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行業劇很少有設定合理，主角智商在線的。就算有，也得被劇情的各種跑偏和「過度發揮」親手糟蹋了。

2020一開年，《精英律師》里比甲方還拽的律師，剛剛震撼了中國觀眾；

《完美關係》里佟麗婭只會「瞪眼扮嫩耍賴」的表演大法，又讓多少公關從業者三天都沒能從如此不專業的舉動中緩過勁兒來。

相比之下，以房產中介為主角的新劇《安家》，勝在孫儷羅晉的演技不太礙眼，又戳到了「中國人買房」這個么蛾子多、被拍得少的話題，至少前兩集還挺新穎。

直到原本老實人的男主被綠，原本雷厲風行的女主以「又一個樊勝美」的稱號登上熱搜，被出軌的原配一巴掌扇到賣給小三房子的中介臉上……

眼看著行業劇的設定，跳進家長里短、綠帽狗血的老套路，熟悉的味道又來了。

好好的行業劇，怎麼又開始灑狗血？

孫儷主演、六六編劇、賣房題材，如此豪華的配置只在豆瓣上收穫了6.2的評分，一開始我還真沒想通。

就目前來看，觀眾對《安家》的不滿主要在兩塊。

一是女主角身為中介的專業度。

店長搶店員單子、中介自掏腰包改造二手房、上班時間給客戶連打十幾個電話、讓孕婦住剛裝修完的房子等情節，都被質疑過太懸浮。

以「沒有我賣不出去的房子」自稱的王牌銷售，平常連隨身帶遮陽傘的細節都能考慮到。

可在賣奇葩「跑道房」時，卻只顧著用情感攻勢打動錢少事多的客戶，連個基本的「樓道面積不算在內」都沒提，實在有點兒說不過去。

二則是改編之後，該用什麼撐起足足延長了五倍的集數。

2016年的原版日劇《賣房子的女人》只有10集，緊緊圍繞地產公司賣房子展開，北川景子飾演的女主每集至少要賣出一套房子。

被中國視頻網站買來版權，還砍掉了兩集講LGBT群體和開放式婚姻的內容，節奏就更快了。

《安家》把集數延長到了53集，前兩集還算精彩，用一個連環單把兩個有特殊需求的家庭串起來——

留滬的清貧博士夫妻，該不該為了二胎拚命換大房子；

節省了一輩子的公婆全款買房，該不該放懷孕兒媳的名字；

當中國人對房子的執念和糾結，在兩對配角上拉滿，雖然有用力過猛之嫌，可好歹是個「國產劇里終於有窮人為生計發愁了」的苗頭。

誰知道從第三集開始，就漸漸釋放出「5分鐘賣房、30分鐘辦公室鬥嘴」的注水信號。

到了第五集，劇情直接變成了羅晉飾演的男主角徐文昌，前腳假離婚買房，後腳被帶鮮肉回家的前妻戴了綠帽。

前妻梨花帶雨地哭訴了一番自己是「激情犯錯」，又想辦法把喝醉了的男主角搞到了床上。

逛多了虎撲步行街的jrs們可能已經猜到下一步了，意外懷孕卻不知道孩子是誰的前妻帶著B超單上門，非要找徐文昌當接盤俠，

你問編劇為什麼不把這套劇情安排在買房子的客戶身上，因為只有這樣，「無家可歸」的男主才能「陰差陽錯」地和女主合租。

對了，一牆之隔的他還順便聽到了「女主角與重男輕女的吸血媽媽打電話撕逼，被原生家庭逼要100萬」的老掉牙故事。

倆人就此從歡喜冤家變成了靈魂伴侶，然後被前妻上門大罵「狗男女」。

其實《安家》剛開播時，編劇六六就已經微博上拋出了「萬一前妻懷孕了，你站誰」的問題。

當時剛剛對賣房話題燃起興趣的網友們，立刻被這盆澆到頭上的狗血嚇壞了，連忙勸阻：「誰都不想站，讓他倆好好搞事業」。

可過了兩天，被綠了的男主角就真的和前妻大眼瞪小眼，對「孩子肯定不是我的」、「孩子真的是你的」展開了激烈辯論，也徹底帶偏了好好一部劇的畫風。

國產劇第三大套路

如果說一部以接地氣為賣點的行業劇，偶爾出現被專業人士質疑的細節錯誤，還能用「沒辦法萬無一失」來解釋。

畢竟賣房這個現實又罕見的題材，好看的其實是個「客戶提出需求、中介解決問題」的過程。

原版日劇里的女主角三軒家萬智也不是縝密路子的，但看著把事業當做生命全部的她，快刀斬亂麻地賣出一套套房子，中二風的實用主義金句更讓觀眾看得酣暢淋漓。

最開始，《安家》里孫儷的角色也展現出了這般雷厲風行、風風火火的職場女強人派頭，短髮職業裝配上不近人情的鐵娘子設定，在國產劇里還挺少見。

和隔壁《完美關係》里佟麗婭飾演的「巨嬰女企業家」比起來，更是一股清流。

沒想到，接下來還是沒能免俗地朝著一部披著職場劇外衣的家庭倫理劇走去。

不僅劇情推動只能靠一個又一個極端的角色拼湊出戲劇衝突，甚至把狗血灑在了身為中介店長、本應最具專業精神的男女主身上。

而在女主角房似錦，醉酒後說出說自己名字的由來，「我是家裡的四女兒，原本要被丟井裡的房四井」後。

不少觀眾也摸清了「每個職場女強人都有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這個繼「車禍必失憶」、「上床必懷孕」之後的國產劇第三大套路。

事情還得回到四年前，《歡樂頌》里的樊勝美帶火了「原生家庭」這個社會學概念。

正趕上年輕觀眾多處於對原生家庭有怨言又不敢說的年紀，掀起了極大的共鳴。

和「中國有很多樊勝美」、「我朋友就是樊勝美」等熱帖相伴相生的，是國產劇里類似人設的不斷出現——

《都挺好》里英姿颯爽的蘇明玉，被重男輕女的控制狂母親、無能啃老的哥哥虐得千瘡百孔，留下「你們生了我，卻不好好養我」的金句。

《精英律師》里朱珠飾演的幹練女秘書栗娜，則是被酗酒且有暴力傾向的養父告上法庭。

就這樣，樊勝美火了之後，樊勝美2.0、3.0、4.0隨之而來，甚至家庭正常、童年正常的主角都很少見了。

不能否認，樊勝美式角色能夠被國產劇所注意到，絕對是一件好事。

在當前的社交網絡輿論下，能喚起集體傷痛的原生家庭話題註定有爆的潛質，也可以引起部分父母反思。

但只盯著原生家庭跟風「薅羊毛」，同樣種下了一個很大的隱患：

一旦掌控得不好，就容易拍成電視劇版的《新老娘舅》。

而當——職場女強人必定有個破碎的家庭，醜惡嘴臉的母親必定會堵在門口要錢——漸漸成為新的刻板印象，她們的結局甚至都差不多。

不管是被養父打耳光威脅的栗娜，還是快被蘇大強氣吐血的蘇明玉；

不管前面如何用一個接一個雞飛狗跳的極端橋段，可著勁兒地把矛盾往水火不容的方向引，看得觀眾如何義憤填膺……

到了大結局總能和原生家庭來個迷之和解，隨便找一個理由，就能讓前幾集還劍拔弩張的父女擁抱著哭成一團。

深度扒開了一個疾患依舊的社會問題後，以草草縫上傷口結束。

結果是既沒討好開始在原生家庭「看到自己」的年輕觀眾，也沒觸碰到原生家庭矛盾的真正根源。

從刻意狗血到刻意和解，展示的全是目的性極強的生硬擺拍。

當尖銳現實劇，變成「論壇熱帖集錦」

套路化、同一化的趨勢大行其道，大家都心知肚明背後的邏輯。

就目前的國產劇環境而言，不把10集的劇改成53集，產業鏈從上到下都不會同意。不集齊各色極品，光靠賣房又撐不起這麼長的改編；

更何況，收視是和熱搜數量、話題度高低直接掛鉤的，也註定有一波受眾吃這一套。

只不過被同期幾部更辣眼睛的行業劇傷害太深的觀眾，對於《安家》本是有更高期望的。

畢竟十幾年前國產都市現實劇的一個小高峰，還是以六六為代表的一批優秀編劇開創的。

2007年的《雙面膠》，第一次毫無遮掩地拋出了婆媳矛盾問題，並引領輿論關注原型故事裡被悲劇婚姻逼死的吳麗君；

2009年《王貴與安娜》中上海作女與農村小伙的結合，帶火了「鳳凰男」這個概念；

同年的《蝸居》，35集的劇情幾乎囊括了房奴、小三、腐敗等關鍵詞，也成了當年研究社會弊病的一個範本。

Vista的小夥伴文娛後台是這樣回憶《蝸居》的：

「海萍這個庸俗、摳門、在底層打著算盤過活的30多歲女人，下不了決定的每1秒鐘，房價都在蹭蹭地往上漲……

眾多讓人觸景生情的橋段，令觀眾至今都心有戚戚。」

誰曾想到了《安家》里，當六六專門把當年飾演海萍夫婦的海清和郝平叫來上演一波情懷殺。塑造的角色卻成了輕而易舉就被中介一句「詩和遠方」忽悠的冤大頭。

變味兒，還體現在對真實人際糾葛的細分和交代上。

把原生家庭寫成一味的惡、並且惡得一模一樣的編劇，最偷懶的地方在於，他們忽視了家庭對大部分中國人的影響是複雜而微妙的。

畢竟不是每一個在重男輕女家庭長大的孩子，都有條件迸發反抗意志、變得無堅不摧。

更多的精神暴力受害者直到成年，都沒能走出自卑的泥潭。

也不是每一個原生家庭的糾葛都是流於表面的撕逼打罵，上演母親威脅女兒「不給100萬，看我不弄死你」的情結。

更多的父母子女，反而是在日復一日的冷暴力中、怨恨與感動並存的複雜情緒中進行著死循環。

對比之下，很容易發現十幾年來國產劇的倒退——

以前的從業者鑽研的，還是如何從最底層的生活中挖掘出隱藏痛點，把尖銳的議題帶入公共討論。

可也不知道是如今編劇們的發揮空間太小，還是沒有耐心打磨，曾經風靡一時的「現實題材」卻變得愈加簡單粗暴。

說到底，一窩蜂拍原生家庭，和一窩蜂拍甜寵劇、一窩蜂拍婆媳劇、一窩蜂拍為了撕逼而撕逼的倫理劇，內在邏輯其實是一樣的。

太久沒接地氣的行業，如今太難捕捉到有共鳴的情緒點。

於是揪住了一個成功的範例，便開始把主角的身世和人設，不顧劇集題材地、不顧故事邏輯地，全都套進最容易上熱搜的模板里。

但一時的成功和熱度，很容易讓國產劇從業者們忽略：

所謂套路，就從來不是永恆的捷徑。再一拳打到觀眾鼻頭和淚腺的橋段，都不是。

往往第一次看是心疼憤怒，第二次看是無奈無解，到了第三第四次，誰都難免疲累。

尤其是對《安家》這樣題材陣容都不錯，也展露了優質行業劇苗頭的劇而言，把重心簡單粗暴地放到販賣共情生意上，就更顯得浪費。

徒留對接下來幾十集劇情還存有一絲希望的觀眾，發出一聲怒吼：

「編劇醒醒，房產行業劇就讓他們多賣賣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