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大雪漫天飛舞,鋪天蓋地,封住了山,埋沒了路,包圍了我。寒冷的西北風夾著簌簌的雪花落在臉上鑽進脖領,涼冰冰冷颼颼。我裹緊大衣,吸一口冷氣,提了提肩上重重的背包,繼續跌跌撞撞向山下走去。
飄飄揚揚的大雪瀰漫了整個天空,山川、大地、村莊、樹木一片銀裝素裹,殘破的老屋寒酸地矗立在風雪中,並在我的眼中逐漸模糊起來,連同我身後的腳印一起延伸到風雪迷茫的大山深處。身後的老屋離我漸行漸遠,在大雪中迷茫成一種孤獨的記憶,老屋裡白髮蒼蒼的老母親又成了我魂牽夢繞的牽掛。
小時候我是母親心頭牽扯不斷的牽掛。
兒時的記憶中,我和小夥伴們成天瘋癲于山野河溝之間,每當回到母親的視線,她總是沒完沒了地叮囑我不要磕著碰著不要惹禍,然而一轉身我又溜走了。每到吃飯時,母親就站在老屋的門口張望,然後呼喚我的乳名喊我回家吃飯。
上學了,母親總在清晨早早起床,做好了飯菜喊我起床吃飯。母親從不忘給我的書包里塞上中午捎的飯,冬天不忘給我戴上棉帽、手套,雨天不忘給我披上雨布。母親送我走出老屋,然後就站在門前目送我遠去。傍晚母親又站在老屋門前張望,等待我爬山越嶺從山下放學歸來,當我風塵僕僕回到母親的視線里,她便鬆了一口氣繼續忙裡忙外。
後來我考上了中專去遠方讀書,母親的牽掛更深了,每次我出行的前夜,母親都要熬到深夜為我縫補衣服、準備用品、炒油炒麵、煮雞蛋、切鹹菜……第二天早上,母親把裝得滿滿的大提包放到我的肩上,然後站在老屋門前目送我離去。每個學期母親都掰著手指數算我放假的日子,她會站在老屋的門前等待遠方的兒子回來,看看兒子是不是長高了,有沒有瘦下去。
再後來,我畢業了四處打工,每次出門她仍然會遠遠地望著我遠去,然後盼著我回來。
如今我長大了,有了工作,有了自己的家,住進了寬敞而溫暖的樓房,卻把年邁的老母親留在那個老屋,老屋與老屋裡的母親必定成了我割捨不斷的牽掛。每一個大雪封山的冬天,跌跌撞撞吃盡苦頭後,我都賭氣要少回幾趟家,可是每到周末,只要單位能離開,我還是忍不住要回到大山上,看望老屋裡的母親。
每次回到老屋,我總是看到母親欣喜的目光,和掩藏不住的喜悅,她也許已經期盼了一天又一天。我圍著老屋忙碌著:封門窗、劈柴、抱柴、扒苞米、磨雞飼料、挑水……準備這些足足夠用到我下次回來。我知道母親一個人在家做飯總是糊弄,一碟鹹菜甚至都能吃好幾頓飯,我就多炒幾個菜,雖然都是簡單的家常菜,卻也能擺上一桌,然後陪著母親坐在熱哄哄的炕頭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飯。
閒下來,我就責怪母親,當年怎麼選這個大山紮根,害得我們回趟家都要爬山越嶺。母親搖搖頭,一臉不悅地說,這個地方有什麼不好?然後絮絮叨叨講起了那些辛酸的往事——
他們年輕時挨餓逃荒而闖關東,剛來到東北在山下礦區住,母親每天都要和鄰居一起爬到大山上去挖野菜,別人家人口少,挖一背筐就夠一天吃,而我們家老老少少十幾口,每天都要上山挖兩趟野菜才夠吃。母親看中了大山上這一片山窪平地,很寬敞人家又少,最重要的是滿山都有野菜。母親就三番五次商量我父親搬到大山上定居,後來我們家就搬到了山上住。
那些年破房子換了一個又一個,後來父親終於自己蓋了個新房子。隨著時代的發展,這個房子在新建的大瓦房面前,顯得如此寒酸可憐。茅草房遇上春天風大或者夏天暴雨,不是被颳走穀草,就是穀草脫節漏雨。老屋,經歷了三十多年的風霜雨雪,父親當年引以為豪的建築已經殘破不堪。
四年前,父親在這個老屋裡走完了他的一生,把母親一個人留在這裡。母親對老屋的眷戀是因為這裡有他們一生的回憶。如今老屋真的老了,牆面補丁疊補丁,多處掉了泥巴,露出了石頭,冬天四處透風,半夜裡水盆都會結冰。
我不止一次勸說母親,你一個人過我們多不放心。說到上誰家,母親枯瘦乾癟的臉又現出倔強的神氣,我還能動,等到動彈不了再說。現在哪也不去,我走了還不讓一些鄰居猜測——這個老太太快不行了,我在這個山窪窪里,讓人搶占了不少田地了,我走了這個老屋誰來守,那些菜園地怎麼辦?這片土地是一鎬一鎬刨挖出來的,你瞧那一排排石牆,哪一塊不沾滿汗水,我哪能捨得這個地方。
我能理解母親的心情,也有責任滿足母親的心愿,守住這片故土。都走了,老屋便要倒下,土地便要失去;沒了老屋,沒了土地,生命便如樹木沒有了根。而不孝的我,似乎也很難完成母親爭強好勝的心愿,甚至都守不住她一生用心血開闢的土地。
已經八十二歲高齡的老母親仍然還要自己獨立生活,她倔強好強的性格不肯屈服,一個人蝸居在這個老屋裡,還要養雞養鵝種菜。母親養育了六個兒女,兒女都住進各自溫暖的房子,誰也沒有辦法給她老人家一個溫暖的歸宿。風起的日子,誰把門窗封嚴?雪落的日子,誰把炕頭燒熱?
老屋和這片土地,成了母親生命最後的依戀,她怎能放棄這個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這裡的每一寸泥土,每一塊石頭,都凝聚著她一生的心血。
我從來沒有因為貧窮而厭惡老屋,相反我魂牽夢繞的總是這個殘破的老屋。不論我疲憊了,還是人生失意了,也不論我跌倒了,還是受傷了,老屋都是我溫暖的港灣。那裡有母親慈祥的微笑,有母親溫暖的懷抱,更有母親永恆的牽掛。如今老屋老了,母親更老了,老屋變成了一段歷史、一段故事、一段感情,永遠留存在我的記憶中。
老屋是我的牽掛和記憶,老屋更是母親情感的依戀和生命的堡壘!老屋和老娘,讓我走不出這一生的牽掛!(鄉土文苑,張西武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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