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軍國家的滅亡,絕不是十字軍活動的結束。當鄂圖曼帝國的星月旗深入歐洲,虔誠的基督教戰士們一次次舉起長劍,為了抵禦異教徒的肆虐而浴血奮戰。
1444年的瓦爾納之戰,由歐洲之盾匈牙利和波蘭組成的聯軍幾乎要給予鄂圖曼人毀滅性的打擊,乃至拯救瀕臨滅亡的拜占庭帝國;卻因為意外遭受刻骨的慘敗。
1440年,波蘭雅蓋隆王朝的君主瓦迪斯瓦夫三世獲得了匈牙利的王位,實現了波立聯邦和匈牙利王國的聯統,形成一幅東歐霸主圖卷的雛形。
在此前,匈牙利國王是由哈布斯堡家族的阿爾布雷希特二世兼任。但當阿爾布雷希特二世去世之後,匈牙利人越發因為東南方向鄂圖曼人的磨刀霍霍張牙舞爪而不安。他們覺得,比起當時只是神聖羅馬帝國名義共主的哈布斯堡家族,執掌龐大波立聯邦的雅蓋隆家族實力更強,能夠更好抵禦異教徒的勃勃野心。
略顯青澀的瓦迪斯瓦夫三世
1440年4月22日,克拉科夫嚴冬剛過,春寒料峭。瓦維爾城堡厚重的鐵閘門被打開,王太后索菲婭陪同國王的隊伍緩緩從護城河上經過,16歲的年輕國王面色紅潤,手舞足蹈的對他母親暢談自己去匈牙利加冕後的舉措。瓦迪斯瓦夫三世自小在先王的督促下接受了良好的王家教育,但相比沉靜的三弟,他更喜歡鍛鍊武藝和學習軍事戰術,每天都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為父親那樣建立赫赫武功的國王。
正說到興頭上,小國王身上的裘皮披風不慎滑落,清晨的寒風襲來,令他不禁連打噴嚏。索菲婭急忙用手帕輕輕擦去國王的鼻涕,又從隨行的輜重中取出一套更厚重的披風緊緊的系在兒子的身上。國王興奮的拔出身邊的佩劍在空中亂舞,大聲的對周圍的貴族和僕人宣布這次一定要狠狠收拾東南方那些可惡的異教徒!將軍和貴族忍俊不禁,僕人們也掩面竊笑起來,王太后板起臉表示國王陛下決不能輕率進入危險的戰場。瓦迪斯瓦夫三世一開始還表示抗議,但很快就被母親的威嚴征服,一臉不情願的表示服從,索菲婭嘆了口氣。
到分別的地方了,母親叫住了兒子,她快步走向前,為他認真的整理衣裝,又再三叮嚀囑咐。母親在兒子的額頭和臉頰上慈愛的親吻,他長著一頭標準的深棕色卷髮,雖然稚氣未脫,但仍英武俊秀,身旁的貴族輕聲提醒她該出發了,這才回過神來。索菲婭看著兒子熟練的騎上一匹棕色的高頭戰馬,輕踢馬肚率領隨從絕塵而去。
突然,凌冽的寒風再次襲來,竟然將一旁的紅底白鷹大旗吹落,僕人趕忙去撿。索菲婭仿佛意識到了什麼,她突然大喊了一聲國王的乳名,遠處的少年立刻停下馬回頭觀望,索菲婭頓時啞然,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高高的揮動手帕以示送行。少年見狀,微笑著對母親揮了揮手,然後頭也不回的率領國王衛隊迎著早春的朝陽縱馬前行。索菲婭怔怔的目送國王的隊伍遠去,消失在了地平線上。誰也不會想到,這一次告別竟成為永恆的別離。
1425年,瓦迪斯瓦夫三世的受洗儀式
1440年7月17日,瓦迪斯瓦夫三世在匈牙利加冕為王,隨後與他在匈牙利的反對派爆發武裝衝突。年輕的國王善於軍事,連戰連捷,於次年年底在教皇尤金四世(Pope Eugene IV 執政1431.3.3~1447.2.23 生1383~卒1447.2.23)的協調下和解。教皇大人此舉,並非只是單純的做好人,鄂圖曼帝國的軍事壓力越來越強,處在抗綠橋頭堡的波蘭和匈牙利必須一致對外抵抗強敵入侵,瓦迪斯瓦夫三世也看出了這一點,他開始積極準備即將到來的惡戰。
瓦迪斯瓦夫三世繼承了乃父雅蓋沃的軍事才能,雖然當時匈牙利王國擁有驍勇善戰的名將匈雅提大公,但瓦迪斯瓦夫三世絕不甘心被人架空,他一次次親自領兵出戰,顯示出自己也能仗劍將猖狂的異教徒斬於馬下。
1443年11月3日,阿萊克西納茨(Aleksinac 今塞爾維亞東南)戰役爆發,瓦迪斯瓦夫三世獲勝。12月1日,瓦迪斯瓦夫三世占領索菲亞(Sofia 今保加利亞首都),12日又打贏了茲拉特尼察(Zlatnicą)戰役,次年1月2日,他又成為了庫諾維察(Kunowica)戰役的勝利者。不可否認匈雅提大公在此間發揮了一定作用,但瓦迪斯瓦夫三世的指揮同樣不同凡響。
1444年6月12日,一連串的軍事勝利,迫使鄂圖曼帝國蘇丹穆拉德二世在今匈牙利的塞格德(Segedyn)城與瓦迪斯瓦夫三世簽署合約,內容包括鄂圖曼的軍隊將從塞爾維亞撤退,並且將多瑙河沿岸24座城堡悉數歸還給匈牙利和塞爾維亞,以此可以換來10年的停戰協定。
鄂圖曼帝國蘇丹穆拉德二世
教皇尤金四世覺得波蘭國王的優勢很大,不應該給異教徒喘息的機會。於是在他的慫恿下,瓦迪斯瓦夫三世在當年的8月4日單方面撕毀停戰協定,和雅諾什·匈雅提一同集結了16,000~20,000名波匈聯軍繼續向東進攻。10月到16月,聯軍接連取得了威迪亞(Vidyas)和普洛瓦迪亞(Prowadiya)戰役的勝利。
然而瓦迪斯瓦夫三世不知道的是,負責幫助波匈聯軍封鎖博斯普魯斯海峽的威尼斯艦隊已經被鄂圖曼人賄賂,他們既沒有阻擋大量的鄂圖曼人越過海峽向西方增援,也沒有在黑海協助波匈聯軍的行動;而熱那亞人更是幫忙將鄂圖曼軍隊運過了海峽。
瓦迪斯瓦夫三世得知鄂圖曼軍的數量高於己方後便決定撤退,但後路事先被鄂圖曼軍隊掐斷,波匈聯軍被迫在黑海港口瓦爾納附近與占有數量優勢的鄂圖曼軍決戰。
1444年11月10日,瓦爾納戰役正式打響。
匈雅提後世繪像
開戰前,同樣是當世名將的穆拉德二世也很忐忑不安。他雖然召集了十字軍兩倍以上兵力的鄂圖曼軍隊,但從亞洲的蒂瑪采邑招募起來的封建西帕希戰鬥力其實戰鬥力比不上歐洲訓練有素的騎士和僱傭軍,被稱作巴希巴祖克的聖戰志願者更是衣衫襤褸。
土軍的實力與十字軍只能說相當或者略強,不過他們切斷了十字軍的退路,並享有主場優勢;而經過長途行軍作戰的十字軍已經疲憊,且補給缺乏。總體形勢對於穆拉德二世有利。
鄂圖曼軍右翼的輕騎兵向聯軍發起突擊,聯軍左翼的步兵利用胡斯車陣頑強抵抗,擊退了對方的進攻,但隨後由於左翼步兵的盲目追擊,被鄂圖曼西帕希騎兵殺了個回馬槍,離開主力的一部分軍隊無法對抗對手的騎兵,很快崩潰。鄂圖曼軍又試圖從左翼向聯軍右翼發起進攻,匈雅提馬上率領兩個日耳曼重裝騎兵軍團前去支援,臨走前他叮囑瓦迪斯瓦夫三世切勿輕舉妄動。
匈雅提的進攻取得了極大成效,精銳非凡的板甲騎兵反覆衝鋒,幾乎摧毀了鄂圖曼人的攻勢,這位戰場經驗極其豐富的匈牙利老將馬上率領更多的戰士向鄂圖曼軍發起反攻,後者的陣線搖搖欲墜,有許多人甚至放下武器開始潰逃了。但是,就在此時,基督徒的命運發生了轉折,就像許多歷史上那些令人費解的事情一樣,就在那神秘莫測的幾分鐘內發生的一件事,決定了這次戰役的成敗。
兩軍交鋒
年輕的波蘭國王突然率領500名精銳的波蘭重騎兵衛隊,飛也似的離開本陣,向著混亂的鄂圖曼軍中路,也就是蘇丹本人的鑾駕所在的地方發起了魯莽又勇猛的衝鋒。瓦迪斯瓦夫三世帶著僅僅500名波蘭騎士在短時間內竟然突破了數道防線,成百上千的異教徒徒勞地集結,但是被他們一次又一次擊垮。波蘭國王的戰馬流出細細汗珠,異教徒的鮮血浸泡在劍刃和盔甲上,501個波蘭人的呼喊驚動了穆拉德二世,蘇丹禁衛軍開始防禦。
蘇丹鑾駕上的新月大旗越來越近了,波蘭國王和他忠誠強大的衛隊從蘇丹禁衛軍的重重包圍中擊殺一切敢於阻擋之敵,硬生生清出一條血路,像一把利劍,像一條長槍,直向著蘇丹大帳而去!越來越近了,蘇丹身旁的衛士拔出了佩劍,操起長戟和月刃斧。
波蘭國王距離尊貴的蘇丹只有一步之遙,不朽的功業,無數的膜拜與敬仰,史學家的傳唱與頌揚,只有一步之遙!
瓦迪斯瓦夫三世一生中最燦爛的時刻永遠凝固在了畫紙上
一支流矢、一柄長槍、一個陷阱,這三樣戰場上最致命和平凡的東西出現在了歷史的交匯點,它們其中一個準確無誤的擊中了瓦迪斯瓦夫三世的坐騎,戰馬痛苦的倒下,國王被重重的甩到了地面上。
瓦迪斯瓦夫三世剛要站起,只感到頭盔被粗暴的掀開,隨後脖頸一涼,濃烈的血腥填滿了鼻腔。他看著自己無頭的身軀頹然倒下,胸腔中的獻血像噴泉一樣流出......他感到很疲倦,一股強烈的不可抗拒的昏睡感襲來,他勉強看了一眼正在拼殺的波蘭騎兵,隨後就合上了雙目,二十歲的生命在瓦爾納戛然而止,歸於永恆的寂靜。
國王之死
戰場另一端的匈雅提很快知曉了這一悲慘的消息,他發起數次瘋狂的衝鋒試圖搶回國王的遺體,但鄂圖曼人沒有讓他得逞,徒勞的進攻加速了聯軍的失敗。很快,聯軍的陣線被鄂圖曼人攻破,匈雅提只能率領少數人撤退,瓦爾納戰役以鄂圖曼帝國的勝利告終。
瓦爾納悲慘的失敗,讓天主教陣營之前取得的勝利成果煙消雲散,鄂圖曼人雖然在後面進犯匈牙利時被匈雅提擊退,但伊斯蘭的勢力得以在巴爾幹地區站穩了腳跟。中歐和東歐在南方面臨的軍事壓力激增,拜占庭帝國最後一絲希望徹底破滅,君士坦丁堡猶如一座在穆斯林虎狼之海上的孤島,宣判了這個傳承千年,曾創造出不朽文明的古老帝國的最終死刑。
波蘭從上到下沒有人想到剛即位沒幾年的國王就這麼死去,這對雅蓋沃去世後不就不穩的波蘭政局造成了消極的影響。瓦迪斯瓦夫三世死後,他的王位應該由其三弟,此時的立陶宛大公卡齊米日四世繼承,但因為波蘭國內的貴族們卻將此事一拖再拖。
因為在當時歐洲流行一個傳聞,即瓦迪斯瓦夫三世並沒有死,因為後面在戰場上就連鄂圖曼人都沒有發現他的屍體或是鎧甲,以此為由頭,很多離奇的故事便不脛而走了。比如葡萄牙人創造的這個傳說:
波蘭國王在瓦爾納戰役中倖存了下來,然後在葡萄牙附近的一座小島上的修道院裡度過了餘生,還娶了一位美女。
還有很多人假扮自己是瓦迪斯瓦夫三世來到克拉科夫騙吃騙喝,然後被王太后趕走了。
今天在瓦爾納瓦迪斯瓦夫三世的紀念碑,可以看到波蘭和匈牙利的王室紋章
我們應該如何評價瓦迪斯瓦夫三世?
很多人認為,他是一個愚蠢的人,一個莽撞不顧大局的軍事冒險者,他的敗亡,終於讓巴爾幹地區的局勢惡化到無法挽回,令鄂圖曼帝國的崛起踩下了油門。
這種看法是沒錯的,但問題在於,率領500騎士衝鋒的斬首行動這個戰術本身有問題嗎?筆者個人認為是沒有問題的。當時匈雅提在側翼幾乎粉碎了鄂圖曼人的防禦,導致後者全線動搖,隱隱有崩潰之勢。也就是說在瓦迪斯瓦夫三世看來,就算他原地不動,鄂圖曼軍也會敗退,那麼如果他能在鄂圖曼人撤退之前就殺死他們的蘇丹進一步擴大戰果這難道不更好?因此從戰略角度看,這個突襲行動本身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問題主要出在執行層面上。
瓦迪斯瓦夫三世戰死的時候,他身邊的波蘭騎士還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傷,也就是說,他是沖得太快,已經脫離了自己身邊的隊伍,隻身一人在最前方,這才導致他遇襲落馬。假如他本人沒有年輕人的熱血上頭的那股勁,老老實實處在隊伍中央,那麼他的衛隊依然會攻入蘇丹的大帳,即便不能殺死蘇丹,也能給鄂圖曼軍的指揮中樞造成嚴重損傷。高加米拉戰役已經充分表明一旦指揮系統出了問題,哪怕是小幅度的後撤都會極大機率引發全軍的崩潰。
瓦迪斯瓦夫三世的印泥
因此,瓦迪斯瓦夫三世之死,可以歸結為一次冒險的軍事行動中的小機率事件。
瓦迪斯瓦夫三世的死,對波蘭和抗擊伊斯蘭擴張的基督教世界是一個莫大的損失,因為他去世前已經顯露出很好的軍事天賦和政治能力,瓦迪斯瓦夫三世絕不是一個平庸之主。如果沒有在20歲的時候去世,他一定會成長為一位頗有作為的波蘭國王,可惜最後他的功業,他的王國,他的夢想都隨著他的戰死成了空中樓閣,水中之月。
但是,在239年後,基督世界最岌岌可危的時刻,另一位波蘭國王將完成瓦迪斯瓦夫三世沒有完成的壯舉,那一場戰役將作為人類歷史上具有最重大影響力的會戰之一而載入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