影響,從 1950 年代就一直跟著他,持續了 30 幾年,童年的影響一直沒離開過他,美國的 66 號公路文化,到處遷徙的旅途,對家庭生活的不信任、色情文化、暴力的恐懼、偷窺的快感、馬戲團的畸形人秀,在大衛 · 林奇的電影變成一幕幕如同夢境的電影,不斷不斷在我們的視網膜上重演。
《Twin Peaks: Fire Walk With Me》/ 1992
大衛 · 林奇電影的核心就是 「詭異」 ,他不斷的在每部電影來努力表達 「詭異」 這種難以捉摸的特質,在電影的實驗中,種種感覺之中最使他興奮的就是那些最近似夢境的感覺和情緒體驗,如同夢魘般令人揮之不去。
《Wild At Heart》/ 1990
大衛 · 林奇對聲音和影像的結構,對空間、色彩和音樂的敏銳度,以及角色台詞和動作的節奏的掌握都有他獨特的導演手法,營造情境的功力更在好萊塢導演中堪稱一絕,使他在製造詭異時,與其說是真實的恐怖,還不如說是製造內心的恐懼,讓人不寒而慄!
《Twin Peaks: Fire Walk With Me》/ 1992
觀賞他的電影時,仿佛進入一個有很多房間的屋子,每打開一間房間,看到不是大衛 · 林奇的電影,而是藏在我們內心不可告人的秘密。
《Mulholland Dr.》/ 2001
大衛 · 林奇曾經表示義大利導演費里尼是他最崇拜的導演,《8 1/2》 是費里尼的夢境代表作品,所以我們挑選出最能代表大衛 · 林奇的 8 部半電影,透過剖析大衛 · 林奇的電影,來深度了解大衛 · 林奇的創意來源。
《Blue Velvet》/ 1986
「懷孕是一場醒不來的夢魘!」
《橡皮頭 Eraserhead》/ 1977
橡皮頭就是鉛筆尾端的橡皮擦,橡皮擦擦掉代表記憶的文字就會隨著粉末消失。這段記憶是大衛 · 林奇最不想回想的記憶,在當時,他的第一個女兒剛出生,經濟非常匱乏,一方面要拍電影,另一方面又要賺錢養家 (打工送報紙、印刷廠工作),蠟燭兩頭燒,老婆又跑掉,《橡皮頭》可以說是他當時生活及心境的寫照。他談到: 「我喜歡進入另一個世界,宛如夢境一般的世界,電影正好提供我這個機會,《橡皮頭》比我其他電影更貼近我自身的親身經歷,因為當時我確實生活在那樣的世界。事實上,拍攝《橡皮頭》的閣樓就是我住的地方,而我的心則住在《橡皮頭》的世界。而且這部片拍了那麼久,我整個人自然溺在那個世界了。」
《Eraserhead》/ 1977
《橡皮頭》整整耗了林奇六年的時間,如同黑白默片般的詭異劇情,具備了大衛 · 林奇所有作品的基礎原型,劇情是頂著高聳髮型的男主角亨利,自從他拜訪了女友的家以後,噩夢就來臨了,婚姻顯然是座墳墓,無助的是畸形怪胎的誕生,畸形怪胎的噁心醜陋,其實是身為父親的焦慮恐懼的化身。妻子選擇離家出走,他肢解了自己的骨肉。
《橡皮頭》融合了黏土動畫和黑白默片的方式,暗示性交的象徵手法,類似海馬的精子設計,充滿奇怪感的超現實主義,猶如進入晦暗的卡夫卡夢境劇場,荒謬的黑色幽默有時又像卓別林電影一樣詼諧,引人不禁會心一笑。觀看這部片就像自己經歷了一場噩夢,讓人有心有戚戚焉的強烈感受。
「偷窺 _
每一個人內心不可告人的秘密。」
《藍絲絨 Blue Velvet》/ 1986
藍絲絨曾被美國電影雜誌評選 1989 年年度最佳影片,紐約時報也譽為: 「它是如此的詭異,卻又叫人深深著迷。無疑,這標示著一新類型電影的誕生。 「黑幫老大、酒吧歌女、男主角,錯綜複雜的三角關係,這類型的角色公式也帶來 80、90 年代港產黑幫警匪片的一窩蜂模仿:《俠盜高飛》、《太子傳說》… 等。
《Blue Velvet》/ 1986
好奇心是藍絲絨電影的核心,當主角在草地發現一個人類被割掉的耳朵,這表示這小鎮已經沒表面上的平靜,耳朵的調查慢慢引導主角揭開小鎮背後隱藏的秘密,主角從耳朵的調查,到衣櫃夾縫中偷窺到黑幫老大跟酒吧歌女的變態性愛中,之後變成酒吧歌女的小男友,從旁觀者變成主角,最後解決了耳朵事件。
《Blue Velvet》/ 1986
偷窺是一個推動劇情的重要關鍵,意外地跟希區柯克的電影《後窗》(1954)非常類似,主角的名字也不約而同地叫 Jeffrey ,唯一不同的是,林奇電影的主角被慾望深處的邪惡深深吸引。
《Blue Velvet》/ 1986
林奇在電影里告訴我們事情並沒那麼單純,一個表面安詳寧靜的小鎮背後可能隱藏著犯罪與暴力,死亡的危機隨處可見。人們不為人知的性變態與暴力深藏在內心的黑暗角落,性暴力與變態以更激烈的影像呈現出來,對性的迷惑、對性的恐懼、對性的渴望,這片也可以說是主角的成長啟蒙之旅。
如何使誘惑跟恐怖交織在一起,令人從驚訝到驚嚇!這是大衛 · 林奇的拿手絕活,林奇會在電影安插怪人橋段,這個怪人總是會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然後突然消失,卻是電影暗藏的彩蛋,但是絕對會讓你印象深刻,噩夢連連。
怪人的橋段已經是林奇電影的標誌。愛德華 · 霍普的 《Soir Bleu》應該是他的靈感來源
藍絲絨的怪人是黑幫老大法蘭克的生意夥伴班,臉塗的超白,類似法國貴族矯揉做作的說話方式(說話樣子有點像時尚老佛爺卡爾 · 拉格斐),第一次跟主角見面時,拿著由下往上照的工作燈(活像鬼片),大唱一首洛伊奧比森 《Roy Orbison》 的 「In Dream」,看起來非常詭異又突兀,產生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Blue Velvet》/ 1986
硬派男演員丹尼斯 · 霍珀(Dennis Hopper)演黑幫老大法蘭克才是一絕,暴戾變態的演技絲絲入扣,特別為他設計的橋段每一場都非常精彩,尤其是前半段那場跟酒吧歌女的變態對手戲,拿著呼吸罩變態的性侵酒吧歌女的精彩演出,《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的黃秋生也要望塵莫及,在這裡值得一提的是黑幫老大法蘭克的角色原型,應該是西班牙超現實畫家薩爾瓦多 · 達利,因為林奇的上一部電影 《沙丘》 才跟他合作過。達利是有名的怪人,也是眾所皆知的性無能,必須要靠偷窺才能滿足他的性慾,所以我們可以合理懷疑這個黑幫老大能怪成這樣,應該是取材達利這個怪人。光會想出黑幫老大用塗滿紅色口紅的雙唇很暴力攻擊主角這個橋段,不是達利的個性還能有誰。
天下第一怪,誰人比我怪!西班牙超現實畫家薩爾瓦多 · 達利
「讓你腎上腺加速的
成人色情童話!」
《我心狂野 Wild At Heart》/ 1990
尼古拉斯 · 凱奇(Nicolas Cage)與蘿拉 · 鄧恩(Laura Dern)飾演一對叛逆情侶,他們的戀情引來女主角母親強烈不滿,想要拆散他們,其實是女主角母親作賊心虛,以為女兒男友知道她當年與黑道掛勾謀殺親夫的秘密,於是買兇殺人滅口。兩人為了躲避追殺,展開一段光怪陸離的公路冒險。
《Wild At Heart》/ 1990
大特寫、環境音效、古怪的懷舊感、甜膩的配樂、誇張的色彩對比、強烈的角色性格,屬於大衛 · 林奇強烈的獨特風格在這片展現到極致,林奇憑此片在 1990 年的坎城拿下金棕櫚獎,尼古拉斯 · 凱奇的演技也在此片里鍛鍊出來,成為後來我們所認識的尼古拉斯 · 凱奇的樣子,電影 「奪面雙雄」 的猖狂、 「空中監獄」 的深情無奈、還有 「逃離拉斯維加斯」 的頹廢墮落,所以此片可以說是尼古拉斯 · 凱奇演藝之路的轉折點。
電影一開始就來個極端暴力的場面調度,血腥誇張的打鬥場面,就像躍入紙上漫畫般鮮明,在每一次串場的劃火柴畫面之後就會接著火熱辣眼睛的性愛場面,林奇不斷用強烈的性、血腥暴力,卡通式的誇張演技刺激觀眾的腎上線素,比昆汀 · 塔倫蒂諾的 「追殺比爾」 有過之而不及。
《Wild At Heart》/ 1990
這次的怪人橋段由綠魔威廉 · 達福擔當演出,猥瑣邪惡的下流表情,真讓人拳頭都硬了,不過他的出色演技(比如拿槍給自己爆頭)確實讓此片達到高潮。此片最精彩的一幕是公路旅途中的一場意外車禍,公路散布著車禍事故遺留的衣物,一個受重傷的女孩緊張焦慮的一直在尋找自己遺失的信用卡,不知道自己快死了… 突然間,就死了,這場戲無疑是整部戲最真實的地方,強烈真實的死亡就這麼突然的到來,生命就消失了。
當女主角回到旅館嘔吐,是連接一個生命結束,另一個生命到來的象徵,藉由女主角告訴男主角說: 「我懷孕了!」 這次換男主角焦慮了,顫抖的手莫名其妙就點了兩根煙,千萬不要在經濟不好時告訴男友這句話,很容易會逼他去搶劫,大衛 · 林奇巧妙的連結這兩場戲,把觀眾從幻想世界拉回現實,這就是他執導技術高超的地方。
《Wild At Heart》/ 1990
在時尚界也吹起一股大衛 · 林奇風,除了 Raf Simons、川久保玲外,我覺得最貼近林奇精神的是以 Triple S 老爹鞋出名的 Balenciaga 2019 SS 及 Versace 2020 SS Menswear 這兩個系列,這兩個系列將大衛 · 林奇獨特的詭異風格表現的淋漓盡致,Balenciaga 2019 SS 有林奇最愛的爵士藍、FBI 探員風衣、搖滾樂手皮褲、旗袍、賭徒的撲克牌印花襯衫以及怪人風格的鮮紅色大衣,是我認為最原汁原味的大衛 · 林奇風格。
Balenciaga 2019 SS
另一個系列 Versace 2020 SS 男裝線則是我心狂野的青少年版,80 年代流行的動物圖紋又卷土而來:豹紋的腰包、豹紋西裝外套、豹紋的小直筒褲、汽車印花的襯衫、經典藍襯衫、刺繡英文字黑領帶搭上幫派份子的黑色皮衣簡直就像從大衛 · 林奇電影走出來,迷幻圖紋混合格紋的上衣外搭豹紋鬚鬚夾克,下半身搭配印花短褲,我心狂野的精神表露無遺。
Versace 2020 SS
「一個比悲傷還要悲傷的故事。」
《雙峰:與火同行
Twin Peaks: Fire Walk With Me》/ 1992
聽到《雙峰 Twin Peaks》的主題曲 《Falling》,抑鬱迷離的旋律散發著淡淡的憂傷,好像又回到 30 年前的雙峰小鎮,殺死蘿拉的兇手到底是誰? 《雙峰》電影版是電視劇 《雙峰》 的前傳,這次的電影版把蘿拉之死的前因後果交代清楚,也是大衛 · 林奇在經過電視劇的洗禮後,更深層更內斂的探討女性的心理問題:女人的身體會發生什麼?女人享樂的本質是什麼? 簡單來說是女人想要什麼?這是英格瑪 · 伯格曼導演提出來的問題,此片受到英格瑪 · 伯格曼的電影《假面 Persona》(1966) 的影響,林奇也在之後的電影不斷的探索這些問題。
《Persona》 / 1966
《Twin Peaks: Fire Walk With Me》/ 1992
在《雙峰》電影版林奇探討了女主角內心的痛苦與煎熬,這片深入美國靈魂的核心,無疑是林奇電影最抒情和悲傷的作品,女主角的表演如同一人飾兩角一樣,要表演出表面的自己和隱藏的自己,尤其是安靜的與家人吃晚餐的畫面,清教徒的表象與隱藏的亂倫同時在一個餐桌上上演,女主角掉入充滿恐懼、幻影、夢魘的噩夢無法逃離,內心的痛苦與日漸增,執著的痛苦象徵清教徒,片中有一幅畫點出整部電影的核心:一個天使因溺水而入睡,然後被亂倫的邪惡所侵蝕。
《Twin Peaks: Fire Walk With Me》/ 1992
過去未來都像一場夢境,痛苦和美麗留給孤獨的自己。《Twin Peaks: Fire Walk With Me》/ 1992
大衛 · 鮑伊擔任雙峰電影版的怪人,他的出現引發超自然現象。《Twin Peaks: Fire Walk With Me》/ 1992
這次的怪人由鼎鼎大名的大衛 · 鮑伊 David Bowie 擔當,他的出現引發超自然現象,FBI 幹員可以從監視器看到已經離開走廊的自己竟然會出現在走廊(這是大衛 · 林奇的超現實主義的創意),大衛 · 林奇由電視連續劇學到的技巧,在這次電影也大量運用,搞得一開始會讓人認為這是一部爆笑喜劇,其實是一部讓人難過的不得了的悲劇。
大衛 · 林奇有一次談到製作電視劇的限制及挑戰:「你想想看,由於廣告插入的緣故,一個節目被截成七個片段,這就是電視的形式,而你一旦掌握住訣竅,其實蠻有意思的,不過要是換一個角度來看,它又十分荒謬,也就是說,當你被劇情吸引,完全投入其中的時候,忽然間跑出四個不相干的人物,又唱又跳地在推銷東西,然後你又忽然回到原來的劇情中,這樣子做節目,實在是蠻詭異的方式,當然整個節目就是靠插播廣告才能生存,不過還是挺荒謬,挺詭異的。」
突然的大特寫,如同電視劇的搞笑廣告插播,打斷觀眾對劇中人物或情節的移情效果,是大衛 · 林奇從電視劇學到的一種導演手法。
林奇的電影配樂主要受到三個影響:好萊塢傳統配樂、流行音樂及藍調酒吧音樂,它們的概念是把不同情緒的影像及音樂拼接在一起,藉由觀眾對他看到和聽到的尖銳對比來製造戲劇張力。這樣的音樂處理方式,我們在王家衛的電影也可以看到,在《雙峰》的主題曲 《Into The Night》 中,低沉的貝斯及飄渺的歌聲建構了整部片的音樂風格,陰鬱仿佛陰天多雲的氛圍,每個人內心角落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黑暗地帶,長期和他配合的作曲家 Angelo Badalementi 曾表示:每當我想做些愉悅或哀傷的東西,它都會變成甜美的痛楚。這正好吻合大衛 · 林奇複雜而矛盾的道德觀。
「不知道在演什麼的
性、謊言、錄像帶」
《妖夜荒蹤 Lost Highway》/ 1997
爵士樂手 (比爾 · 普爾曼 Bill Pullman 飾) 和他的妻子(帕特麗夏 · 阿奎特 Patricia Arquette 飾)一天早上收到了一卷錄像帶,他們發現內容是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點一滴。從此之後,他們每天早上都會收到這樣的錄像帶。有天,樂手發現錄像帶里的內容竟然是他殺害了妻子。之後劇情便變得很扯,主角就變成另一個人,進行另一個劇情的故事,不過某些演員還是同樣的人,故事一樣進行,進行到最後,主角又變回原來的爵士樂手,殺了人然後逃亡。相信大家都看了都一頭霧水,不知道在演什麼? 這是大衛 · 林奇夢境三部曲的首部曲。
我們看電影就是為了逃離自我,到另一個地方,體驗其他事情,這和失憶是緊密連繫
其實這是大衛 · 林奇做的電影實驗,打亂一般線性敘事的流程,破壞了我們猜測影片可能進行的方向跟發現的犯罪線索,更進一步破壞了我們判斷正常敘事的邏輯,我們甚至不確定觀看電影時是否發生過虛構的劇情融入真正的劇情,觀眾被帶入自己的假設,利用偵探電影的邏輯將意義成立,隨著故事的發展,多重的線索及模擬兩可的符號,讓觀眾困惑劇情怎麼沒有照想的那樣進行。
這時,大家便陷入林奇設計的所謂主角編織的謊言,形成一個戲中戲,讓人陷入一團迷霧,摸不出頭緒,套句名偵探柯南講的:「真相只有一個,夢境就是謊言。」 我們看到的主角變成另一個人,是主角幻想出來的,真正的故事內容是他發現媳婦外遇,先殺了媳婦,再找出外遇的對象,然後殺了他,這是一個關於性、謊言、錄像帶的故事。
愛情和謊言同時存在。《The Lover 戀人》 / 1928
虛構有時比真實更貼近真相,林奇喜歡激發觀眾的想像力,想像影片有許多的可能性發展,不是只有一種結局,也不是只限於一種是可以解釋劇情的發展,每個人都可能會有自己的一套版本來解釋林奇的電影,這是在電影導演少見的,也是他的影片總是晦澀不明充滿謎團的原因。
《Lost Highway》 / 1997
「一場關於夢境的謀殺案!」
《穆赫蘭道 Mulholland Dr.》/ 2001
BBC 評選 21 世紀百大電影第 1 名,影史上最被討論的結局,一百個觀眾有一百種不同的劇情解釋!這部電影無所不在的神秘感,多重情節的交織及秘密的線索象徵,製造出懸疑緊張的氣氛。
這部影片就像莫比烏斯帶,它是由一根扭曲的紙帶形成,因此當兩端黏接在一起,會變成一個連續的循環,這是林奇最喜歡的隱喻,他後期的電影都帶有這種象徵,從內而外,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一切都是神秘的,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包括演他電影的演員也曾表示出現這種感覺,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所有的感官去感受電影,這才是看穆赫蘭道的方式。
《Mulholland Dr.》/ 2001
在這裡,我們就不著墨在劇情解析方面,你可以在網絡找到大量的討論《穆赫蘭道》劇情的資料。這部片的靈感來源是比利懷德的《日落大道》,大衛 · 林奇將好萊塢幕後運作拿來大作文章,包含揭露了好萊塢跟黑手黨的關係(關於內定選主角的潛規則),以及導演跟女主角大談戀愛(教戲的假戲真做),導演跟製片公司、金主方面的主導權的權力鬥爭,諷刺好萊塢這個造夢工廠的醜陋面,這個部分才是大衛 · 林奇想要告訴我們的事實。
《Mulholland Dr.》/ 2001
人性的嫉妒和欺騙在林奇的電影是長久以來的核心主題,林奇電影中反覆出現哭泣的女人主題,來詮釋人性的嫉妒和欺騙,譬如:《藍絲絨》的酒吧歌女、《我心狂野》的女主角、《雙峰》的蘿拉以及《穆赫蘭道》的貝蒂,因為嫉妒和欺騙而導致哭泣的內心戲在這部電影達到最頂峰。哭泣象徵晦澀難忘的情感,當徹底大哭一場,是否心裡就能得到救贖?如果說雙峰是關於亂倫的故事,妖夜迷蹤是婚姻危機的故事,那麼《穆赫蘭道》就是關於無法實現愛情的故事。
《Mulholland Dr.》/ 2001
「藝術是療傷的特效藥!」
《祖母 The Grandmother》/ 1970
影片一開始採用動畫的方式表現一對男女像植物般誕生,然後他們組成家庭,在一個骯髒不堪的環境生活著,他們有個男孩子,他的衣著整潔得體,跟他的邋遢父母成反比。男孩尿床了,遭到父親的毆打責罵,母親的嘲笑羞辱,他的內心非常難過,有一天,他發現了一顆種子,便在床上倒了好幾桶泥土,將它種在裡面,種子長成一顆樹,生出了祖母,祖母很疼小男孩,只要一受父母責罵,小男孩就跑去找祖母哭訴。直到有一天,祖母突然異常發出氣笛聲,一直像陀螺似的不停轉圈圈,小男孩跑去找他的父親幫忙,他的父親不理他,最後祖母就咽下最後一口氣,死了,後來,小男孩在郊區的墓園找到了祖母。
《The Grandmother》/ 1970
《The Grandmother》/ 1970
從隱喻的角度來看,小男孩可以當作林奇想當藝術家的自我投射,當他被家長否定嘲笑時,他會躲進由他創作的土壤生長出來的祖母(代表藝術)得到他的快樂、呵護及尊重。
「孩子就是一場噩夢!」
《字母歌 The Alphabet》/ 1968
一開始由老師教唱小朋友字母歌,動畫的 ABC 字母教小朋友認識字母的意義,然後,一顆球滾進一個洞,一個女人的嘴像魚嘴閉合動作著,這裡暗示著受孕,然後大寫字母 A 生出小 a,小孩出生了,再把 ABC 字母倒進小孩的腦里,然後出現一個人的嘴說著:你不配成為人,畫面轉到躺到床上的女人,身上開始長出黑點,大唱字母歌之後吐血身亡。
這個你不配為人的典故是大衛 · 林奇還在費城美術學院念書時,有一次他的父親去找他,他很高興的帶父親去看他做的藝術品(解剖的鳥類、老鼠屍體、死蒼蠅還有螞蟻在上面爬行的畫作),他父親看完,臉色凝重的跟他說 「我認為你不應該有小孩。」他父親這段話對他有很大的衝擊。此時,大衛 · 林奇的女友意外有了懷孕,所以他對懷孕這件事非常怨恨,在《橡皮頭》里,把小孩塑造成畸型怪胎,突然走入婚姻,讓他承受相當的不滿,對婚姻生活的不信任感,我們在他的電影里都可以看到。
《The Alphabet》/ 1968
《The Alphabet》/ 1968
「林奇藝術的源頭。」
《Six Men Getting Sick》/ 1966
《Six Men Getting Sick》譯作《六人患病》,或者叫《六個蒼白的人影》。敘述六個人頭雕像生病了,並且開始嘔吐。這一部應該不算一部短片,是一個藝術作品,是他第一次嘗試製作會動的繪畫,我們可以從這裡發現他藝術創作的一些端倪,在從裝置藝術過渡到多媒體的過程,他會在畫作上寫下他對某些事物的見解, 譬如 Sick、Fire 或 I Write You Skin How Much I Love You 之類,肢解身體 (頭斷掉)。
紅色血液的血管,嘔吐,一些病態的科學圖像都是他喜歡運用的圖案,環境音效的運用 (警笛聲、工廠的機械運作聲),樹枝形狀的植物會伴隨著他的小人出現,還有小房子,基本是一個驚悚的會動的童話繪本。
《Six Men Getting Sick》/ 1966
Artworks by David Lynch
大衛 · 林奇的電影永遠都帶著一種藍,一種抒情詭異的藍,黑暗而美麗,是一種夜晚才會出現的藍
「如果你喜歡到另一個世界,一個夢境一樣的世界,如果你能撇開你的理智沉浸入這個世界,讓它和你對話,你會經歷到很多有趣的事情」
— 大衛 · 林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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