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日記》:通過重讀經典,揭示「狂人形象」背後的深意

2020-03-31   懷左同學


文/愛笑的蠟筆

來源/懷左同學

作為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它的出現宛如石破天驚的一聲巨響。一百多年以來,它仍在不斷迴響,讓一代又一代的人為之反顧與致敬。

初讀《狂人日記》時,這個患了迫害妄想症的瘋子讓我印象極深,尤其是他的荒唐怪誕之語讓人既覺好笑,又覺有理。

讀到其中的一個情節,我甚至笑出了聲。狂人的大哥請來了醫生為其診脈,狂人卻覺得他是想藉機掂量一下他這塊肉的肥瘦。老頭子說,「不要亂想,靜靜的養幾天,就好了」,狂人則以為,靜靜地養,養肥了,他們這樣就可以多吃。

這個狂人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讓我不得不佩服魯迅先生的筆力。但同時也覺得不解,這篇看著滿是瘋言瘋語的小說,何以在現代文學史中占有如此重要的一席之地?莫不是因為魯迅先生這一作者光環?

今日重讀這一經典,才發現:不是經典不夠經典,而是自己的知識水平和思想境界不夠,沒有慧眼和能力去發現它的魅力。

原來,魯迅筆下的「狂人」,並不只是簡單的精神反常。恰恰與之相反,狂人不但不狂,反而極其睿智!他不僅是不屈的質疑者,還是吃人的發現者,更是絕望的無奈者。

一、不屈的質疑者:被異己勢力封殺的「狂人」

如果要用一句話來介紹狂人,我想可以是那句「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這就像紅樓夢中唱《好了歌》的瘋癲道人,在尋常人看來難以理解,實則有著大智慧。

狂人,看似瘋瘋癲癲,實則是敢於發出不同的聲音的思考者和質疑者。質疑,意味著兩種觀念間必將產生激烈碰撞。為了證明自己觀念的合理性,一方必將不遺餘力地否定、甚至封殺另一方。

這就像我們玩過的「狼人殺」遊戲,每個人都會說自己是好人,但這種辯白其實很沒說服力。最機智的玩家會採用相反的思維,即找出蛛絲馬跡證明其他人是壞人。

比如兩個玩家同時說自己是預言家,只有一方將對方懟到無力辯駁,他才有更大勝算。但諷刺的是,留下來的玩家角色往往是壞人,因為壞人更能掌握遊戲的主動權,因而能取得更多「愚民」玩家的信任。

同理,狂人或許並不是狂人,這一稱呼不過是他人強行扣上的一個帽子,就像狂人說「預備下一個瘋子名目罩上我」。

發現了這一點,我不由得為狂人抱不平!原來狂人一直都被誤認為是狂人,而不是他本來就精神錯亂。他就像是「狼人殺」遊戲中被誣陷了的「好人」,雖然心中火熱,但卻無力辯駁。

原來,就像壞人的說法贏得了愚民的信任一樣,某種價值觀被認同,並不表明它就是真理。我們這些愚民冤枉的,甚至可能是真正的好人!

但悲劇也就在這裡,掌握話語權的是他人,狂人只能處於被動的地位,然後被異己力量所封殺。

馬克思說,「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社會對人具有塑造和規訓作用,採用的往往是意識形態、監獄警察,甚至是教育等極其隱蔽的方式。就像人體中的毛細血管,這種控制往往讓人難以察覺。

這也難怪「狂人」在「很好的月光下」,「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發昏」。他的發現,類似於某種頓悟,看出了社會的不合理,發現了「吃人」這一亂象。

作為先覺者,他當然想喚醒更多的人。但由於缺乏話語權,他不僅說服不了他人,反被誣為狂人,不但遭到當權者的封殺,還迎來了愚民們的白眼。他不僅受到管控和監視,更在精神上倍覺壓抑和恐慌。

但他還是掙扎著要發出自己的聲音,以此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即使是以一個「異端」的方式。

學者李今指出:「『狂人』之『狂』無論在古代還是現代,都並不單指喪失了理智,病態的瘋狂之『狂』。還有『狂大』『狂猖』『狂妄』『狂放』『狂怒』『狂熱』『狂言』『狂想』之『狂』,縱情任性或放蕩驕態之態。而且這後一層意義更是中國士人一個傳統的表征。」

因此,狂人之狂,不僅僅是瘋狂,更可能是不受拘束的「狂放」,是用盡全力表達他自己,即使這種方式很難被世人理解、為社會所相容。

狂人就像是一面鏡子,雖然可能是一面哈哈鏡,但卻能映出被照社會的畸形狀態。狂人以一種看似不正常的方式,照出了所謂「正常世界」的「不正常」。

偏離了常人思維的慣性,站在一個新的角度來反觀世界,反而為接近真理創造了某種可能。我想,狂人的真誠坦率與傲然獨立,正是他被誣為「狂人」的原因,更是這個形象真正深刻的地方。

羅蘭·巴特說:「瘋癲不是一種疾病,而是一種隨時間而變的異己感。」言下之意是,在某個時代一個人或許是怪誕不經、離經叛道的瘋子,但隨著時代的發展與進步,他將逐漸被世人所接受。

狂人在那個時代定是孤獨的,但值得慶幸的是,隨著時代的發展,有越來越多的人能理解他的「瘋狂」,更能欽佩他的「輕狂」。

二、「吃人」的發現者:撕破「仁義道德」偽裝的「狂人」

狂人迫切想表達的,是他對於「吃人」這一荒謬亂象的發現,這一結論恰恰建立在他孜孜不倦的探求之上。

「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沒有年代的歷史」,說明「吃人」不是某個歷史階段的特殊產物,而是具有貫穿古今的普遍性。

「從『仁義道德』的字縫裡看出『吃人』」,無疑是狂人最有價值、最驚世駭俗的發現。

「仁義道德」向來是被社會所標榜和宣揚的標準,殊不知它更是殺人於無形的軟刀子!換而言之,「吃人者」這一屠夫,經過仁義道德的包裝,搖身一變成了「正義的鎧甲勇士」。

狂人所說的「易牙蒸了他兒子,給桀紂吃」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當然,易牙蒸煮了自己的兒子後獻給了齊桓公,並不是狂人所說的桀紂。但這顯然是一種「愚忠」,有著置自己骨血於不顧的殘忍。

「大哥說爺娘生病,做兒子的須割下一片肉來,煮熟了請他吃,才算好人」,這個事例則顯示出了「愚孝」的荒謬性——將倫理道德利用為控制後輩的工具。

這樣的例子簡直不勝枚舉,岳飛的《滿江紅》因其愛國情懷廣為傳唱,但「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卻讓人頭皮發麻。更不用說坑殺俘虜的「萬人坑」,那些消逝的生命成了政治利益爭奪中的陪葬品。

因此,吃人食肉者往往看似是仁義之人,實則為虛偽之人,並且善於巧借各種機制,對自己加以美化和包裝。概括而言,主要有將「吃人」合理化、否定扭曲事實、逃避轉移話題、尋求同謀等四種方式

小說第八部分主要敘述了狂人對一個「年紀不過二十左右」之人的不斷追問,這個年輕人既可以看成是狂人心中的另一個自己,也可以當做「吃人者」的代言人,集中展現了「吃人」者的各種「吃」法。

第一種方式是將「吃人」合理化。「不是荒年,怎麼會吃人」,在他看來吃人是無可奈何之舉,不是想吃,而是不得不吃。

他洗刷了動機上的罪惡感,卻忽視了結果上對「被吃者」的傷害。就像殺手殺了一個人,還自以為既不是故意的,便不必承擔任何責任,這種邏輯在我看來簡直是荒謬至極!

面對狂人對於「吃人的事,對麼」的不停追問,他只能以「有許有的,這是從來如此……」來搪塞,即通過歷史慣例的敘述,將「吃人」合理化。

「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歷史」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即歷史的書寫看似客觀,實則帶有書寫者的主觀改造。

一件事情若有先例,尤其是成為了一種慣例時,這件事也就擁有了無需置疑的合理性。但狂人的一句「從來如此,便對麼」,直問得他啞口無言。

第二種方式是否定扭曲事實。面對狂人「不對?他們何以竟吃?!」的反問,他外厲內荏地辯解道:「沒有的事……」可狂人卻是有理有據,「沒有的事?狼子村現吃;還有書上都寫著,通紅嶄新!」他便只好「變了臉,鐵一般青」。

作為勝利者,他有隨意書寫歷史的主動性,但歷史終究還具有一定的客觀性,因而他對事實的扭曲並非無懈可擊,反是被狂人抓住了馬腳。

第三種方式是逃避轉移話題:「這等事問他什麼。你真會……說笑話。……今天天氣很好。」虛化事情的意義,實際上是一種逃避,而談論到天氣這種無關痛癢的話題,更是有著轉移狂人注意力的企圖。

最終他在與狂人的爭執中敗下陣來,卻換了一副蠻不講理的嘴臉:「我不同你講這些道理;總之你不該說,你說便是你錯!」

無法直面矛盾,他便只好以外在的強勢來掩飾內心的慌張,這同樣是「吃人者」運用的一種逃避和轉移伎倆。

最後一種方式則是尋求同謀。狂人說「他們可是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師生仇敵和各不相識的人,都結成一夥,互相勸勉,互相牽掣」,無論是親人或是仇敵,因為「吃人」這一個共同的目標,化敵為友、親上加親。

狂人更是直言:

「我曉得他們的方法,直捷殺了,是不肯的,而且也不敢,怕有禍祟。所以他們大家連絡,布滿了羅網,逼我自戕」。

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何狂人會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之中,因為他們串通一氣,有著共同的不可告人的陰謀。

可笑的是,他們還要在吃人時顯得有禮有節、冠冕堂皇,不能赤裸裸地暴露自己的真實面目,只能「鬼鬼祟祟,想法子遮掩,不敢直截下手」。

因此,「獅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也就成了這些「吃人者」們最好的總結。

他們這些如獅如狼般兇狠之人,不得不如狐狸般狡猾地採用各種策略,將自己改造為最講「仁義道德」的正人君子,但他們畢竟是披著羊皮的狼,始終有著被揭穿的隱憂,因而會有兔子般的怯懦。

我想,狂人這一形象的意義不僅僅在於指出這群虛偽的假仁假義者,他的質疑與批判精神更值得我們借鑑。即使到了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心口不一、冠冕堂皇者莫非就完全消失了?或許,並不是這樣。

很多時候,我們往往難以發現這種偽裝,他們甚至有時會以「愛」之名來束縛我們,比如打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的旗號。

而我們需要做的,便是像狂人一樣,有著自己獨立的思考與判斷,那句極其經典的狂人之問:「從來如此,便對麼?」便是最好的範例。

三、無奈的絕望者:在悲慘現實與渺茫希望前妥協的「狂人」

狂人對於「吃人者」無疑是清醒的,但在殘酷的現實面前,無力改變的他只能成為無奈之人。因而狂人也就有了耐人尋味的結局,赴某地候補,並將日記題名為「狂人日記」。

或許,與其說是狂人癲狂之症痊癒,不如說是他最終選擇了妥協。選擇去做官,就是壓抑自己的聲音,不再反抗,甚至是成為自己所不齒的「吃人者」們的幫凶。

在成長的過程中,很多人會悲哀地發現,自己漸漸成為了過去最瞧不起的人,比如變得勢力,學會口是心非,常說著言不由衷的話。但這妥協的背後,卻滿是辛酸、淒涼與無可奈何。不是我們想這樣,而是因為沒得選,不得不這樣。

狂人也是如此,為了乞得世人的相容。他只得以喪失自己的獨立性為代價,當自己的「狂」是過去一個不切實際的夢,當他為自己的日記題為「狂人日記」時,他的心或許將苦澀得顫抖。

他屈服於世人的言辭,承認了他們所強加的罪名,讓自己的人生成為了徹底的悲劇。但在我看來,或許這背後還有一分悲壯,有一種自稱「狂放之人」的清高和洒脫。

這種妥協根源於他的無力,這種無力感主要來自於兩個方面,一是在反對勢力的合圍中動彈不得,二是希望渺茫,徒留無從改變的絕望。

這種反對勢力由兩類人組成:

「一種是以為從來如此,應該吃的;一種是知道不該吃,可是仍然要吃,又怕別人說破他,所以聽了我的話,越發氣憤不過,可是抿著嘴冷笑。」

前一種屬於愚人,他們缺乏自己獨立的思考與判斷,更多的時候被利用、被牽著鼻子走。他們看似無毒無害,實則是潛藏著巨大威力的平靜火山,一旦復甦,將可能有著核武器般的殺傷力。

譬如法西斯激發出了人性中罪惡的殺戮欲,又如文化大革命中,瘋狂著的是發泄私慾和暴力的群氓。

後一種人屬於虛偽的當權者,他們因為經濟或者政治上的地位,掌握了某種話語權,如文中的趙貴翁和家族當權者——狂人的大哥,對這一類人我們在前文已有過詳細論述。

除了反對勢力的強大,對未來的絕望,則在狂人最終走向妥協的過程中扮演了更為重要的角色。

文中最後發出了救救孩子的呼籲,很多人認為這是光明的尾巴,但在我看來,潛藏的是狂人深切的無助與絕望。

「沒有吃過人的孩子,或者還有?

救救孩子……」


單從標點符號就可推知:疑問號表明狂人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並不確定,而省略號後面還有很多未盡之意,即連這渺茫的希望也很難有。

孩子因為年紀小,可能還未曾吃過人,似乎是希望的曙光,但實際上,他們卻處於重重束縛之下,絕無突圍的可能。

首先,他們是「吃人者」的嫡系後代,吃人的基因通過血脈得以傳承。很多時候他們將在不知不覺間成為吃人者,一如狂人可能在無意中吃了妹妹的肉。

於是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狂人為何會有如此深的愧疚,只因自己基因上有著「吃人」這一遺傳因子:「有了四千年吃人履歷的我,當初雖然不知道,現在明白,難見真的人!」

因而狂人在得知自己的哥哥也是個吃人者時,陷入了歇斯底里般的絕望:

「吃人的是我哥哥!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我自己被人吃了,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狂人對自己吃人基因很是提防,更為可能錯吃了妹妹而懺悔不已。懺悔是直面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之惡,即使是無心之失,但仍要為自己所造成的實實在在且無力變更的後果負責。

其次,對孩子的失望,離不開對其父母不良影響的擔憂。父母這些「吃人者」對孩子進行言傳身教,因而很難保證孩子的靈魂不受到污染。

正如狂人所說:

「但是小孩子呢?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出世,何以今天也睜著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這真教我怕,教我納罕而且傷心。我明白了。這是他們娘老子教的!」


最後,是對於民族文化環境的憂慮造成了狂人對孩子的絕望。魯迅說過,「中國大約太老了,社會上事無大小,都惡劣不堪,像一隻黑色的染缸,無論加進什麼新東西,都變成漆黑。」

因此,在我看來,狂人或許就是覺醒者與啟蒙者的化身。即使他想改變這個「吃人」的社會,但只能成為無能為力的絕望者。他既遭到反對者的圍追堵截,孩子這未來的希望也極可能是靠不住的。

狂人的絕望,在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魯迅對於啟蒙的懷疑。

即使如同狂人般激烈,他也難逃四處碰壁、舉步維艱的結局。因此,知識分子的滿腔孤勇可能並無多大意義,更多的是一種悲劇或是鬧劇。

1922年,魯迅在回憶做小說的緣起時,將《狂人日記》比喻為「鐵屋子中的吶喊」: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被毀的……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麼?」

因此魯迅對於吶喊是彷徨的,但錢玄同「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子的希望」的話語,讓魯迅對啟蒙在猶疑之外,抱了一絲微茫的希望:

「我雖然自有我的確信,然而說到希望,卻是不能抹殺的,因為希望是在於未來,決不能以我之必無的證明,來折服了他之所謂可有。」

魯迅這句話的言下之意是,即使對啟蒙滿是擔憂,但既然希望在未來,且在此刻無法證明它是否存在,不妨假設它有存在的可能性。

但通過《狂人日記》,我們仍然能發現魯迅對於啟蒙的矛盾和懷疑:既深知現實的黑暗,卻又不得不身陷「夢醒了無路可走」的困境,這是狂人的結局,更是魯迅的悲嘆。

四、結語

狂人作為缺乏話語權的先覺者,遭到了異己勢力的封殺,不得不被扣上「狂人」的詆毀,但他仍要發出自己的聲音,哪怕是以被當作異端的方式。

他毫不留情地撕下「吃人者」們「仁義道德」的偽裝,發現了這些兇狠餓狼所披著的羊皮:將「吃人」合理化、否定扭曲事實、逃避轉移話題、尋求同謀等,揭示了他們的狡猾與狠毒。

但在悲慘的現實與渺茫的希望前,深陷重重險境的他不得不走向妥協,徒留無奈和絕望。

因此,狂人既是不屈的質疑者、吃人的發現者,更是絕望的無奈者。狂人形象恰恰寄寓了魯迅對於啟蒙的矛盾心理,既有著渺茫的希望,又確信這希望很可能會成為泡影。

當人們為娜拉的出走歡欣鼓舞時,只有魯迅指出娜拉走後的結局:要麼墮落,要麼死去。同樣,覺醒了的狂人,最終的結局是要麼妥協,要麼毀滅。追問出走與覺醒後會怎樣,這是魯迅獨有的思維方式,更是他超出同時代之人的深邃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