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是豫中平原收麥、顆粒歸倉的時節,要擱過去,打下的麥子,經過兩、三天的暴曬,留出交公糧的幾布袋,剩下的家家戶戶都會囤(dùn )起來。
這個使麥子「囤」起來的物件,就是用高粱篾編起來的踅子,用我們的鄉音稱呼為踅子,同樣用高粱篾編織而成的還有蓆子、席簍和雞窩。滑縣高平鄉的崔寨,過去就是以編席而聞名於鄉里的,這個村家家編席,不論婦孺,人人幾乎都有編席的手藝。
編席之前要做足「功課」
說編席之前我先說說高粱。
高粱,我老家叫格擋,結的穗子叫紅黍菽,穗子下部和第一格節之間的部分叫格擋箭兒。
因格擋箭兒光滑,輕巧,放食品不粘連,農家主婦便用來納成包餃子的蓋兒和鍋蓋或扮成饃筐等。高粱第一格節以下的部分,即格擋,破篾後,可以編席、席簍和雞窩。
小時候去姥娘家,看到最多的是成捆的格擋,這一般是大舅或二舅大早起下鄉收的(老家下鄉買東西叫收)。
收上來之後便要靠牆搠著晾一晾,之後剝掉外面的枯葉和薄皮,剁掉下面的根須,然後泡到大水瓮里,再倒頭,直至泡透。
之後把格擋撈出來,攤在捶打瓷實、專門碾壓格擋的長條場地上,用石磙進行碾壓。
石磙上裝有木框,木框正對磙面的一面連接有帶三角框的長木把。
推石磙,是個很重的體力活。
一個成年的男人獨自就能推動碾壓,力氣小的女人和孩子可以配合著推。記憶中,姥爺曾經說與母親,大妗可以編席,但不讓她推石磙。
格擋碾好後,便要進行剮瓤,就是把格擋中間的瓤去掉。
大舅住的院子南部槐樹旁就是碾壓格擋的場地,旁邊就埋著一個剮瓤的鐵器,有一尺半左右高,下端是個三公分左右粗細的鐵管,上部焊著一個前端鋒利近似滿月型的圓環。
也許姥爺他們用剮瓤器年深日久,圓環白亮亮的,沒有了鐵器淬火後的鐵色。
留在記憶深處的是,從我家吃過早飯走到姥娘家,剮瓤器四周已經堆滿了白花花的格擋瓤。
姥爺一家都是很勤謹的人。格擋瓤剮好,便是粗細不勻的席篾子。姥爺他們根據要編的物件,再進行破篾。破好篾,就可以編席了。
雖然是編席,裡面大有講究
姥爺、大舅、二舅他們用格擋篾編東西,一般統稱為編席,但裡面大有講究。
編囤麥子、玉米等糧食的踅子篾要細,踅子的上下兩端是緻密的人字形編法。
踅子的寬度僅有二十公分,但長度要足夠長,尤其是責任田全部包產到戶後,家家戶戶都打幾千上萬斤的糧食。過去的人也許深受飢餓之苦,堅守「家裡有糧心不慌」的古訓,一般不願糶糧食。
糧食打下來,家家都要把糧食用踅子囤起來。
有串門的人來了,首先看見的是房子裡一個或兩個大的糧食囤,還總會夸一句:「你家的糧食囤多大!」相親的女方家長來男方家裡,更是以此作為評判未來親家的富足和勤儉程度的標準。
我家最大的糧食囤直徑差不多有近三米、一個成年人那麼高。大的糧食囤看上去確實氣派,但真的不好踅。
用踅子囤糧食絕對是一項技術活,因為踅子的寬度小,又是軟物件,要想把成千上萬斤的糧食一圈圈加高囤起來,沒有一定的技術水平確實不行。
水平高的囤糧食高手,先根據糧食的數量在屋裡地上用踅子圍成一個大小適中的圈,隨著一袋袋糧食的倒入,囤糧食的人一圈圈轉著、均勻地加高著踅子。
囤好的囤既不能在某處鼓肚,鼓肚有可能往外漏糧食,更不能囤歪,最好的囤囤手會直溜溜地把囤圍逐步加大。囤囤不但要囤手技術高,踅子的細密度、尤其是邊部的精緻度、硬整度都大有講究。
編席手藝不過關的人還真不敢輕易試手去編踅子。
相比之編踅子,蓆子的編織相對容易些。
蓆子分床上鋪的蓆子和圈床蓆。這兩種席的大小都以床的尺寸而定。
當時人睡的床都是木頭撐訂的木床,木頭撐上鋪上席,再鋪鋪底,既防潮又防硌。
床上鋪的席,席篾寬,顏色也不講究,雖然大多格擋的顏色都是枯葉黃色,但黃色也有區別。篾粗、有顏色差別的篾子編織在一起,鋪在鋪底下面,沒有人看得見,圖個便宜吧。
圈床蓆既隔土、防潮,還有裝飾的作用。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農村住的房子大都是幾層地基和四個房角牆是磚的磚坯房子,殷實的人家外牆是一磚到頂的房子,但內牆除了幾層磚地基,依然是磚坯(土坯)做內牆。
古人為防震安全起見,晚上睡覺靠牆角。
農家人沿襲了這種做法,床靠牆角放,床頭和床的一邊貼著土牆,講究些的人家便買來圈床蓆。
圈床蓆的編織要講究得多,多採用人字形的編法,篾子細、主篾的顏色也一致,手巧的編席人還會挑出少數的紅格擋篾做配色,在席面上編出交匯的菱形、雙喜或福字、花瓶等圖案。我小時候睡的床周就圍著二舅編織出有圖案的圈床蓆。
有年暑熱天
姥爺在地窨里避暑編席
二舅雖然也編席,但二舅年輕時是村裡的民辦教師,家裡編席主要是姥爺。
姥爺一生勤謹,終生勞作,田裡的莊稼不需要伺弄時,他有空就編席、編雞窩,縱然在寒暑天,也不肯歇息。
姥娘家鄰村是大廟村,每年陰曆六月二十四有大廟會,這天也是附近出嫁的閨女走娘家的日子。母親每年在這天都去走娘家。這個日子也是暑伏天。
記得有年我和母親去了姥娘家,沒有見到姥爺,姥娘說:「沒想到你們今天來得恁早。姥爺去地窨里編席了。」
姥娘家的地窨我知道,在村南堰崗邊,有次二舅把我續到裡面給我家拾過紅薯。
那個地窨有別於普通人家的地窨:同樣裡面有兩個洞,一個洞就是普通放紅薯的洞;另一個洞就很大,略高,呈券型,小孩子幾乎可以站直身子,面積有一個席面之大。
我拾紅薯時曾看見洞壁上掛著一個馬燈,當時沒多想,原來是姥爺編席時照明用的。
地窨冬暖夏涼,真是個編席的好去處。
過去的幾千年
蓆子發揮過巨大的作用
除了囤糧食用的踅子,床上用的蓆子,過去的農家人都養雞,外窗台上、或專門搭的棚子下磊的台子上都要配置幾個雞窩,好讓母雞有專用的產房。
雞窩也是用格擋篾編成的,跟編整領席的區別就是需要握角、收口;而席簍是用來盛裝棉花或引火柴等雜物的一種大簍,只是形狀大些的雞窩吧。
雞窩和席簍沒什麼講究,只是握角要堅挺、編口要結實挺闊。編法就是普通的十字法。
據料查證,七千年前的河姆渡遺址中就出土過蓆子的殘片,這說明從古代到現代,蓆子一直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發揮著很大的作用。
囤糧食、鋪床、裝飾等用途不用說,過去窮人最不濟,臨末,就像豫劇《卷席筒》里的倉娃,他曾囑咐嫂子:等他被處斬後一定要買一領席來裝裹……
時代在發展,現在沒有人再在家囤糧食了,打了麥子直接賣了或存一部分在麵粉廠,吃面時,直接買面或換面回來就是了;住的房子都是精心裝修過的,床是新式床,蓆子等老早就被淘汰了;如今的農家,也很少人再去養雞了。
那些編席藝人手工編織的踅子、席等物件,終成時代的印記。現在,舅家最小的表弟只會說編席藝人總結出的四六席(寬四尺,長六尺)曲詞:「掀二壓三勤抬四,差麼(方言,錯的意思)一根也不是。」
若干年後,也許不但編席的手藝會失傳,就連這些以往在日常生活中常用的編織物,也只能在博物館裡被人去認識了。
(圖片來源於網絡)
馮君| 撰文
王五點| 版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