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道德不能感，輿論不能裁，人情不能範圍的怪物」，也是中國農學界第一位女教授，工作大半輩子的她，將一生積蓄都捐給了家鄉。
「先生之德，高山仰止」。這八個字，便是曾受她資助的村民們為她刻在墓碑上的。
若拋開事業功績，她還有江南才女的美譽，一生所寫詩詞數不計數。可縱使她頭上有無數頂光環，世人們一提起她，也只會稱她為「文學家胡適的情人」。此人即是曹誠英。
在民國那個時代，眾人皆知，她對胡適堅貞不渝。為了他，曹誠英立志獨身，一生的痴情只給了他一人。
圖 | 曹誠英
一
1902年，曹誠英出生於績溪當地有名的商賈之家。家大業大，可她卻不是在那長大的。
曹誠英自幼就被寄養在外婆家中，由帶大。直到五歲時，她才被接回家中。在外婆家，她是掌上明珠；回到自家後，她卻成了惹人厭的小孩。為了吸引家裡人注意，曹誠英曾故意在家裡反抗，可換來的卻是家人的白眼。
也正是因為如此，曹誠英整日宅在書房中，與書相伴。她還自喻為「梅」，即希望自己可以練成梅的耐寒品格。
在曹誠英的童年中，除了書籍是她的好夥伴之外，她還有一個青梅竹馬，叫汪靜之。汪家主營茶葉，是當地有名的茶商，與曹家交好。早在曹誠英出生前，汪曹兩家便已結為秦晉之好。
汪家有汪靜之，而曹家則有曹初菊。身為青梅竹馬，兩個孩子經常在一起玩耍，若是這樁娃娃親能成，兩人或許會是一對恩愛的夫婦。可不幸的是，由於曹初菊自幼體弱多病，在12歲那年便離世了。因此，汪曹兩家的姻緣也就斷了。
按理說，若是兩家真想結緣，完全可以把曹誠英許配給汪靜之。可尷尬的就是，早在曹誠英還在母腹時，便已被指定給當地同為富商的胡家之子胡冠英了。
不過，年少不懂事的汪靜之並不知曉其事。自從曹初菊逝世後，他便與曹誠英一起玩。漸漸地，汪靜之便對曹誠英有了感情。
1917年，15歲的汪靜之寫情詩向曹誠英告白。理所當然的，曹誠英拒絕了。與汪靜之不同，她知道自己有婚約在身，且按輩分來看的話，汪靜之還得稱她為小姑母。因此，曹誠英與汪靜之約定好，兩人只能做永遠的好朋友。
即友情以上，戀人未滿。
圖 | 前排：(自左至右)劉延陵，張維祺，汪靜之，朱自清
二
匆匆一瞥，她情竇初開。
同年年底，胡適在母親的安排下，與上莊當地小腳女子江冬秀結婚。縱使他不情願，也不敢抗母命。也正是在這場婚禮上，身為伴娘的曹誠英第一次動了心，對新郎胡適一見鍾情。
按輩分，她應該喊胡適一聲表哥，兩人整整差了11歲。可曹誠英既已動情，怎可甘願只做表妹。然而，在錯的時間遇見了錯的人，這便註定曹誠英只能將這段情壓在心底。畢竟，此時此刻的她只是一個伴娘，而非新娘。
1918年，曹誠英遵父母之命，與胡冠英結了婚。那時，除了曹誠英自己不願意之外，不同意這樁婚姻的還有兩人。一個是汪靜之，在得知曹誠英出嫁後，他還寫了一首詩：「我看著你/你看著我/四個眼睛兩條視線/整整對了半天/你也無語/我也無言……」
另一個則是曹家唯一一個關心曹誠英的人，她的二哥曹誠克。當時，曹誠克正在美國留學，深受西方思想薰陶的他開始勸導曹誠英離開胡冠英，從而去外地求學，成為一個有知識的進步青年。可婚已成，儘管曹誠英也很想離開，但她依舊得以曹家媳婦名義去讀書。
於是，1920年，曹誠英便考進了杭州女子師範學校。在前往杭州途中，與她同行的人便有已考入杭州一師的胡冠英，考入浙江第一師範學校的汪靜之，以及胡冠英的姐夫程仰之。
圖 | 青年曹誠英與家人
按理說，胡冠英和汪靜之是情敵，身為丈夫的他應該會想要妻子遠離這號人物，可他卻一點也不在意。據說在杭州讀書期間，曹誠英還經常和汪靜之一同玩耍，兩人都愛寫詩，都是文學團體晨光社的成員。
當然，已有心上人的曹誠英僅僅只是把汪靜之看做好友罷了。而汪靜之，也知道他最愛的人已為人婦，不可逾越。但來來往往，曹誠英也能察覺到汪靜之仍對她有感情。因此，為了不讓丈夫多疑，也為了讓自己的侄子能早日放下自己，曹誠英便當起了紅娘。
每次聚會，曹誠英總會找上一群女同學，介紹她們和汪靜之認識。可惜，因為汪靜之本就生得不顯眼，且身材矮小，一點也不受歡迎，來參加聚會的女同學們都看不上他。再加上汪靜之也不上心，只顧著給曹誠英寫情書，他可以不逾矩，但不代表要放下這份愛意。
不過，不管汪靜之寫多少情詩，統統都會被曹誠英撕掉。愛而不得的痛苦心情，讓汪靜之越發瘋狂寫情詩。陰差陽錯之下，他居然將這些情詩出版了，還成為了「湖畔詩人」。
但曹誠英並沒有放棄，繼續為汪靜之找對象，這次數多了之後，汪靜之也發現了她的用意。縱使這番舉止讓他感到心痛，但汪靜之最後還是順著曹誠英的意思，與一個名叫符竹因的女同學交往了。
圖 | 曹誠英
三
然而，胡冠英終究還是產生了疑心。
在看到曹誠英天天為汪靜之忙上忙下後，胡冠英心生不滿。兩人本就不同校，聚少離多，可身為妻子的曹誠英卻天天為別的男人忙碌，這讓他看了能不吃醋嗎？再加上，結婚這幾年，曹誠英的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胡家人也開始嫌棄起這個媳婦了。
1922年，胡冠英在家人的安排下，另娶了小老婆，以替代不傳宗接代的曹誠英。知曉此事後，曹誠英就不樂意了。在讀書的這段期間，她早已被五四思想和西方思想馴化，骨子裡是不願意與人共侍一夫的。因此，在曹誠克的支持下，曹誠英於1923年與胡冠英離婚，結束了這段本就不應該開始的婚姻。
可她婚姻的結束，卻讓另一個男人重新燃起了愛意。
汪靜之也在杭州讀書，自然是知曉曹誠英離婚的。於是，汪靜之在那段時期總會陪伴在曹誠英身邊，聽她傾訴心中的苦。一次，曹誠英喝多了，竟對汪靜之說：「離婚後，真想和你在一起，只是一想到你和竹因，我不能奪人所愛。」
可惜，現在說這些為時已晚。
半年後，曹誠英卻突然墜入了情網，與胡適開始了一場地下戀。
圖 | 胡適
當時，飽受婚姻痛苦的胡適來到杭州養病，這一趟，便碰上了正在杭州讀書的曹誠英。
其實，兩人在上次婚禮過後便經常有書信來往，只不過因為胡適是有婦之夫，曹誠英也不好在書信中摻雜不該有的情感，最多只是讓胡適指導自己寫作罷了。
但是，這個時候的她，已不再有婚約束縛，而胡適也正因為江冬秀而頭疼著。因此，各有各心思的兩人便慢慢走在了一起。
在胡適身處杭州的那五天，曹誠英幾乎是寸步不離，不是給他做飯，就是陪他散步。胡適還曾寫道這段時光是他「一生最快活的日子」。
後來，兩人還一曾去了煙霞洞遊玩，胡適曾在日記中記錄這段經歷，他寫道：「今天晴了，天氣非常好。下午我同曹誠英出門看桂花，過翁家山，山中桂樹盛開，香氣迎人，我們過葛洪井，翻山下去，到龍井寺……」
這一路遊山玩水的，兩人感情持續升溫，卻不能高調示人。可惜，紙包不住火，能包也包不了多久。
圖 | 胡適與曹誠英遊玩
四
與胡適相戀一事，曹誠英只告訴了汪靜之一個人。汪靜之或許有過一絲擔憂，但在看到曹誠英過得很開心後，他也選擇了隱瞞，並繼續陪伴在她身邊。
而胡適也同樣告訴了一個人，他的好哥們徐志摩。比起汪靜之，徐志摩顯然是搞事情的。他在看到胡適與曹誠英過得不錯後，便開始慫恿胡適去革命，去打破舊婚姻的牢籠。這番胡言亂語，胡適一開始並不在意，可時間久了之後，他對曹誠英的愛意越來越深，對自由婚姻也開始有了嚮往之心。
對於這份感情與糾結，胡適曾在日記中記錄道：「我這三個月中在月光之下過了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秋去冬來，離別的日子快到了，天氣也漸漸轉涼，帶著一片淒涼之意，相見時難別亦難......今當離別，月又來照我，自此一別，不知何日再繼續這三個月的煙霞洞山月的「神仙生活」了！枕上看月徐徐移過屋角去，不禁黯然神傷。」
不過，就算胡適再怎麼想打破舊婚姻這座牢籠，他也不敢。眾人皆知，胡適是出了名的怕老婆。
可就在他和曹誠英都覺得這地下戀不會有被發現的一天時，徐志摩愣是將他們的事給傳開了，不僅搞得人盡皆知，還傳到了江冬秀的耳朵里。
圖 | 1923年，曹誠英、胡適、徐志摩等在海寧觀潮
胡適眼看事情敗露，便開始想著爭取一把，去和江冬秀協議離婚。然而，當他說出離婚二字時，暴脾氣的江冬秀立刻拿出菜刀，她不是簡單地以死相逼，而是先抱起兩個孩子，一手揮舞著菜刀，一手威脅著要把兩個孩子也給殺了。
這舉止可把胡適嚇壞了，他本想多說些話勸勸江冬秀。可還沒開口呢，一把裁紙刀便朝臉飛來，好在他躲得快，也好在親戚過來勸阻，這番鬧劇才給停住。而這離婚一事，胡適也不敢再提，他惹不起江冬秀，也不敢再惹了。
這鬧劇鬧得滿城皆知，曹誠英自然也有所耳聞，畢竟她作為第三者，正是世人謾罵的對象。好在，她當時身邊還有汪靜之守著。
1930年，汪靜之去探望曹誠英時，兩人還同臥一榻。那時，由於屋裡僅有一張床，曹誠英也不見外，以長輩的口吻對著汪靜之說：「你睡這頭，我睡那頭，你給我暖腳吧！」而汪靜之也乖乖聽從了，除了暖腳之外，他什麼也沒有做。本來，他就只是想陪伴曹誠英而已。
而不敢捍衛愛情的胡適，卻是讓有了身孕的曹誠英去墮胎，並承諾會推薦她去美國留學。面對胡適的逃避，曹誠英著實被傷到了，但卻仍痴心於他。
五
不過，胡適還是在意曹誠英的，在她遠赴美國留學時，他還安排人去照顧。只是，他那所謂的安排，更是傷透曹誠英的心。
1934年，曹誠英前往美國就讀於康奈爾大學農學院，在這裡，她著重攻讀棉花育種遺傳專業，以及細胞學、水稻種植學等。
而在這異國他鄉，胡適安排照顧曹誠英的人便是他的老相好韋蓮司。韋蓮司那時並不知道曹誠英是何身份，以為她只是胡適的表妹而已。而曹誠英，也不了解韋蓮司和胡適的真正關係，只當她是胡適的好友。
據說，每次胡適去看韋蓮司時，還會先寫信讓韋蓮司把曹誠英支開，防止兩人關係被發現。但這事也瞞不了多久，在胡適前往美國與曹誠英相聚時，韋蓮司發現了兩人的真實關係。但她卻不生氣，也沒有因此而不理睬曹誠英，反倒是對胡適冷嘲熱諷。而曹誠英在發覺韋蓮司也是胡適的情人時，卻是心痛不已。
1937年，獲得遺傳育種碩士學位的曹誠英學成歸來，在安徽大學農學院擔任教授，成為中國農學界的第一位女教授。
圖 | 中年曹誠英
可就算曹誠英有著很好的事業，她還是只想和胡適在一起。據說，那個時候的曹誠英對胡適的占有欲已到了瘋狂的地步。
她的閨蜜吳素萱曾寫信告知她自己在美國見到胡適，可曹誠英卻轉眼給胡適寫信說：「穈哥，你要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和吳素萱、吳健雄接近，除了不得已的表面敷衍之外，否則我是不肯饒你的。穈哥，答應我說『不』！一定答應我！……別人愛你我管不著，然而若是我的朋友，她們愛你，我真會把她們殺了。」
直到1949年，在胡適流亡美國前，曹誠英見了他最後一面。若是當時胡適聽從她的勸導選擇留在大陸的話，或許兩人以後還有相見的機會，可胡適並沒有。此後，曹誠英便一心栽在事業上。
圖 | 胡適在美國
六
1952年，按中國高等院校院系調整，曹誠英服從安排前往東北工作。在東北，曹誠英曾做過一項試驗，她所栽種的土豆公頃產量達到了32445 公斤，而當時土豆的平均公頃產量卻僅為 9075 公斤。也正是因為她的實驗大獲成功，東北人一直稱她為「馬鈴薯之母」。
圖 | 曹誠英在瀋陽農學院書房中
當然，除了認真做實驗之外，曹誠英還是一個很盡職的老師：她曾對生病的異鄉學子說過：「你在病中定會想念母親。你有什麼要母親做的事，就讓我來給你做吧。」她也曾對要結婚卻沒有母親在身旁的學生說：「你要出嫁了。你的母親不在身邊，就讓我來代你的母親為你送上這件棉襖當嫁衣吧。」
她是個愛學生的老師，是學生們心中的母親，可她卻一直自嘲：「我們鄉下不纏小腳的女人是嫁不出去的。不過，我纏了小腳還是嫁不出去。」
不是她嫁不出去，而是她的心，只裝得下胡適一個人。而且，縱使她願意嫁，也有人會故意搗亂。
早在1939年，曹誠英曾放下過胡適，而和一位曾姓留學生走得很近，兩人關係好到已經步入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可江冬秀在知道這個消息，卻跑去告訴曾家曹誠英曾經的所作所為。她這一插手，這樁婚事自然就沒了。而曹誠英也被氣得要出家，跑去峨眉山做尼姑。
圖 | 笑的開心的江冬秀
最後還是聽了曹誠克一句「結婚不成可以獨身」後，她才回歸教壇。那個時候胡適也有寫信安慰她，還寄了300美金給她當生活費。如果說，那個時候胡適放著她不管，那曹誠英還會一直念著他嗎？
或許，這個答案是「會」。畢竟曹誠英曾在晚年和汪靜之說：「我們從小相愛，渴望有愛的親密的關係，但我要為胡適守貞操，你要為妻子守貞操，為了貞節，今生只好算了，希望下世有緣做夫妻。」
因為曹誠英這句話，汪靜之還寫下《百夜同床不苟且》一詩：「兩心純潔潔如雪，兩心清凈凈如冰。百夜同床守節操，童年原是兩情人。」
對此，她回應道：「方方正正真君子，誠誠實實多情人。千古傷心一恨事，一生相愛未相親。」
自始至終，曹誠英的心便只有胡適一個人。可惜，1973年，在曹誠英臨終前，仍然只有汪靜之一如既往地陪伴在她身旁，替她料理身後事。畢竟，她沒有孩子，沒有親人，而胡適也早在11年前逝世了，剩下的，也只有一個汪靜之了。
圖 | 汪靜之先生
生前，曹誠英便有過交代說要將她與胡適之間的所有信件燒掉，以及要把骨灰葬在家鄉的旺川村口，因為那是胡適必經的路口，她說：「我生前沒有見到他，死後也盼望他魂兮歸來。」
在曹誠英回顧起自己的一生時，她總結道：「無愛、無伴、無同情，由此而產生一股沸騰的力量，這力量又化為兩個支流：一是過分珍重感情，對凡是被忽視的人物，都加偏愛；另一是瘋狂地反抗，導致傲慢，對凡是被一般人所恭維的或崇愛的人，都加以鄙視。二流一源的力量，摧毀了我的一生。」
圖 | 1956年春節，曹誠英和親人、學生們合影
但歸根結底，毀了她的是那份固執的愛。若不是太過愛慕胡適，曹誠英的人生也不會如她所言那般。她還有青梅竹馬汪靜之，這位明知兩人無緣卻仍堅守在她身旁的痴情人。可在愛情這方面，曹誠英不肯將就。於她而言，胡適就是她心頭上的一根刺，拔出來太疼，不拔又揪心。
或許就像她早年所寫的詩一樣：「朱顏青鬢都消改，唯剩痴情在。廿年孤苦月華知，一似棲霞樓外數星時。」這輩子，曹誠英是徹底栽在了胡適手中。
圖 | 晚年的曹誠英先生
文 | 千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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