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和「疫」非常不一樣,防控疫情要有系統思維 | 賽先生

2020-02-09   知識分子

疾病的「病」和疫情的「疫」是完全不一樣的。疾病的 「病」,它是單一的病,就是說醫生面對一個病人就是一個病人。而「疫」是說我們面對一個病人的時候,背後可能會產生更多潛在的病人,我們不知道會有多少與這個病人相關的其他人引起的傳播。

撰文 | 夏志堅

編輯 | 李曉明


從1月11日武漢市衛健委首次公布確診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感染病例開始算起,時間已經過去了28天。在這28天中,全國統計的確診病例數從41例增加到了超過37000例,新冠病毒的傳播版圖從武漢一地蔓延至全國34個省級行政區及其他24個國家,疫情的發展非常迅猛。


2月4日,哈佛大學公共衛生學博士、北京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教授寧毅在與《知識分子》的訪談中強調,今天疫情防控面臨著各種艱巨的挑戰,傳染病不同於慢性疾病和自然災害,需要從整體效率出發,多個角度考慮防控新發傳染病策略和措施。


以下為訪談內容:


《知識分子》:最近幾天,全國新增的確診和死亡病例仍在每天增加,你認為原因是什麼?


寧毅:這個情況在預期之中,因為現在病例還不斷在發現和積累,而且病人住院之後,要有一個治療的周期。新增死亡病例仍然在增加,主要就是因為收治病人的基數在增加。同樣,沒有又快又狠地斬斷傳播,造成現在新增確診人數仍在增加。


我覺得傳染病有一個概念要特別的強調,就是疾病的「病」和疫情的「疫」是完全不一樣的。疾病的 「病」,它是單一的病,就是說醫生面對一個病人就是一個病人。而「疫」是說我們面對一個病人的時候,背後可能會產生更多潛在的病人,可能像洪水猛獸般撲過來,我們不知道會有多少與這個病人相關的其他人引起的傳播。所以,從防疫的角度來說,醫生在門診上接診病人,主要的目的是控制傳染源,避免讓病人再次出去傳播,切斷傳播途徑的預防措施可能比治療本身更重要,至少是要相互兼顧。


現在武漢市內有一代、二代或者傳播了幾代的病人,而且已經出現社區內傳播、家庭內傳播,這種傳播有點像核爆的鏈式反應,這就是傳染病的一個特點,發生新增的確診病例增加也就不奇怪了,早期的關鍵防控措施極為重要。


《知識分子》:疫情現在處於什麼階段,未來會有怎樣的發展趨勢,你有什麼防控建議?


寧毅:不同的地區情況不大一樣,但是要強調傳染病的控制需要全國一盤棋。


目前武漢已經封城,應該說那裡的情況還是比較困難的,因此,全國都去支援。在現階段,我覺得這場仗打得還是蠻艱苦的。


香港大學1月31日在《柳葉刀》發了一篇論文,研究者估計在1月25日的時候,武漢的感染者人數約為75000人。


我們再看一下從武漢撤僑人員感染的情況。我們的研究團隊收集和分析韓國、日本、新加坡、德國和法國從武漢撤僑的1582人,發現了16例感染者,比例達到1.01%,我說的是在2月1日左右的估計,如果當時武漢有900萬人,感染者數字是多少?如果按照這個比例推算的話,香港大學估計的這個數字還是比較保守的。


如此數量的潛在感染者一方面對於當地可利用的醫療資源構成很大的挑戰,另外一方面,很多感染者還沒有被發現,仍在醫院外作為傳染源播散疾病,這個時候,考慮有數量如此巨大的潛在傳染源,斬斷傳播途徑的難度也在加大。雖然現在預防控制措施在加強,或多或少,感染者的總人數還會增加。


但是無論如何,我還是想說,在治療端堅守一個傳播周期,只要在切斷傳播途徑上下功夫,就會大幅度降低整個疾病的防治負荷。在切斷傳播途徑上,這是一場人民戰爭,人人有責。不需要像醫生和護士那樣高度訓練有素,普通人就可以參與其中,權威部門儘早出一個可操作的方案並廣泛宣傳,確保每個人都知曉做什麼來斬斷傳播途徑。


目前來說,武漢的挑戰很大,很多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治療端。由於我是做公共衛生領域的,我認為更要從一個疾病防治的體系去分析武漢面臨的挑戰。我們面對的是 「疫」 情,不是 「病」 情。面對 「疫」 情,應該思考如洪水猛獸般不斷複製的疾病向我們襲來時,我們怎麼處理,如何提前計劃好?我們需要做的,就是要建一個個堤壩,以阻斷產生新病人的可能。


另外,在這次武漢大決戰的過程中,我們也必須清楚一些基本數據的真實情況,究竟有多少醫療資源、有多少志願者資源和其他物資供應等,要快速判斷可能會有多少病人在傳播疾病,有多少疑似病人,這些病人怎樣來管理。


很多病人在求醫問藥的過程中,不是直接到醫院的發熱門診,往往是先到社區醫院或者是到不同的藥房買藥,自己嘗試治療。他們在進入醫院的發熱門診之前是流動的,可能會坐公共汽車、坐地鐵,有很多的機會把疾病傳播給別人,因此必須採取措施果斷斬斷這種傳播途徑。


在現在這個階段,我比較擔心的是聚集性感染。一個三口之家,或者是四代同堂,假如一個人在家庭外被感染,那大機率有幾位就會被傳染。另外,現在醫生和護士作為一個緊密合作的團隊,大家工作和衣食住行基本上都在一起,一名醫務人員感染了,這一團隊可能就得隔離14天之後才能重新投入工作。在目前醫療資源短缺的情況下,保護醫生、護士在當地是非常重要的,保護他們,就是保證救治體系的效率,因此,醫護人員的防護保障必須跟上去。


《知識分子》:對武漢之外地區的防疫有什麼建議嗎?


寧毅:武漢之外病例明顯增長的地區,它可能是在第一代傳播或者第二代傳播的時候沒有很好地發現病人,當時的潛在疫情沒有得到很好的控制。現在出現第三代或者多代病人,當地醫療資源就可能變得捉襟見肘。


病人從武漢出來之後,他是第一代病例,要是這個時候將他發現,他傳給別人的幾率就很小;而如果他傳染給別人,就出現了第二代病例,這個時候我們整個的防疫系統就需要高度警覺,因為一旦發生第三代病例的話,說明一個一代病例可能已經傳播給了6-12個人,疫情就這樣傳播出去了,局面將變得越來越難以控制。因此早期的高度警惕,加強預防措施至關重要。


實際上,現在的疫情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一周之前一個地區做出努力的程度,以及防控的策略是否得當。有的地方的疫情如果傳播厲害,有可能會成為第二個、第三個武漢,現在黃岡和孝感的情況就是這樣,非常危急。


能發現第一代、第二代病例,這說明當地對疾病發現的能力特彆強,措施到位了。那些在春節前後發現了很多病例的地方,反而可能是做得很好的地方。因為如果這些地方當時沒有發現那麼多病例,在接下來的一、兩個星期可能就會出現更多新的病例。我反倒擔心,那些從武漢流入大量人口,且在武漢封城後的一到兩個星期內病例數報告比較低的省份。這些省份在未來可能會成為高危省份,因為這些省份可能存在還沒有被檢測到的、通過傳染病鏈式反應產生的新病人。


所以說,在第一代傳播控制最有效的時候,一定不要貽誤戰機。我認為現在對於武漢之外的地區,最重要的就是又快又狠地斬斷第三代傳播,或者說目前階段的傳播。相對於武漢的是,這些地區現在還有準備時間,至少不要讓發熱的病人或者疑似病人隨意走動成為流動的傳染源。要隔離,不要讓他們和其他人聚集。


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新冠病人到人流密集的地方會帶來嚴重的後果。這個季節,很多人只是普通感冒或一般性肺炎,假如他們在急診或者診室里就診等待一個小時,在這一個小時內,他們就完全有可能被同來就診的新冠病人傳染,從普通的感冒或一般肺炎轉化為新冠病毒的肺炎。


還有一個就是武漢之外的地方,要儲備一些資源。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草一定先要到,尤其在現在疫情發展還不明朗的情況下。


我記得是1月27日,湖北省外的新增發病數量達到一個高點之後,接著下來有兩個低點,當時人們認為這可能是湖北外的疫情控制住了。但是接下來的幾天,新增病例數又上去了。


回過頭來看,兩個低點可能是上一代病人和下一代病人的一個過渡期,後面第二代病人發病之後,波峰又上去了,也可能是發現病人的監測系統工作量的問題。所以第一個高點對湖北省外的地方而言並不是一個拐點,有可能是不穩定的波動。我們希望新增病人數迅速平穩並逐漸回落,如果防控措施不到位,隨時間延長,疫情就會反覆並更加複雜化。


《知識分子》:什麼樣的點是一個拐點,判斷的依據或者說標準是什麼?


寧毅:拐點這個概念很模糊,是新增病人還是現患病人的變化拐點,可能大家都在講新增加病人變化。一般來說,預測拐點的根據是以一群人的發病周期為基礎,比方說感染之後2到14天發病,平均6天到7天是一個發病周期,再基於現有病人情況,預計傳播病人的數量和在不同時間點的數量分布。在數量分布到達高峰之後,需要繼續觀察一段時間來做判斷,是否有疫情變化的拐點。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需要考慮。我們是根據第一代病人的發病分布疊加幾代可能發病情況來預測疫情的波動,但到第三代、第四代甚至更多代之後,就要一步一步地去做模擬,情況會變得越來越複雜。


我覺得要綜合分析,考慮很多因素的影響,尤其是中國的很多控制措施還是非常有力度的,會改變很多現有預測的趨勢。因此需要根據新的防控措施進行更準確、更實際的預測。


《知識分子》:根據你的經驗,能否推測拐點的出現大概還要多久?


寧毅:假如我前面提到撤僑人群里感染者的數據比例和武漢疫情現狀差不多的話,那麼武漢還有大量病人沒有被發現。對武漢可能出現的拐點,我覺得至少十天之內還是很難準確預測的,還是要看武漢找出多少病人,找出來的越多,未來的隱患就越小。


其他各個省市的情況不一樣。有的省市如果控制得好,可能在未來峰值不會太高,拐點的到來會比較快;但是有的省市如果第一代沒有控制好,第二代的峰值就會很突出,甚至出現第三代病人,這樣問題就比較嚴重了。


我認為還需要逐步細緻地分析每個省市的情況,因為各個省的差異很大。還是要重新分析和評估各自的具體資源和疫情情況。


現在這個時候做預測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要分析很多的因素,比如診斷試劑是不是到位,是不是準確,早期是否發現了足夠的病例,當地採取了什麼樣的管控措施。如果說前幾天沒有發現什麼病例,但是七天之後突然出現了一大批,那一定程度表明當地前一周的措施沒能到位,出現新三代病人的可能性比較大。


假如發現了很多第一代病例,經過7天到14天也沒有發現太多新的病例,則表明當地在第一代的時候就控制得比較好,所以後續的病例就很少。傳染病的防治要有一個動態的思考。


在傳染病流行和爆發時,越早控制越有利,造成的危害越小。對於未來的疫情發展,現在是最好的控制時機,所以我們在和時間賽跑,和疾病的爆炸式傳播賽跑,不能延誤任何可能的機會控制這個傳播迅猛的疾病。


《知識分子》:現在也是感冒和流感的高發季。剛才你也提到,現在其實有很多患者可能只是患了普通的感冒和肺炎。如果現在有一個人出現了感冒症狀,他應該怎麼做?


寧毅:首先要明確地和周圍的人表達 「我有感冒症狀」、「我需要隔離」。


因為剛出現症狀的時候,自己是最早感知的,在早期,病人病毒排放量應該並不多,傳染給家人的幾率比較小。他需要在第一時間向家人說明自己需要隔離在哪個房間,只讓家屬送食物。先自我隔離,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要充分利用線上的醫療資源,儘量不要出門,因為出去之後可能會沿路播散病毒。當然線上醫療資源確實存在水平參差不齊的問題,因此目前線上醫療需要一個 SOP(標準作業程序),對病人進行標準化的指導。對於輕症病人,可以在醫生的指導下在家進行治療,我們看到一些輕症的醫生和護士都在家裡自己隔離治療,情況也比較穩定。這樣做實際上也分散了醫院的壓力。


第三點,當病人確實需要去醫院就診時,一定要做好個人防護措施。新冠病毒肺炎病人去醫院就診,有可能沿路把病毒播散給別人;如果未受新冠病毒感染,直接去醫院也容易產生交叉感染。所以如果有可能,當地甚至可以直接從醫院派車去接需要住院治療的病人,或者需要專門隔離的病人。這樣做雖然看起來效率不高,但是考慮到感染者可能一路播散使更多的人感染,導致難以控制的後果,對於整體防控來說,這樣做仍然是一個可以考慮的措施。


當然,對於病人個人來說,也要注意衛生習慣,例如戴口罩、注意打噴嚏的方式,需要比別人更勤地洗手,避免各種污染。另外,整個家庭要定期進行通風和保潔。我個人不贊成用高濃度酒精消毒,引發火災比局部疾病的風險可能要更高。


《知識分子》:目前湖北省外的病死率不到0.2%,而湖北省內的病死率則在3%左右,你如何看待這中間的巨大差距?你之前認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者的病死率未來在3.5%左右,做出這樣判斷的依據是什麼?


寧毅:現在用死亡人數除以當下的確診人數來計算病死率是不正確的。討論病死率,我們得看一個完整的治療周期,就是說從這個病人確診之後要進行長時間跟蹤,看最後的治療結果,也就是治療痊癒還是死亡。而完成一個治療周期是要需要時間的,這裡還要考慮時間這個變量,不能簡單地用死亡人數除以當下確診人數。


另外,病死率還受到很多客觀條件的影響。像金銀潭醫院早期的99個病人中死亡11人,11%的病死率很高,其實這個結果受到當時很多客觀條件限制,包括對這個疾病認識不足、病人住進來時就是重症、當時醫療資源嚴重不足等,現在這些情況已經明顯改善。我們現在只有有限的數據,大部分病人還是在住院或者治療階段,很難判斷它的真實病死率。很可能當地的輕症病人數量很大,沒有被確診,還沒有計算在確診人數這個分母,導致武漢的死亡率高。


基於很多不完整的信息,我估計新冠病毒肺炎病死率在3.5%左右,主要是假設新冠病毒肺炎在流感那樣的治療情況下,也就是大多病人進入二級醫院或者社區醫院治療的情況下,可能的一個數字。


實際上湖北省外新冠病毒的患者現在確診之後,是在醫療條件更好的醫院接受治療,一般在住進負壓氧艙之後,我想至少是副主任醫師職稱以上的醫生在負責治療。全國各地,對每個病人都舉全院之力,資源投入也很高,這是新冠病毒肺炎患者病死率之所以低的一個原因。當然,3.5%的病死率也是我考慮了武漢早期病人的死亡情況做出的估計。畢竟我們暫時沒有足夠的原始數據進行確切地推算,寧可把問題想得嚴重一些。


這個病毒確實非常狡猾,它像流感一樣傳播,而且生命力很強,我們現在也很難說它的病死率低。如果最終能把病死率最終控制在3%以下,說明我們的治療團隊是非常成功的,他們做了很了不起的貢獻,某種程度上也體現了我們國家在組織救治方面的優勢。


《知識分子》:有很多媒體報道了武漢床位緊缺的情況,很多病例沒有辦法得到及時的確診和治療。對於武漢床位緊張的現狀,你有沒有什麼建議來改善這個狀況?


寧毅:我不是物資供應專家,但是我們可以回到傳染病控制的三個基本點來試著分析這個問題。


第一點,傳染源的控制,包括潛在的和發病的病人,他們都有可能把疾病傳染給別人,因此要控制好傳染源。在武漢當地的醫療資源比較緊張的情況下,更要反思醫療端只能控制一部分傳染源所產生的問題。治療端負荷非常重,所以要下更大的功夫發現傳染源和切斷傳播途徑。


第二點,切斷傳播途徑。如何把傳染源和其他人進行隔離,這一點其實我們需要一個標準化的程序。我在前面提到這種疫情是人民戰爭,每個人都是戰士,那麼每個戰士就必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作為普通市民、居委會主任、小區保安、醫生和護士,應該如何發揮自己的作用來切斷這種途徑。把傳播途徑切斷,既減少了潛在傳染源,也保護了易感者。


從電視和新聞看,大家的注意力更多地聚焦在醫院和物資上。是的,這些非常重要,但我個人覺得大家應該把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的資源放在發現其他傳染源和切斷傳播途徑上,這樣不僅成本相對比較低,而且會在一到兩周後扭轉不利的形勢。


在切斷傳播途徑時,封城和封村是一種層面的選擇,其他的選擇還包括我們要學會「動態隔離」。我們在接近正常工作和生活狀態下,不只是隔離別人,更重要的是隔離自己,尤其是讓那些自己感到有感冒發燒症狀的人,主動隔離自己。他們本人的感覺比他人的判斷能提早幾天的時間。人人學會更好地自我防護和保護他人,這就是一種重要的切斷傳播途徑的方式。


總之,在預防端下功夫就可以大幅度減輕治療端的壓力。現在的問題就是後端的病人太多了,導致醫療端的壓力過大,這個問題非常緊迫,亟待解決。


如果不能加強傳染病預防的一端,醫療端的負荷將難以估量,試想我們各地還能支援武漢多少醫務人員?還能支援多少醫療資源?假如其他地方出現大的疫情,我們怎麼安排和調配資源?如果多重災害疊加發生的話,我們如何應對?這也是為何在這個時候更要強調預防,要把新冠病毒肺炎當作傳染病,而不是一個普通的病。


《知識分子》:你覺得對於湖北省內和湖北省外的普通市民來說,他們的個人防護需要注意什麼?


寧毅:相對而言,現在湖北省內市民被感染的幾率肯定要比外省市民高。在這種特殊時期,每個人都應該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尋求最大可能的保護,包括注意手的衛生、戴口罩、保持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和進行隔離等,對於湖北和湖北省外這些都是一樣的。


在武漢,可能家庭通風更加重要。鄰居中若有病人的話,通風可降低家庭、樓道或樓內區域空氣污染的濃度。通風也有很多小技巧,比方說天氣冷的時候先把一個房間通風,之後再通風另外一個房間。


我覺得對武漢市民來說,有可能鄰居中就有病人,所以需要更加注意個人防護,寧可更加細心一些。但是在作好防護的同時,要儘量保持樂觀健康的心態,沒有必要恐懼,好的心態有利於身心健康。


《知識分子》:有一種觀點認為,新冠病毒的毒力會在傳播的過程慢慢降低,未來有可能會成為像流感一樣的季節性疾病,對此你怎麼看?


寧毅:病毒在傳播過程中毒力降低是有可能的,這是病毒變異和演化的一個特點,毒力變強幾率極低。不過現在科學上還無法預測病毒毒力的發展,這只是基於目前關於病毒有限認知的推測。


在疫情發生早期,我們還是應該謹慎應對,因為早期有太多不確定因素。新冠病毒肺炎未來有可能變得像流感一樣,成為常態化的疾病,但至少就目前來看還不是季節性流感。有人說它是一個加強版的流感,我覺得至少是兩個加強版的流感,因為它的傳播速度很迅猛,重症比例比較高,如果沒有一定的救治條件,致死率應該也不低。目前我們看到的病死率低,實際是得益於國家對這個疾病救治的重視程度和資源投入。


還有一種可能是這次疫情之後,新冠病毒就消失了,像SARS冠狀病毒一樣。實際上,我們到現在也不能很好地解釋SARS冠狀病毒是怎麼來和怎麼消失的。


所以在一個新的病毒、新的疫情剛出現的時候,我們還是應該持謹慎的態度並用嚴格的措施對待它。


《知識分子》:這次疫情暴發之後,暴露了在應對突發傳染病時,當前的社會體系仍然存在諸多值得改善的地方。從整個社會的角度來說,應該如何做好應對突發傳染病的防控?


寧毅:要堅定信念,在不確定的情況下把握確定性,利用好確定性。


一個新的病原體剛出現時,有很多的不確定性。人類不了解這個病毒的特性,在很短的時間內嘗試了不同的應對措施,甚至出現過一些小的失誤,這些在所難免。


但是,儘管新發傳染病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有一些卻是確定的,那就是要及時徹底地控制傳染源,迅速阻斷傳播途徑,二者相互支持,大的防控舉措應該是確定的。


任何傳染病,都是人民戰爭,需要人人做好預防。對大眾進行明確指導,民眾主動進行預防,防控效果就會顯現出來,曙光就會出現,人們就不會恐懼。因此必須要建立以防為主的觀念,堅決避免大面積疫情的發生。


另外,「疫」 情是特殊的 「災」 情。傳染病不像地震、火災和海嘯這些自然災害,這些災害不論一次性或者多次接連發生,其強度一般是逐漸衰減的,災害導致的病人治療好就算結束了;但是對「疫情」而言,傳染病的預防做不好,病人的數量是呈指數級增長的,疫情會越來越嚴重。


社會體系的決策是更加複雜的,涉及到經濟、外交、社會穩定等方方面面。我僅從疾病防控角度和大家討論,思考不一定全面。


《知識分子》:從公共衛生的角度來說,你認為國內應對這次疫情的時候,最主要問題的出在了哪裡?


寧毅:我個人認為最大的問題是疫情監測網絡的失靈,嚴重貽誤了控制疫情的多次機會,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今天代價沉重且極為被動的局面,這說明國內疫情防控管理和軟實力建設需要加強。


按理說,中國經歷了SARS,積累了疫情防控的經驗和教訓,不應該走到今天這一步。當然,值得肯定的是,這次在快速確定病毒、肺部重症的救治和醫護人力資源的調動與基建援助方面,我們表現得極為出色。


我所知的有限信息都是從電視和新聞獲知的,通過這些報道,結合本人公共衛生專業的角度,讓我覺得國內在早期更多是把疫情當作一般的災情來處理了,或者是當作非傳染性疾病來處理了。


傳染病的控制有著非常鮮明的特點,還是要從大公共衛生的戰略來思考這個問題。武漢開始出現病例時,措施上看是以把這個疾病治療好,或者是把眼前的病例治療好為目的。其結果就是作為傳染源的很多患者得不到全面治療和隔離、傳播途徑沒有及時管理和控制、沒有提醒公眾人人都是易感者,最後造成了今天這一局面。


還有,在基層的領導隊伍中,需要有醫療和公共衛生人員。在處理傳染病疫情時,至少需要一個流行病學家提供諮詢和技術支撐。目前我們國家接受過流行病專業訓練的人比較少,其實這是一個非常有技術含量的專業,因為這類人才不僅要有醫學背景,還要了解社會學、管理學知識。多學科綜合訓練出一個人才是非常不容易的,所以更要用好這類人才,賦予他們更多的話語權,讓他們在專業領域發揮出潛力和作用。


此外,還要建立早期的傳染病防控預案,把整個疫情防控流水線建立起來。如何讓新發傳染病的監測系統更敏感、更實用,如何在社區發現疑似病人,出現發熱症狀如何處理,醫生怎樣接診,護士怎樣處置病人,怎樣進行隔離,以上各個環節恰恰是流水線作業的各個步驟。每一個步驟都需要標準操作程序進行指導,綜合起來便建立起了一個早期的傳染病防控預案。


總之,不要把 「疫」 情看成 「病」 情或一般 「災」 情。「病」 情或一般 「災」 情只會把視野局限在個體層面,忽視群體,失去一些全局的思考;而控制 「疫」 情是全國一盤棋,通過流水線作業,考慮可以阻斷的環節,統籌全局進行防控。要提高整個防控系統的效率,而不是單一病人、單一醫生、單一醫院的效率。


儘管人們常講預防疫情和災情的工作是 「十防九空」,但是如果沒有全面的準備,疫情一旦來襲我們的損失將非常慘重,必須切實加強傳染病防控軟實力的建設,這種軟實力必須經得起歷史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