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古都」定位,西安的民風會不會好?|| 貞觀訪談

2019-07-19     貞觀



編者按:前幾天,關於西安民風的話題引起了很多西安人的討論,有對西安的服務意識恨鐵不成鋼的,也有反思西安的商業環境的,當然也有人覺得這是在黑西安,縱觀這些討論,基本都是默認了這樣一個認識:服務意識、居民性格能代表城市形象。這種認識是怎麼來的呢?西安該如何建構自己的城市形象?我們跟專門研究國家形象、區域形象的葛岩教授聊了聊。

葛岩教授,生於西安,美國匹茲堡大學信息科學碩士,藝術考古學博士,現任上海交通大學心理與行為研究院/媒體與傳播學院特聘教授。


Q:

最近有人在回答知乎問題 「西安還有未來嗎」時,認為西安沒有未來,給出的理由是「西安的民風不行」,「生冷硬噌」,總結起來是「西安人的性格就是遇事兒先糊弄,遇到少數較真的糊弄不過去,那就等對方把事態搞大了再解決」。你怎麼看這個問題?

A:

人是特別喜歡預測未來的動物,但準確性堪疑。記得有個雜誌還是團體,做過一次有趣的測試,找了一群專家、政治評論員、教授、智庫學者之類,預測幾十個國際政治事件的未來。政治變化要等很久,大概過了一、二十年才水落石出。結果好像是:預測的準確性與隨便猜想的差別不大。專家尚如此,況我等小民乎?

我們這一代人,誰想到過深圳能成了這個樣子?誰想到東北成了那個樣子?明治維新以前,又有幾個中國人能預測到日後的日本變得如此強大?四十年前饑寒交迫的我們,那裡知道今天成了世界老二?遇到了不愉快的事兒,看糟一個地方的未來,這可以理解,但不必當真。

不過,人有個特點,使勁說什麼東西不好,大家都這麼說,你就會也覺得它不好,還會以不好態度對待它,那東西就真的不好了。相反,你相信它好,對它也很好,它就可能真的好起來。政府覺得北大、清華就是好,西大、西交大不那麼好。於是,給了北大、清華大量投資,結果怎麼樣?北大、清華真是很好,而且越來越好。看法影響行為,行為又影響結果,心理學家稱之為「自我實現預言」。到後來,已經說不出是原來的看法對,還是由於有了那個看法,才有了後來對的結果。

作為一個視西安為家鄉的人,我想說,關於西安的未來,我們誰也說不準。能做的是儘量對西安好一些。還需要有信心,哪怕是沒什麼根據的信心,再能碰上一些不由我們西安人決定,隨機而來的好運氣,西安就真可能有個好的未來。

Q:

很多人認為,「生冷硬噌」的民風是西安人的形象,民風是一個道德用詞,為什麼人們喜歡用道德判斷來解釋城市形象,這種判斷是否符合城市的真實情況?很多文章、電視電影在提到西安人的性格,喜歡把生冷倔噌掛在嘴邊,大家的普遍認知也是居民性格能凸顯城市形象,居民性格和城市形象之間的關係是什麼?

A:

所謂「城市形象」,就是他人對一個城市持有的刻板印象。學究氣些說,是一種高度簡化過,幫助人們迅速對一個城市做出判斷的結構化記憶內容。記憶的內容可能壞,也可能好,常常包含偏見,但也不少真實的東西。一個城市居民的行事特點,毫無疑問,是城市形象的一部分。

小時候,我主要在西安生活,沒覺得西安人有什麼特別。那是文革時期,沒幾個人真心學習,學校里常打架鬥毆,不少孩子都會努力扮出狠角色的樣子,免得被人欺負。陌生人對我不那麼友好,我也覺得挺自然。後來出去了,讀書、工作,在九個城市生活過,比較起來,才覺得家鄉人確實有些「橫」。生冷硬倔可能不全是無中生有。至於電影、電視上對西安人的表現,怕是沿循了這種刻板印象,有過於簡化的偏誤,也有事實成分。

有意思的是,我和沒去過西安的人說到西安人的生冷硬倔,人家回答說沒有覺得。去過西安的人,更可能同意。也就是說,我們在自己家門口可能更楞一些,出去了未見得比別人生猛。

對此可以有不同的解釋。一種是說這是人的天性。在家門口,有安全感,容易隨著性子來,俗話說「窩裡橫」。還有另一種解釋,也是我同意的解釋,西安人在外面的表現,說明周圍人守規矩的時候,我們同樣可以溫和,講道理。有過一個叫「破窗效應」實驗證明了一個道理:你其實知道應該、也能做到守規矩、有公德,但環境會對你實際上怎麼做有很大影響。例如,你走在一條街上,周圍建築的窗戶被打破了不少,牆上有許多塗鴉,你也會隨地拋垃圾,吐痰,做些你心裡明知道是不對的事兒。行為學家解釋,那是因為從大堆的破窗中,你收到一個信號:這個地區的行為規則就是如此。這樣去看,你在外面挺紳士的,回家就變了,因為家鄉許多人都惡聲惡氣,你覺得這是本地實際上的行為規則。

行為規則形成是個複雜的事兒,但形成好的行為規則並非不可能。前不久回西安,驚奇地發現地上沒有煙頭了,吸煙的人會自覺把煙頭扔到垃圾箱裡。以前,我從沒有在西安見到過。聽說不少人對「撿煙頭」新政不以為然,但這的確是好事,而且,一種好的行為規範似乎初步形成。外地朋友從西安出差歸來,也常會提到這個,認為這是西安人的新面貌。

我想說,如果越來越多的西安人開始變得溫和親切,有契約精神,就會對外地人釋放出信號,告訴他們西安人的行為規則是什麼。這種對行為規範的信號會誘導,也會強制大家都變得溫和起來。多數時候,人畢竟是從眾的。

Q:

不同城市擁有不同的形象標籤,這種標籤的差別主要是源於什麼?是經濟實力造成的差異、長期文化的影響還是城市形象宣傳的建構?

A:

簡單說,城市是一個客觀存在,城市形象是人們對這個存在高度簡化的看法。客觀存在和人們的看法關係密切,但並不等同。

很多時候,形象和城市的關係取決你看它的角度,取決於你需要看什麼。要去西安旅遊,你看到的一個西安形象,可能很棒;你打算去西安找工、投資,你看到的是另一個西安形象,可能沒有那麼好。假如有個城市形象類別,在旅遊類別下,西安的標籤很耀眼;在職業發展類別下,情況會差一些。需求的多樣性決定了形象的多樣性,對於西安這樣一個內容豐富的存在而言,更是如此。

不清楚你說的標籤具體指什麼,權且假定它是一個城市最基本、或最根本的形象特徵,這要看評價城市和地區時最根本的需求是什麼。設想一個原始社會的場景:到了一個陌生地方,山林,或草原,遇到一群陌生人,你須要做出的最重要的判斷是什麼?大概是兩方面的:這裡安全嗎?或,這裡的人友好嗎?這裡有資源嗎?或,在這裡能活得好嗎?化為城市評價指標,一個是說城市環境的友好/適宜程度,一個是說經濟實力/職業發展前景。判斷的結果一定會和城市的實際狀態有關,也和當地的文化有關,因為城市實際的適宜程度、經濟實力和當地文化,和居民行為方式是分不開的。

後現代主義者把什麼都說成是建構,我不以為然。但如城市形象這類東西,建構可能有不小的作用。我理解,建構不是無中生有,而是在許多東西中,引導人們注意某些東西,看淡、忽略另一些東西。記憶研究表明,容易想到的東西最可能影響你的判斷,最近想到過的東西也最容易影響你的判斷。廣告商花大筆的錢,目的就是這個。就此而言,政府的宣傳會有用。政府會說西安百種優秀千種好,人們也更可能判斷西安不錯,對沒有來過西安的人,這一招可能更靈。

Q:

您之前有篇論文《母雞的長相是否重要》談的是藝術家品行信息傳播與其作品評價的問題,那麼論文的結論可以借鑑在城市上嗎?城市形象的負面評價傳播對於城市實力的能有多大程度的影響?

A:

那個實驗報告想說一個道理:藝術品的美學質量其實和藝術家的品行沒有什麼關係,但是由於我們有直覺的道德判斷,當知道藝術家做了壞事,就會難以自禁地降低對作品的評價。直覺的道德判斷瀰漫在我們的各種認知活動中,城市評價中也難例外。

人竟然打敗比我們體力強大許多的動物,爬上食物鏈的頂端,人類學家解釋說,是因為我們善於合作。合作需要規矩,道德能夠帶來規矩。合作如此重要,我們於是在演化中形成了強大的道德直覺,會不斷地關注,評判他人的品行,避免被坑。想想以前的鄉下,村子裡會有一些地方,在北方可能是村中央的老槐樹,在南方可能是村口河邊的大榕樹,吃飯或洗衣服的時候,人們聚在那裡,張家長李家短地傳播八卦,興致勃勃。從人類學老師那裡知道,類似行為在不同文明中都十分普遍,因為人們需要通過傳播八卦,建立起道德監督的社會網絡。

我相信,一座城市居民的道德水準、行為方式,必定是城市形象中受人關注的內容,因為事關那裡的人是否好合作,被坑的機率有多大。

這種關注多屬直覺,所以無法避免。如果這方面的評價是負面的,那個城市就可能得到較少的合作機會,包括旅遊、投資、選擇學校、工作,乃至擇偶,當然會影響經濟和其他方面發展。

記得幾年前讀過一份報告,由於雲南導遊逼迫遊客消費,將其趕下大巴,消息上了電視,雲南形象受損,當地旅遊業馬上受到打擊。這是個直截了當的例子。

Q:

這幾年人們對城市形象的評價越來越看重,比如東北、山東、西安等北方城市被貼上的一些負面標籤,與女性主義、平等自由意識的普及是不是有很大關係?這個問題背後似乎不再是單獨的城市形象問題,而是對一套整體的傳統價值體系的糾正?

A:

這個問題真大,但問的有道理。

這四十年來,開放、全球化、經濟發展和生活方式改變,我們小時候的那種價值體系已經變化了太多。比如當年,至少在口頭上,說是越窮越光榮,現在誰相信這個?幾乎完全反了過來。當年農村人只能在鄉下呆著,遭荒了,出去要飯,還得生產隊開證明,那時候,這種歧視天經地義。今天雖然也有人歧視農民工,但場面上,他很難說出口吧?

讀過一個帖子,說一個女博士和男朋友回他在北方鄉下的老家,發現那裡吃飯女人不能上桌,於是出離憤怒。這個是不是惡俗?該不該批評?主張女德的國學家們也不好意思說這是正確的吧?

我年輕的時候,好朋友湊到一起總想要一醉方休。幾年前,和一個多年不見的髮小吃飯,他先告訴我他的這個那個指標都不好,「但是」,他接著說「兄弟見面,不喝不行,來,干!」我沒幹,也勸他別干。事後,他很不愉快地和別人說我變了。

對從階層平等、性別平等,到健康、環保,甚至到個人瑣細行為(如講話聲音大、火車上脫鞋、問完路不說聲謝謝)的評價,都會受到價值觀變化的影響。有可能,東南沿海發達城市的人變化大些,對保留舊俗多的地區,他們的負面評價多些。有時說的對,有時說的不對,說的對或不對,都可能包含了地域偏見。

我有個擔心,對於尖銳的批評,被批評的人們會產生反感,有某種「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式的反應,不去考慮批評對錯。網上那些地域廝殺貼,把這種反應表現得活靈活現。雖然無論文化和社會制度,這類現象在群體之間的交流中都會發生,甚至司空見慣,但我擔心遇到別人批評,出於對西安的愛,對西安人身份的認同,我們忙著擼起袖子趕去廝殺,沒了理性,也失去了提升西安的機會。

不過,這次有人發帖批評我們生冷硬倔,我讀了後面的留言,發現老鄉們頗具反思精神,不但虛懷若谷,還不忘自我調侃。真希望我的擔心純屬杞人憂天。

Q:

城市形象並不是固定的,比如杭州之前一直是江南代表,近年來漸漸成為了中國網際網路基地,但似乎西安的城市形象一直是固定的,提到西安,人們就想起前朝帝都、唐代長安,您認為西安應該如何打破這樣的「固見」?

A:

這是個大問題,也是西安形象傳播面臨的真問題。我不知道能不能回答好。如何從一個古典形象中延伸出現代,高科技的形象,我猜想,延伸成功要注意幾個問題。

第一,需要真的做出些什麼,輕量級的還不行,需要做些奪人耳目,持續不斷的東西。這方面,阿里巴巴對杭州新形象的貢獻可能是決定性的。相反地例子是貴陽。前些年,據說貴陽建立了全國第一流的大數據研發基地,很熱鬧,貌似要打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分銀」、「黃果樹+茅台酒」的刻板印象,但這兩年卻沒有見到出來什麼引人注目的東西。我估計,很少有人能把貴陽形象和高科技聯繫起來。

第二,需要想想怎麼讓人家認帳。北京的高科技不錯,那麼多高校、新技術公司,但北京形象的首要特徵,或者說,標籤,是政治中心,是帝都,下一個特徵是古都,還是帝都。這可能是在北京形象中,帝都特徵具有壓倒性,把別的東西壓制下去了。可見如何在原有形象中,突出你想讓別人看到的東西,需要仔細琢磨。

第三,警惕遺傳來的形象資產成為今天的負資產。我念書的城市匹茲堡曾是美國的鋼鐵中心,上世紀初風頭很勁,但從五十年代開始不斷衰落。我的九十年代在那裡,城市已完成了產業轉型,鋼鐵廠銷聲匿跡。在該城的兩個大學中,匹茲堡大學有全美排名前十的醫學中心,卡內基梅隆大學有全美排名前三的計算機科學系,附帶有美國最主要的自動駕駛汽車研發中心。2018年,匹茲堡大學哲學系排全美第一, 兩個學校的計算機研究在世界教育機構中分別排名第一和第四,地區集中的人工智慧界人才在世界上排名第二。匹茲堡還多次評為全美宜居城市,甚至不只一次的排名第一。可是,當知道我的學校後,不少人仍會同情滿滿地說:「鋼城,污染很嚴重呀!」估計五零後,六零後都死了,匹茲堡的這種形象才會真正消失。

自不待言,西安形象遺傳下來不少好東西,兵馬俑、大雁塔、羊肉泡、十三朝古都,歷史悠久,遺產豐厚,具有極高辨識度。問題在於,這些東西吸引旅遊者不成問題,但如果還想吸引投資,吸引青年才俊,想變成經濟、文化一流的現代城市,這些東西夠嗎?除了這些我們還有什麼可以驕傲,炫耀?



兵馬俑 圖 | 網絡

這是一個是怎樣把古老形象和現代發展圓融嫁接的問題,也是形象品牌延伸的問題。具體怎麼做,我沒有專門研究過。但前幾天,一個同事找我,討論學生論文選題。他說,有一條新聞,說故宮做了一款紫禁城口紅,銷路大好,學生想就此做篇論文,但不知從何處下手。這讓我想到一個問題,口紅是故宮做的,產品走俏必是和故宮博物院強大的形象有關。兵馬俑博物館也有強大的形象,如果做口紅,會有人買嗎?我猜,銷路不會很好。因為,故宮可能激發對諸如皇家奢侈生活、數千宮女之類的聯想,都和高檔口紅的形象有關,為口紅加分。但除非是為了搞笑,兵馬俑應該很難和口紅聯繫起來。從這樣的思路出發,可以先對博物館形象做出分類,了解每類博物館形象可能延伸出什麼樣的文創產品,如此,就可能做出一篇好論文。

雖然沒有仔細考慮過如何提升西安形象,或再造西安當代形象,但把原有西安形象和今天所欲的西安形象嫁接起來,也可以參考這樣的思路。

原來的形象,或「固見」,也不一定非要打破。想好需要什麼樣的形象,可以從城市現在的實際狀態提煉,也可以從城市原有的形象內容中萃取,關鍵是想到如何把有東西與需要的東西智慧地聯繫起來,服務於現在和未來。

講個從現實狀態考慮的例子。

2003到2005年,我在深圳工作,深圳當時有點兒焦慮,網上嚷嚷「是誰拋棄了深圳?」深圳邊上有個鎮子,發現了新石器時代的一些陶片,有人於是張羅申請歷史文化名城。中國有古代遺蹟的地方多的去了,哪裡輪得到深圳?我看這就是個笑話。

當時的深圳,人口平均年齡只有28歲,是已知人類歷史上經濟發展最快的地方,象徵著年輕、活力和野心,吸引和鼓舞了無數心懷夢想的人,無論貧富,這才是深圳的吸引力。記得一次從西安探親回到深圳,出了機場,就看到一個巨大的標語牌「來了,就是深圳人」。我為之一震,這才是十足的深圳!簡單明了,卻也道出深圳的包容、昂揚和自信,就像紐約自由女神鵰塑上的那個出名的詩句。

再講個聯繫過去和未來的例子。

北京的城市口號「愛國、創新、包容、厚德」,政治上很正確,但用到任何一個城市好像都可以,看不出有什麼北京特徵。口號剛出來的時候,正趕上北京把崇文區和宣武區分別合併到東城和西城區。我有一個朋友,叫田青,他恨鐵不成鋼地對我說:「崇文、宣武有北京特色,文意俱佳,怎麼就不能倒著合併?怎麼就不能用這原有地名當北京口號?」他這話講的有理。城市口號是城市形象的重要組成部分,用一句話或幾個字,就應該能道出城市不可替代的性格,展開鼓舞人心的願景。如果北京用老地名做口號,「崇文、宣武、順義、昌平」,有氣派,有理想,用傳統打開願景,還是十足的北京氣派。是不是更好?

第四,要考慮城市形象和區域形象的關係問題。非洲有個小國,叫波札那。據說幾十年沒有戰爭,百姓也豐衣足食,安居樂業。但那裡的人抱怨,其他國家的人一聽說博國在非洲,就自然想到貧困、殺戮和瘟疫。一個國家傳播的專家分析說,這是因為博國存在於地區形象——也就是非洲形象——的陰影之中。他和博國總統開玩笑,建議申請去紐約貧民窟上空投放食品,製造一個大新聞,讓全世界都知道,波札那其實是國泰民安。

西安地處西北,而西北被視為貧困、落後地區,弄不好,也會有地區形象陰影。這不幸,卻也無法改變。或許,可以想想成都是怎麼做的。

四川有88個貧困縣,比陝西的56個多。雖說自有了都江堰,成都盆地就成了好地方,但83年第一次去成都,我沒覺得它比西安強。但現在,成都形象似乎比西安形象好,什麼慢生活呀,什麼音樂節呀,什麼「來了就不想走」呀,弄得好多年輕白領都想去,比西安更有吸引力。但在國家政策方面,成都依然自居西部,能爭取的好處,她一個不落下。

這是怎麼做到的?GDP高,大學生就業情況好可能是實際原因。古代詩歌傳下來的「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民間開口閉口的俗話「好安逸」,是不是也更容易激發安逸生活的想像?成都占了西部政策的優勢,也成功躲開地區形象陰影,弄出個溫情生活,小資品味的扮相,就像趙雷唱到的「和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喔,直到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也不停留」。

Q:

有個有意思的現象,關於西安的電視劇電影《白鹿原》、《那年花開月正圓》、《狗十三》等,口碑都很不錯,觀眾也都很喜歡,但這些影視劇對於西安的形象提升作用卻有限,為什麼會這樣?文藝作品對城市形象的建構到底能起多大作用?

A:

九十年代讀過《白鹿原》的小說,很震撼。電影,電視都沒看過。那兩個作品是第一次聽說。

如果文藝作品優秀,受歡迎,肯定會影響作品表現的那個城市、那個地區的形象。如上面談到的,一個地區的形象是多重的,需要問的是,作品是在哪個維度上影響了城市形象?

推測一下,《白鹿原》會對外地人的西安認知有什麼影響。我猜有兩方面。

第一是把小說當作歷史,至少是歷史的投影來看,會覺關中近代史風雲變化,社會明暗交錯,個體命運起伏跌宕,西安真是有故事!

第二是把小說當藝術創造看,會覺得秦人有才,陝軍威武,代表性作家常能寫出滄桑、深刻、氣勢磅礴的不凡之作。我猜八九不離十,作品對西安形象的影響十分正面。



但這種西安形象,或西安形象的這種維度,是我們需要或急需的嗎?如果西安人覺得急需的是資金,是人才,是蓬勃推進的現代化都市建設,這種影響,好歸好,卻顯得太過間接。

此外,說口碑好,太籠統。形象傳播有更具體些的對象人群。比如說,文化人,專家,大半會說華陰老腔好。其他人呢?想要到文化部去獲獎,送老腔去,應該是很好的選擇。想讓大學生說好,老腔的勝算不大。不久前,有個歌手唱「渭城朝雨浥輕塵」,古典,也現代,絕對陝西,也十分中國,各方面圓融無礙。我沒有調查過,但相信不同背景的人,中老年人,年輕人,凡有點兒美學品味的,都會說好。

最不可取的是把轟動性看作口碑好。前幾個月,網上,微信上大量出現圖文並茂的西安的「摔碗酒」,傳播範圍廣,速度快。這個的確有特色,叫好的人也不少,但我覺得它過於生猛,甚至粗鄙,迎合乃至強化了西安人的負面印象。

Q:

這一次事件中,許多陝西人也加入了「自黑」隊伍,自揭其短,反而收穫了很多好評,讓許多網友認為西安還是有希望的城市,你怎麼看待這種「自黑」或自我調侃的現象

A:

自信加幽默,應該點贊!大凡聽到批評,來自其他群體批評,人的本能是自衛。不過,自衛的強度取決於對批評者動機的推測或預設,也取決於批評的著眼點殺傷力有多大。

比如,如果你預設我心懷敵意,我說你臉上有雀斑,你可能覺得憤慨,反擊說我臉上的青春痘更難看。如果沒這樣的預設,你可能告訴我,好多社會視雀斑為可愛,或,問我知道什麼方子能消除雀斑。

再如,如果你是學霸,從來考高分,我當眾說你智商低,那不會殺傷你的自信,你可能會一笑置之。如果你腿有殘疾,剛剛表白遭拒,我無意中說你一路跌跌撞撞,你八成要勃然大怒,因為傷害了你的自尊。兩個條件中,預設別人的敵意最可能引發強烈反應。

面對外地人生冷硬倔的調侃,西安人的反應屬於哪一類?至少,我們沒有預設人家心懷敵意,沒有覺得自信慘遭傷害,似乎,有些老鄉還有打問藥方的意思。這是一種了不起的境界。

這種境界是不是表明西安的未來充滿希望?我想說「是」,但知道不該妄言。前面講過,歷史變化有隨機性,未來很難預測。心理學家和生理學家說了,自信且幽默對心,對身都大有好處,這還不夠?

Q:

網絡評價現在越來越重要,反而那些官方宣傳片、宣傳文章不再有煽動力,大家更看重個體的真實評價,城市形象就出現了很多不穩定性,我們建立城市形象時如何面對這種現象?

A:

據我所知,世界上網際網路相對發達的國家都面臨這個問題:主流媒體的市場不斷縮小,社交媒體正在成為人們獲取信息的基本渠道。我們這一代是從書本、主流媒體移民到新媒體的,等到八零後、九零後、零零後這些新媒體的原住民占了人口的多數,社交媒體的影響力更會巨大無比。

不過,你的問題可能沒有涉及輿論演變的本質。我們實驗室最近做了一項研究,使用電腦程式模擬一個社會,裡面有主流媒體、社交媒體和不同派別觀點的公眾。模擬的目的是觀察社交媒體能否是帶來社會輿論的對立和極端化。程序運行的初步結果表明,社交媒體未必一定帶來不同觀點對立。社會矛盾的凸顯程度,老百姓對主流媒體的信任程度對輿論極化的影響更大。在大家不相信主流媒體的條件下,社交媒體才會帶來派別觀點的極端對立。

假如這個發現有一些現實解釋力,官方通過主流手段傳播城市形象,一定要考慮到對民眾對媒體的信任問題,無信任,則無說服。

此外,在宣傳內容和風格方面,首先考慮的應該是如何說服目標群體,而不要只是考慮上級誇獎。後者想得太多,宣傳就成了政府報告,可能內容不錯,但沒有傳播效果。

英國的BBC也是半官方的吧?它製作的歷史、文化、地理片都很不錯,有的還能打動人心,即便是在說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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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葛岩

上海交大教授

版式設計: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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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Ou5dGGwBmyVoG_1ZOJV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