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縫補人生（散文）
家裡蓋新房，搬家的時候，我看到一檯布滿了灰塵、像一位垂暮的老人一樣的縫紉機，靜靜地躺在角落。我說，它老了，又殘又舊又用不上，賣掉算了。可母親竭力反對。在她看來，那不是一台縫紉機，而是一位陪伴了她三十多年的老朋友。
母親一生有兩大愛好：裁縫衣服和織毛衣。因為母親喜歡裁縫，我六歲的時候，家裡便添了這「龐然大物」——縫紉機。
上世紀七十年代，單車、唱機、縫紉機「三大件」是一個家庭「富裕」的標誌。有了它，不但母親縫起衣服來方便、快捷，還讓我家有了令人羨慕的資本。母親喜歡自己剪裁衣服。深夜，當別人都進入了夢鄉，母親在昏暗的燈光下，開始倒騰她那台深愛的寶貝，因而常常忘記休息。第二天，我睜開眼，母親還在縫紉機邊坐著。想到要給我們煮早餐，她才移步到廚房。
那個年代，流行「沙鍋蓋」髮型、白衫藍褲、牛仔褲，裙子是個稀罕物，女孩子倘若能穿上裙子，自我感覺就像童話王國里的公主，走在街上，自然會引來路人無數羨慕的眼光。每年兒童節，母親都要想辦法要來五顏六色的布料，為我和妹妹縫製裙子。半夜，還能聽到剪刀和縫紉機的「嗒嗒」響。那聲音，那節奏，緊鑼密鼓，就像雨打芭蕉的響聲。
終於到了兒童節，我和妹妹穿上了母親縫製的連衣裙，五顏六色的裙擺，我倆就像兩隻花蝴蝶一樣，在校園裡翩翩起舞。小朋友們可羨慕了，把我們當成兩朵花，圍著我們轉來轉去。老師和阿姨也誇我們的裙子漂亮。那個年代，母親用她勤勞的雙手，把我們變成了公主，讓我至今難忘。
兒時的我們，常常趴在地上玩彈波珠、拍紙片遊戲，褲子膝蓋處常常要破兩個洞。被母親發現了，免不了被母親一頓訓。訓過之後，母親便坐在縫紉機前，轉動輪子，一陣「噠噠噠」之後，「洞口」便縫成了一朵花或一個卡通圖案，到了教室又贏得了同學們一番羨慕的眼光。一雙白鞋，沒穿幾個月，鞋內便破了個洞，走起路來一拐一瘸。母親發現後，量了腳的尺寸，用硬紙殼剪了腳板的形狀，再裹上幾層柔軟的布料，放進縫紉機里一圈圈地縫，不一會，一雙熨帖小腳的鞋墊便做成了。
自從有了縫紉機後，母親更忙碌了。每天下午，我們放學回家，除了聞到飯菜飄香，還聽到「噠噠噠」的聲音，母親專注地伏在縫紉機上為父親縫製鞋墊。母親不僅用縫紉機給我們做衣服，還為隔家鄰舍補衣服、做肩墊、鞋底。在她看來，那是無比光榮的事和舉手之勞的事。那些年，母親用它，為我們一家人節省了很多錢；用它，縫出了我們的美好時光，縫製出一個色彩斑斕的童年！
隨著一天天長大，不知何時開始，我覺得母親縫的衣服不再好看了，又土又丑，跟街上賣的根本無法比，便有意無意地找藉口不穿。每每這時，母親很無奈地嘆了口氣，「唉！隨你們罷！」久而久之，縫紉機被移到了角落。那時從未想過，這樣會傷了母親的心。
讀高中的時候，功課緊張，滿腦子想的都是學習，不曾想過母親在幹什麼，那台縫紉機在哪裡，自己喜歡穿啥樣的衣服。有次上體育課，不小心將褲子弄裂了個口子，想扔了再買，想想又覺得可惜，於是便和母親說。母親便叫父親搬出那台有些褪色生鏽的縫紉機，準備幫我補褲子。「鳳兒，過來幫我穿針……」我走過去，才發現正在努力穿針引線的母親，頭上一縷縷白髮，閃著銀光，剎那間刺得我的心好痛。我才醒悟，縫紉機有些年頭了，母親也開始變老了，腳和轉子都不合拍了。
不合拍的生活還要繼續。街上的服裝店琳琅滿目，衣服想穿就買，舊了就換，但仍然免不了縫個袖口、挑個褲腳什麼的，縫紉機偶爾還派上了用場。母親也就隔三差五地叫醒那台瞌睡的機器，與它一起演奏那固定的「噠噠」樂曲。又幾年，我讀大學、工作、結婚生子，為人妻為人母。母親也退休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即使需要縫補東西，也要戴上老花眼鏡，側著頭忙乎半天。這時，父親才把縫紉機拖到了一角放置，再也不許母親動它。
如今搬家，怎麼處理那台縫紉機，一時讓大家無語。家庭會議的結果，將它送給剛從鄉下搬來的鄰居五嬸，讓她在菜市場一角擺個縫補攤，延續它的生命。
母親已好久沒動過縫紉機了。搬家那天，她靜靜地端詳著它，如出嫁前的女兒一樣不舍。然後，從抽屜里摸出老花眼鏡，慢慢戴上，走到縫紉機身邊，像撫摸孩子似的，把它的台板打開，然後用抹布輕輕地擦，直到每處都發光發亮。之後，又坐下來，左手按住縫紉機的輪子，腳踏踏板，讓縫紉機緩慢地轉動起來，如痴如醉，仿佛在縫補什麼。不，應該說，此時的母親在和一位老朋友告別，在和它訴說心事……
我們誰也不敢上前打擾她。額前的白髮，失色的眼神，遲緩的動作，沉重的機聲……母親老了，縫紉機老了，歲月無情呀。
縫紉機在新主人那裡，充分發揮著它的作用：五嬸利用它，縫縫補補，可讓一家三口餬口。這時我才明白，母親和縫紉機一樣，「有用」才是她們最需要的人生。只要活著，一直在貢獻，在付出！
審閱：韓田梅
簡評：選題視角妙！一台縫紉機貫穿全文，展現母親，心靈手巧 ，勤勞能幹的一生。文章結尾升華主題：生命不止，奮鬥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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