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故事,總是發生在夏天。
彭坦說,這個夏天過得特別燦爛,特別值得。
《南方》《Song F》《黃金時代》,達達樂隊在21世紀初所留下的經典之聲,在20年後的夏天再次唱響。
吉他手吳濤說,如果達達只能在《樂隊的夏天》(以下簡稱《樂夏》)的舞台唱一首歌,那一定是這首當初並沒有被給予厚望,卻意外給達達帶來頗多讚譽的《南方》。
不善言談、理性的貝斯手魏飛在樂隊演繹完《Song F》後淚流滿面,他說,這樣一首好歌卻不曾擁有一個MV或者一個難忘的舞台,這個遺憾,終在這個夏天彌補了。
彌補遺憾,或是完成這20年來的心愿,《樂夏》的舞台對於重組的達達而言,紀念意義大於比賽本身。
少年達達的故事要從20年前講起。
時間回到千禧之交的武漢,那時的武漢被稱為朋克重鎮,曾是初中同學的彭坦和魏飛在1995年參與組建了第一支樂隊——人異。人異樂隊的成員有很多,有玩金屬的,有玩朋克的,18歲的年紀,這群少年拿起樂器,在這座朋克重鎮躁了起來。
後來,被稱為「武漢兩大鼓手」之一的張明和擅長編曲的吉他手吳濤陸續加入進來,四個人因為音樂喜好聚在一起,1999年,帶著少年氣的達達樂隊終於陣容完整。
首張專輯 《天使》的demo很快製作出來,那時的北京華納唱片總經理許曉峰和音樂總監宋柯聽到demo後十分驚喜,他們專門飛到武漢看達達演出,彼時的達達還沒來得及帶著專輯去全國巡演,便收到了簽約華納的邀請。
成名在望,很快,達達樂隊成為內地首支、也是唯一一支簽約全球五大唱片公司的搖滾樂隊。在武漢音樂學院舉辦的簽約儀式上,老狼、朴樹都前來站台。
2000年的夏天,20歲出頭的四個男孩,離開家鄉武漢,來到北京開始音樂夢。
他們被給予「優質偶像樂隊」的期待,超載樂隊主唱高旗擔任製作人,經過工業化標準製作後,達達樂隊第一張專輯《天使》正式推出。
半年時間內,他們拿下國內多個最佳樂隊、最佳新人獎,還以代言人的身份出現在電視廣告上,一時風頭無兩。
溫暖的難受的
似乎都在沉默里無動於衷
……
其實都挺可笑
我祝你什麼都幹不了
在彭坦最喜歡的《暴雨》中,達達唱著對於生活的理解,青澀又有力量。如果說《天使》是躁動青春的直接外化,那麼經過三年閉關打磨的第二張專輯《黃金時代》,則多了些沉穩和思考。
彭坦和吳濤決定自己擔任第二張專輯的製作人,面對首秀成功的巨大成績,此時的少年卻並沒有那麼篤定和自信,40首歌挑選出11首,2003年,《黃金時代》問世。
命運仿佛開了一個玩笑,這張精心製作的專輯,在那時卻並沒有獲得滿意的銷量。音樂行業的盜版之殤是客觀原因,那時處於虧損中的華納還在面臨人才流失的問題,其導致的項目停滯,又是另一個關鍵。
2004年,達達樂隊在北京展覽館舉辦《黃金時代》演唱會,2000人的場地座無虛席。但也就是這年,他們快速經歷著高潮與失落。
在《樂夏》樂隊合作賽中,彭坦在達達與椅子合作改編的《追光者》里動情唱著 「邊擁有邊失去著」,擁有與失去交織的無奈,形容的也是達達的2004年。
次年初,達達宣布解散,他們沒有與歌迷告別,也沒有舉行某種儀式,四個人達成了某種默契,五年的北京生活和樂隊生涯,足夠讓少年長大。
採訪中,彭坦時常形容這時期為 「小時候」,他說,那時的達達年輕且脆弱。
此後的十年,達達的四位成員,扎進生活進入成長期。
性格穩重的吳濤轉型做了音樂製作人,彭坦說吳濤很是喜歡鑽研這些硬體。吳濤在微博寫下: 「2016年是豐碩的一年」。
這一年,也是達達這支樂隊命運的的轉折之年。
吳濤以製作人的身份,製作了 盤尼西林出道後的首張專輯《與世界溫暖相擁》,他說,這是自己製作的第一支90後樂隊,是「年輕又復古的聲音」。
陳鴻宇的第二張專輯《一如年少模樣》、 阿肆的第二張專輯《我愚蠢的理想主義》,吳濤都是幕後功臣。
在這十年里,吳濤接觸了太多音樂人,同樣參加本季《樂夏》的 達聞西、大波浪,吳濤都曾以製作人的身份與之合作。彭坦在達達解散後的個人專輯錄製和音樂節巡演,吳濤其實也一直參與其中。
魏飛也留在了北京,他先是上了幾年班,又和朋友組建了樂隊Today。2016年,魏飛在阿那亞的音樂社區跟朋友玩了起來,他又找回了玩音樂的快樂。嚮往每天都可以練鼓的鼓手張明則在解散後回到武漢,他教人打鼓、開酒吧做生意,生活逐漸穩定了下來。
在2005年到2016年的十年里,國內的音樂生態發生著巨變。《超級女聲》《快樂男聲》帶火了素人選秀,在迷笛音樂節、草莓音樂節創辦的帶動下,國內音樂市場在2008年後猛然活絡起來。
彭坦形容,那時的大家感覺都緩過勁兒一般,2016年,魏飛給彭坦講了自己做的一個夢,他夢見在達達北展演出後台,自己撥片找不到了。
這個夢裡找撥片的故事就如潛意識一般, 回歸,成為達達的下一個主題。
2018年,彭坦、吳濤、魏飛、張明四個人都在武漢過年,他們約在排練棚玩一玩,沒曾想,這一玩,就是一個新的開始。
「我們是一支來自20年前的武漢樂隊。1999年到2019年,時間確實過得很快,跟大家失聯了這麼久,很抱歉。感謝所有沒有忘記我們的人。」
2019年7月,達達原班人馬出現在成都仙人掌音樂節的舞台。
其實自演出官宣後,達達重組的消息就已經讓樂迷激動不已,他們從全國各地而來,與青春記憶再會。
彭坦曾在自己個人首張專輯《少年故事》同名歌曲寫到道:「所有的故事 從夏天開始」。回頭看,從第一次聽到崔健專輯有做音樂的衝動,到四人一起北上闖出一片天,再到十年後重組,還有今年留在《樂夏》的故事,在夏天寫下音樂篇章的達達,一如既往的熱烈而真摯。
現在,樂隊成員大多有了家庭,從少年到擁有父親身份,他們對音樂有了新的理解,也對做樂隊這件事有了新的想法。
採訪結束後,彭坦拿起桌上的定製工牌,這是剛剛參加的掃樓宣傳活動的主辦方為他們製作的「員工證件」,彭坦說,我把明明的帶走,給他拿回去。
夥伴之情,少年純真,這是達達的溫暖,也是達達樂隊的音樂帶給我們的感動。
採訪節選
文娛頭版:對於目前在《樂夏2》取得的成績,還滿意嗎?
彭坦:有點超乎想像。最初答應來的時候,我們還比較忐忑。去年底邀請我們的時候,當時還沒有一首新的作品成型,《再.見》剛排練到後期,我們覺得不太適合這麼早來到聚光燈下。節目組特別誠懇,說可以等到開錄的那一天,等我們最終答覆。
今年上半年,我們分頭在武漢和北京完成了第一首單曲《再.見》的所有工作。有一首新歌心裡就踏實一些,就決定來試一下。
文娛頭版:新歌《再. 見》的MV有一個從黑白到彩色的轉變過程,也講述了一個樂隊「相聚」的故事,為什麼這樣設計?
吳濤:這首歌講述跨越這麼長時間的再一次相遇,我們回到家鄉武漢,記錄當年走過的路、經歷過的事,是比較寫實的風格。
彭坦:《再. 見》中間加一個「.」,也是想突出這首歌的雙重含義——一個是彌補小時候解散時沒有跟大家說「再見」的遺憾,另一層意思是從現在開始我們要經常「再見」。
文娛頭版:節目中改編的張震岳的《再見》,和達達的《再. 見》有哪些情感的連接?
吳濤:張震岳那版特別像我們這版的前傳,好像是年少時的一種情緒。
彭坦:《再見》會讓大家想到戀人分別、畢業這些畫面,達達的《再. 見》會離少年時代的友誼和愛情遠一些,更有傳達達達命運的情緒。改編張震岳《再見》的時候,我們想賦予它一些達達音樂的色彩,然後就是躁起來。
文娛頭版:和椅子樂隊合作感受怎樣?
彭坦:我們屬於各自「 相親」失敗,最後配到一起。其實參加節目前,我們就想過可以和地域比較遠的樂隊合作,跟椅子合作時,從選歌到排練就發現有巨大的差異。他們三個的成長經歷跟我們很不一樣,大家的音樂趣味不一樣,一開始選歌就遇到了問題,我們找不到音樂記憶里共情的東西。
選擇《追光者》是因為這首歌的歌詞,就選了一首我們彼此都不太熟的歌進行改編,現在改編的版本既不是特別達達,也不是特別椅子。
椅子的音樂非常甜美,就像雲彩、棉花糖,但實際上幾個人內心都不同程度還想躁一下,只不過在他們現有作品裡還沒有表現的特別明顯。《追光者》的改編有Post Rock 的元素,伯元編了一段特別炸的貝斯,就有一股勁兒。
吳濤:椅子的音樂跟其他樂隊很不一樣,他們有美妙的和聲和嫻熟的配合。兩個主唱的聲線非常好聽,這個是其他樂隊都沒有的,音樂很輕柔、很溫暖,這也是這季《樂夏》缺少的音色。
文娛頭版:參與《樂夏》對達達來說是一個重新出發,磨合的過程嗎?
彭坦:對於演出的控制力光靠排練是練不出來的,這次最大的收穫就是四個人之間的感應和默契有一個迅速的磨練和經驗值的加成。參加完《樂夏》再去音樂節或是巡演,心裡就比較有底。
我們在《樂夏》有一個適應的過程,其實唱《南方》的時候還挺繃著,後面到《Song F 》就一點點打開了。
文娛頭版:經常有表演最後一首的心態嗎?
吳濤:還真是這樣。沒想到能演這麼多首,一開始想的是一首、兩首,所以第一次我們就把最想唱的留在舞台上。
彭坦:最早想的是能把《南方》《Song F 》帶到《樂夏》,就已經不錯了。演完《南方》,聽到很多人說這首應該是壓軸,怎麼一上來就唱,《Song F》演完後,還有人說,「達達再也沒有情懷牌了」,說你們沒招了,挺逗的。
文娛頭版:那達達有想打情懷牌嗎?
彭坦:其實不知道,但這就是大家對於節目眾說紛紜的一些觀點。
吳濤:有部分人有這個想法,ok ,隨意的。
文娛頭版:大眾對於達達的誤解是什麼?
吳濤:哪個樂隊沒有誤解?
彭坦:達達重新回來後,大家會特別想讓我們述說以前的故事,但實際上達達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還是比較統一的。達達不是一個好歸類的樂隊,不全是流行偶像樂隊,也不全是搖滾樂隊,模糊和難以歸納,才是達達真正的樣子。
可能達達的音樂在這個節目中會再次被歸類為偏流行,對於夠不夠搖滾這個問題我們其實不會糾結了。所謂風格之爭和音樂審美,還是要看你在表達什麼,就不要給自己貼標籤。
文娛頭版:會用哪些關鍵詞形容達達的音樂?
魏飛:自然。
彭坦:簡單。
吳濤:直白一點是「 好聽」。作品需要時間的沉澱,時間可以回答一些質疑。
文娛頭版:彭坦為什麼在豆瓣回復網友留言時,寫下「年輕樂隊 欽佩Mandarin、羨慕福祿壽、腦殘超級斬」?
彭坦:Mandarin 的音樂風格很鮮明、很銳利,技術純熟。Chace是1998年出生,我大他20歲,他們現在的音樂風格和樂隊的能量,在我那個年紀是不可想像的,我特別欽佩。
福祿壽的音樂素養很高,但又跳脫大家對於學院派的刻板印象。福祿壽的音樂內核特別打動我,她們對青春的迷茫、殘酷等主題不斷追問,羨慕她們可以在這樣的年紀,用這麼棒的技巧做音樂。
超級斬的音樂風格我之前不會聽,但他們第一次表演時,我一下子就被他們吸引過去了,後來還跟酸「師父」學習手勢,被他們感染。
文娛頭版:在這些年輕樂隊身上,會看到當年達達的影子嗎?
魏飛:霓虹花園的表演讓我很感動,他們跟我們20 年前有點像,就是什麼都不在乎的狀態。
彭坦:聰聰在舞台上撕心裂肺的勁,跟我們小時候一模一樣。我們小時候唱《暴雨》《荒誕》《玩偶》的時候就是那樣,什麼都不管,用最大的力氣吼、最大的力氣彈,特別真摯,這也是這個年紀爆發的力量。
文娛頭版:吳濤以製作人的身份,與大波浪、達聞西都合作過,這次在《樂夏》舞台,有感受到他們身上的一些變化嗎?
吳濤:大波浪對自己堅持的東西沒有改變,他們不在乎在什麼舞台,很在意自己傳達的音樂,不管是默默無名還是現在大放異彩,他們都還是那個獨立樂隊。
達聞西的變化會明顯一些,從最初對作品方向的把握不是那麼明確,到現在很堅定自己要做什麼,這是一個成長。特別是經歷《樂夏》之後,把自己的世界打開,會更清醒的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文娛頭版:在你們看來,《樂夏》對獨立音樂的推廣帶來哪些幫助?
彭坦:從審美角度看,本季的音樂風格和豐富性是超過第一季的。我之前有聽說,國內有很多樂隊是看完第一季節目後組建起來的,這個就很好,樂隊文化要繁榮,就得豐富多元起來。
吳濤:最近看到一些言論,說這兩季節目把中國好樂隊都挖掘完了,第三季怎麼辦?我就感覺胡說八道,中國好樂隊太多了,後面可以挖掘的好樂隊太多了。
文娛頭版:那會推薦哪些樂隊參加第三季?
彭坦:便利商店。
吳濤:秘密行動,海鵬森,和平飯店,埃莉諾。
文娛頭版:追著看第一季跟參加第二季,感受上有哪些不同?
彭坦:第一季印象最深的是樂隊的舞台表演,聲音、舞美、燈光特別棒,是一個特別好的留念。我們這次來,也想把之前沒有特別好現場版本的歌曲,留在這個舞台。
參加《樂夏》特別像小時候上學,每天早上導演通知該去上學了,接著老師就要布置作業了,教導主任要挨個訓話,跟上學感覺很像。錄完一天累得不行,回家的時候就特開心,就像放學了。
文娛頭版:達達未來的規劃是什麼?
彭坦:我們也沒有回到小時候那種除了樂隊其他事都顧不上的狀態,我們經歷過職業藝人的生活狀態,知道應該和這件事保持一個什麼距離。在職業樂隊的身份下,我們現在更重要的還是自己的家庭和生活,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拋棄家裡去做的。
文娛頭版:為什麼要和藝人這個身份保持距離?
彭坦:達達喜歡「生活還是生活」的樣子,希望我們走在街上,就像仁科說的,希望「有資格」流浪的那種狀態。保持些距離是最好的。
吳濤:當大家更趨於穩定的狀態後,做音樂會更包容。
文娛頭版:現在怎麼看待製作《黃金時代》那時的狀態?
彭坦:當時沒有那麼自信,沒有那麼驕傲。寫歌的時候有一點不確定,就覺得這首歌夠好嗎?年輕的時候都會迷茫,《樂夏》里很多年輕人的演出,觀眾可能覺得表達上沒有那麼成熟,或沒有那麼豐富深邃的主題,但我們都非常欣賞,會有情感的共鳴。
文娛頭版:不管是達達的經歷還是歌曲,感覺達達跟夏天特別有緣分。
彭坦:這個還真跟家鄉武漢有關係。武漢是一個四季分明的城市,這座城市有大的水系穿過,在最躁最熱的時候,你還可以一猛子扎到湖裡,武漢特別滋養一種東西—— 夏天的躁動和釋放完了後的舒暢感。
小時候,我和飛飛經常在夏天的傍晚去東湖邊跳水,然後去打遊戲,身上會被蚊子咬好多大包,一想起武漢的夏天就是波光粼粼的東湖,我們的作品和性格就會有這些記憶。
文娛頭版:這20 年最有成就感的事件是什麼?
吳濤:做幕後,製作了很多專輯,有一個積累。
魏飛:達達重組。
彭坦:做了爸爸,有了閨女。
文娛頭版:會怎樣告別這個夏天?
彭坦:在第二季里,joyside 和達達基本上都是原班人馬重組的樂隊,會有一些相通的地方,經歷過起起落落,而且時間足夠長,大家內心會沉澱出一種力量,面對這種遊戲規則不太在意,也不太看重輸贏。我們希望給大家的告別是留下喜悅的淚水,而不是悲傷的。
文娛頭版:這是達達音樂的氣質嗎?
彭坦:這可能是今天的達達。
輪值主編:彤童
作者:童彤
編輯:貓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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