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做「數老虎」的蠢事
文/周長行
筆者39天的旅行隨身只帶了一本書——《瓦爾登湖》。
帶上它，卻不喜歡它。這本書好是好，就是太枯燥，讀不下去，我從來沒讀完過它，亦曾質疑過它的所謂的「好」。
但是，心有不甘，我想換一個讀法，試試在旅途上的閱讀。
筆者以為，在「親近大自然」這方面，似乎唯有《瓦爾登湖》能夠充任我的旅伴。
《瓦爾登湖》可能是美國自然文學作品在中國最受歡迎的。很多讀書人，包括很多學生都知道它。我的家人中至少有5人讀過它，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讀完過。這或許是《瓦爾登湖》在中國較為普遍的遭遇。
然而，我卻喜歡作者的經歷。亨利·梭羅是19世紀出現的環保先驅。他是個少年天才，16歲就進哈佛大學，但是他不追求尋常的成功，也不去謀一個高薪的職位，而是堅持做一個特立獨行、醉心於大自然、熱衷於思考的人，他尤其推崇思想。
《瓦爾登湖》就是他後來的一個實踐記錄。他走進城鎮旁邊森林中的瓦爾登湖畔，用傳統的方式給自己搭建了一間小屋。他在這裡獨自生活了兩年零兩個月，意在實驗和體驗工業時代的人能否再回到相對原始簡樸的生活。
梭羅在《瓦爾登湖》寫作過程中，又進行了大量翔實的自然觀察：一草一木的變化，湖本身的變化，候鳥的離去和歸來，小松鼠偷食玉米的全過程等等，他帶著現代科學的體系來觀察自然界，進行生命反思和考問，他在書中寫到：「我們的人生被許多無足輕重的事情消耗了。人真正需要的東西，基本上十個手指就能數得過來，頂多再加上十個腳趾，其他的都是可以丟棄的。簡單，簡單，再簡單！」
是梭羅的「瓦爾登湖」生活和他的「簡單論」震撼了我，吸引了我，也是我明明讀不下去《瓦爾登湖》這本書，卻又不肯輕易棄它而去的一個緣由。
我竟然預感到，我會喜歡上《瓦爾登湖》，也會有愛不釋手的那一天，只是要等待時間和契機。
果真，39天旅遊的第一次閱讀，就應驗了我的預判。那是4月6日，我們到達此次旅遊的第一站——鄭州。我和夫人將在這裡乘高鐵直達昆明。
鄭州的全部活動都由孫國群戰友安排。他是書法家，我們整整一天都沉浸在筆墨上：參觀國群工作室及其書法作品，座談書法心得，看他揮毫潑墨。老戰友歡聚一堂，有筆墨伺候著，晚上又喝了一通小酒。興奮點、幸福感、無常感交集在一起，讓我情緒高漲不已，浮想聯翩，直到夜裡12點硬是睡不著了，典型的夜不能寐。於是，我便拿出《瓦爾登湖》翻翻。
然而，這翻翻，儘管還不是閱讀，卻往往造就了閱讀的命運。此時，莫名其妙，抖抖嗦嗦，我竟然一下子就翻到書的最後一章「結束語」。
「結束語」開篇就講何為「旅遊」。咦，我碰到點子上了，說來就來了，這不是旅遊者遇見了「旅遊」麼！我頓時精神大振，忒想看看梭羅如何說旅遊了。於是，我便赤裸著臂膀就著床頭燈光一字一句有滋有味地閱讀起來。
四五千字的「結束語」被我連讀了三遍。覺得其中的每句話都是衝著我這個旅行者說的，太好看了！比如梭羅說：「其實，地球的另一面住的也不過是和我們相同的人家。我們的旅行只是兜了個大圈子。」
他還說：「最接近骨頭地方的生命最甜美。」
他又說：「周遊全世界，跑到桑給巴爾島去數老虎的多少，是不值得的。」
他還以詩歌的形式，勸勉讀者們：
「直視內心吧，
你會發現自己的思維中尚有一千個區域未被發現。
遊覽這些地方吧，
並成為這內在宇宙的專家。」
他還希望人們：「不，你得做一個哥倫布，尋找你內心的新大陸和新世界。」
……
「結束語」通篇都是這類句子，讓我為之一振、為之一新，我好像真的發現了「新大陸和新世界」。
這個第一次閱讀，不可思議地改變了我對《瓦爾登湖》的成見，但是，我一時卻弄不明白，原先的所謂「枯燥感」是怎樣消失的。好像剛剛才發現：這本書其實並不枯燥，而是我們太急躁，甚或是浮躁。我們缺少的是梭羅那種貼近瓦爾登湖聆聽大自然脈動的安靜的心情，和他寫作《瓦爾登湖》的環境和親臨其境。
39天旅程的每次閱讀，我拿起的都是《瓦爾登湖》。不是不可以找到別的書，而是我再也離不開它的陪伴了。其書中的那種非常豐滿的觀察，那種非常生動準確的細節描寫，那種結結實實幹乾淨凈的語言風格，都讓我愛不釋手、擊節不已。早先的所謂「枯燥說」，實在是難以理喻。我不僅很快通讀了這本書，而且像「冬天的湖泊」「與獸為鄰」「簡樸生活」等篇章，我還一讀再讀，越讀越覺得還想讀，應該常讀。
尤其是那句不要做「數老虎」旅行者的忠告，讓我獲得了宛若「立竿見影」般的好處。「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之所以在旅途上堅持撰寫觀察筆記，旅遊歸來後又踏踏實實地寫出8萬多字的遊記，越寫越帶勁，既是寫作習慣使然，也與梭羅這句話的啟迪和激勵息息相關。
我為自己掙脫「數老虎」怪圈的努力而深感欣慰，更為終於暢讀了《瓦爾登湖》而慶幸不已。至少我不會再做或少做一點兒「數老虎」的蠢事。
（寫於10月24日。插圖攝影：周瀟湘，圖一：太白湖的文成公主；圖二：捕魚人；圖三：孟子湖夕照）
【作者簡介】周長行（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高級記者、詩人。著有長篇紀實文學《鵾鵬騰飛的地方》《大山的呼喚》《大京九解說詞》《趙忠祥寫真》《喬羽戀歌》《不醉不說喬羽的大河之戀》《大國詞人喬羽傳》《偉大的我們》《大浪淘金》；中篇報告文學《岩石歲月》《悠悠玉蘭情》《巷道雪洞》。詩集《句子的隊伍》。作品曾獲《解放軍文藝》大獎，全國五個一工程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