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6日,格陵蘭島舉行議會選舉。4月7日,全部選票清點完畢,主要反對黨、左翼「因紐特人共同體」政黨(IA)在議會提前選舉中獲得了37%的選票,超過三分之一門檻,已成為議會最大黨派,而力圖推動稀土礦開發的執政黨前進黨(Siumut)只拿到了29%的選票。
4月8日,澳大利亞公司「格陵蘭礦業」股價單天跌幅超過40%,目前已在澳交所宣布停牌。
這個世界上最大的非大陸島嶼是丹麥的海外屬地,只有區區5.6萬人口和一個國際機場,17個城鎮之間甚至沒有公路相連,人們去投票站遞選票還得靠狗拉雪橇。這樣一場地方議會選舉卻牽動著全球礦業神經,「格陵蘭礦業」遠非唯一的局中人,格陵蘭因採礦而起的這次突發選舉,還將在未來強烈影響全球礦業市場。
一切因礦而起
Narsaq鎮,這裡距離Kvanefjeld採礦項目僅五公里 / 網絡
舉行選舉的主要原因,是格陵蘭島南部Narsaq附近的Kvanefjeld採礦項目在執政黨聯盟內部引起的政治分歧。原先的執政聯盟由Siumut前進黨(12席),右翼的民主黨(6席)和「我們土地的後代」黨(1席)構成。2月8日,民主黨因反對該爭議項目決定出走,致使聯合政府失去議會多數席位。議會隨即威脅要對政府進行不信任投票,原定於明年舉行的議會選舉突然在今年4月提前開戰。由於整件事都因採礦問題而起,這場選舉也在一定程度上視為對採礦爭議的一場全民公決。
Kvanefjeld發現於上世紀五十年代,起初吸引到各方注意力的是其中的鈾礦,1957年,核能研究先驅、著名物理學家玻爾曾為這裡的鈾礦儲量而專程到訪,六十年代,這裡也為丹麥核電站的建設提供了超過20000噸鈾礦石,但隨著70年代全球對於核電站的態度改變,Kvanefjeld的開採中斷了四十年之久。
直到2010年,註冊於澳大利亞的「格陵蘭礦業(GME)」獲得了Kvanefjeld的勘探權。
儘管Kvanefjeld礦被認為是全球第六大鈾礦,但在整個礦區存量中,鈾只占10%,另有八成礦藏是稀土礦,在晶片,電池和雷射器組件製造以及風力渦輪機、混合動力汽車等清潔能源產業中有不可或缺的作用。
近年來,由於對綠色清潔能源的需求日益高漲,稀土在產業中發揮的重要作用也日益獲得關注,而全球變暖導致冰層和凍土層漸薄,開採難度和成本逐漸降低,也將格陵蘭島和Kvanefjeld礦逐漸推向世界礦業市場的注意力中心位置。GME公司的運營經理伊卜•勞爾森(Ib Laursen)對英國《衛報》稱,「通過推廣稀土礦產品,格陵蘭不再是被動接受西方世界造成的全球變暖後果,而是為綠能技術做出貢獻」。
利益和前景都很清晰,但與此同時,稀土礦開採可能給當地造成的複雜環境污染,也成為各方辯論的中心。
2007年的Kvanefjeld礦 / GME公司官網
選舉前的執政黨前進黨積極支持Kvanefjeld採礦項目,並向GME公司開了「綠燈」,該黨自1979年格陵蘭自治以來一直處於主導地位。左翼因紐特人共同體黨(Inuit Ataqatigiit)則旗幟鮮明地持反對態度,因為開發鈾礦帶來的放射性廢料污染是當地居民最重大的擔憂。
從現在的結果來看,採礦工程以「綠色經濟」為名的公關技巧似乎沒有奏效。當地機構Innovation South Greenland今年3月進行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約63%的當地受訪居民對這個礦產項目持反對意見。在3月30日格陵蘭KNR頻道的電視辯論中,第一個辯論焦點就是當地是否能接受GME公司每年開採500公斤鈾的計劃。
除了鈾之外,Kvanefjeld礦主要含有的磷矽稀土礦中還有大約2%放射性很強的釷(tǔ)。對於GME公司的環境影響評價公開諮詢,加拿大曼尼托巴大學地質學教授、稀土元素專家安東•查克莫拉迪安(Anton Chakhmouradian)提出了質疑,按照每年每生產2.5萬噸稀土元素,該礦業公司將需要處理3000噸高放射性釷,目前該公司2020年提交的資料中缺乏釷的相關信息。
Kvanefjeld礦的位置(紅點標註) / Wikipedia
因紐特人共同體議員,同時也是Narsaq村居民的Mariane Paviasen告訴《日本時報》,她已經為阻止礦井開採許可而鬥爭了8年,如果礦井被批准開採,1500名村民將會在37年內承受污染代價,含有放射性廢料的礦渣和浮塵會污染格陵蘭僅有的農業用地。礦業公司GME對於污染的解釋是,被丟棄的碎石(尾礦)會變成泥漿用管道輸送到附近的湖底,該湖湖底為不具透水性的岩石晶體。
鹹魚翻身,靠大國角力?
除了環保,另一層讓Kvanefjeld礦藏開採項目顯得尤為敏感的因素還有地緣政治風險。中國盛和資源有限公司擁有GME 12.5%的股份。考慮到公司背景,格陵蘭政府對GME審查審慎,至今沒有發放營業執照。按照現在的選舉結果,這個原本有望成為全球第二大的稀土運營項目或將面臨更大阻力,甚至有可能被填埋。
除了忌憚中國藉助採礦項目進一步在北極地區加強影響力,丹麥的北約盟友美國對格陵蘭島的部署由來已久。美國自從1867年買下阿拉斯加後就成為了「北極國家」,無論是出於能源經濟還是戰略的考量,格陵蘭都是美國不會放過的一處角力場。
格陵蘭島的重要性在於:第一,它是從歐洲到北美的最短路線的必經之地,隨著冰川融解,往返格陵蘭島的航路變得更方便;第二,它能到達北極和格陵蘭-冰島-英國(GIUK)缺口的頂端,並且與俄羅斯直接相望。再者,丹麥根據1951年的協議允許美國在格陵蘭島建立基地和雷達站,從1953年起美軍位於格陵蘭島北部的圖勒空軍基地投入運營。前阿拉斯加副州長米德·特德韋爾(Mead Treadwell)向《政客》透露,美軍的飛彈防禦系統仰賴圖勒空軍基地的雷達。
特朗普曾提議要買下格陵蘭島被丹麥政府拒絕 / 網絡
杜魯門時代美國曾正式提出以當時1億美元的價格買下格陵蘭,不過一直沒能成功。2019年,前總統唐納德·特朗普也提出了向丹麥購買格陵蘭島的想法,釀成一場外交鬧劇,遭到丹麥首相梅特·弗雷德里克森回絕。但隨後,特朗普政府在2019年12月在格陵蘭的首府努克重新開設了在1953年關閉的美國領事館,化解了之前「購島」的尷尬,也意在增強美國在該地區的權威。
2020年4月,美國國務院還宣布為格陵蘭提供1210萬美元的援助。時任國務卿蓬佩奧也公開表達過要團結「北極盟友」,從而牽制中俄在當地的影響力。一名共和黨國會助手也向《政客Politico》透露,和丹麥之間的聯繫幫助了美國國防部打擊中國在格陵蘭島南部修建機場的競標。
但對於美國和中國釋放的熱情,右翼丹麥人民黨和左翼因紐特人共同體黨人士表現出一致的警惕性。因紐特人共同體黨議員Aaja Chemnitz Larsen儘管表示「與美國人有良好的合作是好事」,但仍然擔心美國的主導意味過重。雖然對外合作開礦或許能賦予當地脫離丹麥,經濟起飛的機會,但格陵蘭島並不想讓自己被大國「買走」。
獨立可以,沒錢就很難
前Siumut黨領袖、現任格陵蘭總理Kim Kielson積極促進Kvanefjeld採礦項目,是因為礦藏有助於實現收入多元化——結合漁業、礦業和旅遊業,以及南部的農業來發展經濟。
截至2018年的數據顯示,格陵蘭人均GDP不到5.5萬美元。漁業占到出口總值的90%以上。穩定收入可以逐步削減格陵蘭島對丹麥的經濟依賴,為有朝一日完全從丹麥獨立鋪平道路。格陵蘭島在外交、貨幣和國防方面仍倚賴丹麥,每年三分之一的預算來自丹麥撥款的約39億丹麥克朗(約6億美元)。法國24新聞台報道稱,丹麥並沒有正面反對格陵蘭尋求獨立。
在過去的十年里,格陵蘭政府的代表團開始帶著地質勘察報告在全球礦業謀求合作。路透社報道稱,Kvanefjeld項目的特許權使用費可以覆蓋15%的公共支出,加上稅收,預計可以為當地財政每年輸血15億克朗(2.45億美元)以上。格陵蘭礦業公司(GME)的運營經理勞爾森承諾在礦場和新港口建設期間創造出2000個工作崗位,在未來30年內提供800個長期工作崗位,同時資助資助機場、道路和酒店建設,這有利於發展旅遊業。但格陵蘭經濟委員會主席本·安德森(Torben Andersen)認為,採礦並不足以讓格陵蘭實現經濟獨立,而讓礦業和旅遊業這個組合來作為經濟基礎也略顯矛盾,污染會削弱當地旅遊資源的吸引力。
根據NPR報道,除了引起強烈爭議的Kvanefjeld礦場之外,格陵蘭還有煤、鑽石、鐵、鋅、鈾和其他有價值的金屬礦藏,可能還有大量未被發現的石油和天然氣田。當地人對開發礦產資源的態度大體積極,反對黨因紐特人共同體黨也仍歡迎其他採礦項目的發展。
到4月12日(周一)澳交所常規交易開始前,格陵蘭礦產有限公司(ASX:GGG) 公告稱將會持續停牌。
目前,格陵蘭島還沒有簽署巴黎氣候協議。劍橋大學北極問題專家馬克·雅各布森(Marc Jacobsen)認為,或許是因為格陵蘭島還希望保留大規模開採礦藏的機會,而一旦簽署,巴黎協議將不允許它們開發任何大型採礦項目。「因紐特人共同體」黨已經發誓,上台後就將簽署該協議。這也意味著對虎視眈眈的礦業公司而言,該島稀土礦的開發仍存在重大的不確定性。(責編 / 張希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