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有朋友發微信問我:「這些天,你是怎樣打發時間的?」
時間一旦需要打發,那肯定不是好時間。
我苦笑著回覆:「看小說。」
「看小說?什么小說?」
「網上每天都在更新的小說。有人物,有情節,還有抗疫環境。有開端,有衝突,有人性的光輝,有人性的幽暗,還有思想價值觀的分裂與多元。」
「小說叫什麼名字?哪裡能找到呢?」
「打開微信,微博,朋友圈,或任何一個門戶網站,推送多極了,點開任意一篇,都是好小說。」
「@#%¥*&……」朋友無言逃遁,連個拜拜都不說。
其實,我沒有騙他。我這麼誠實的人,怎麼能對朋友隨便撒謊呢?尤其在這樣的境況下,疫情籠罩四野,人心惶恐無定。
自疫情爆發以來,確切地說,從大年初一以來,很多人大概都和我一樣,禁足暗室,躲避疾疫,為武漢加油,為國助力。
但是,家裡蹲的滋味並不好受。每刷新一次疫情實時動態,看著那幾個數字的躥升,心跳就加速一回。
喘著粗氣,站在陽台上,呼吸幾口空氣,擔心空氣不潔凈;曬一陣陽光,覺得自己過得太奢侈,很卑鄙。
寒風拂面,咳嗽幾聲,鼻孔里微感清涼。趕緊關閉窗戶,把所有的擔心和恐懼都關在窗戶的外面和遠方。
戴上口罩,捏緊鼻樑處的金屬曲線。當驚恐占據所有的內心空間,感覺下樓是在奔赴刑場,在超市裡購物也像打仗一樣,目標明確,不看日期,拿了就走。
我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樣,都是順民良民,想一次買夠好幾天的用度,減少出門次數,不給政府添亂。於是,超市裡很多貨架顯出空曠。土豆,青菜,麵條,方便麵,礦泉水,消毒液,都處於缺貨狀態。還有藥店裡的口罩和酒精。據說,還有雙黃連和潔爾陰。
好不容易回到家,洗手洗臉摔打衣服,從來都沒有這麼講究過衛生。十七年前的非典也沒這麼恐慌過。使勁搓洗過的手和臉,還覺得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癢和麻,很不自在。
一種神秘的冠狀病毒,此刻,高高在上,手指輕輕揮動,便讓億萬人心甘情願地把自己關閉在水泥磚塊壘成的鴿子窩裡,不敢往外探頭探腦。
而另外一些人,此刻,加班加點,操勞忙碌,穿戴口罩防護服護目鏡,肩膀上寫著他們的名字,他們目光堅毅,迎難而上,穿得像航空服,卻不是去太空,而是留在人間,在一個個醫院裡,和病毒沒日沒夜地鏖戰。
我除了正常的讀書,還在網上持續關注一部小說。
這部小說的第一章名為《此次疫情陰謀論》。人物不多,情節網上有,不細說。讀了兩三遍,大約花了我半個小時,細思尚未極恐。
情節鋪排用心,聯繫了以前的SARS,禽流感,豬流感,說這次的新型冠狀病毒是敵國用生物武器蓄意攻擊我國,想藉機搞垮我國經濟,甚至滅我人種。果真是敵方有預謀地實施攻擊,那麼我們的政治家和相關專家都在幹什麼,就沒有一點針對性的應對措施,只待束手就擒?直到病毒嚴重擴散,才倉促應戰,這和我們「崛起的大國」地位不符。
敵強我弱,我們沒有任何還手的機會,甚至連意願都沒有,這更不合規矩。再弱小也有反抗的本能,這在動物界都是共識,何況國家之間。也許作者不想明說我內部信息,怕敵國趁機竊取機密,這也是有的。
只能說,讀完之後腦洞大開,感觸良多,卻只是小說家的猜測或一廂情願而已。
第二章是《武漢八名醫生的前世今生》。詳情見於網絡,不贅述。這個故事連續好幾天才讀完。
警察,專家,領導。法律,程序,規則。訓誡,調研,拍板。費解,揪心,氣憤。這是一部真實反映當下醫療行業困境的小說。當然,也適合其他行業。
醫生良知的告白,有心人舉報的迅速,警察訓誡的精準,專家調查的含糊,文藝匯演的盛大,武漢封城的及時。
情節的跌宕和反轉,時刻都能抓住人心。正名而無道歉,肯定的都很羞澀遮掩。難怪很多人讀了都憋氣。
理直氣壯。但是很少有人在承認錯誤時依然理直氣壯,這是大國的民族文化。
而那八位醫生從頭至今都奮戰在抗疫第一線。他們在派出所開具的訓誡書上簽字,摁手印。他們的手印和派出所的公章一樣鮮紅。也和同行們摁在疫情請戰書上的手印一樣鮮紅。
一種新型虎在江城禍害人,與一種華北虎在九省通衢禍害人,其性質大約是相同的。但現實很複雜。有些人發現真相心繫於民,有些人手握真相腎繫於位。
我想起了余華的《活著》。只有活著,才能為這個社會做點什麼。前提是,必須活著。
第三章是《爭分奪秒發表的疫情論文》。涉及的人物都是國家疾控中心的幾位大咖,精通英語,尤其擅長撰寫英文醫學論文。
他們幾位是最早趕到武漢進行病毒調研的專家,最終沒有發現有「人傳人」的證據。但他們把調研結果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撰寫成了論文,發表在英國著名醫學雜誌《柳葉刀》上。
國內眼尖的讀者搜出這篇論文後,網上一片譁然。
面對輿情,該解釋的都解釋了。科學家就是搞研究的。科學研究有階段性。科學都以事實為依據。
國家科學技術部說,我們的科學家應該把論文寫在中國的大地上。說的很詩意,也很解氣。
科學研究,尤其是針對病毒疫情,為了誰而研究的問題,似乎很少有人深究。
科學研究,高貴神聖,絕不可以只為了頂戴花翎和前胸後背的禽獸補子。
武漢的疫情真相最終是鍾院士說出來的。他是當年抗擊SARS而出名的專家。真相由耄耋老人揭出,這裡大概有穩定民心的意味。
「呂端大事不糊塗」。每臨大事,總能測試出一些人,一些事。我們每個人都挾裹其中,概莫能外。
第四章是《這片土地上過往的瘟疫》。
人類是伴著疾疫而生的,無論中外。
在中國的這片土地上十年一大疫,三年一小疫,不是誇張。歷史上記載的鼠疫、天花、流感等曾奪去無數人的生命。
1855年,雲南爆發鼠疫,迅速蔓延至廣東、香港、貴州、福建等省,導致十萬多人喪生。之後,政府自上而下推動的現代防疫體系開始建立雛形。
1910年冬天,清朝覆亡前夜,東北發生鼠疫。東三省總督錫良和馬來西亞歸國華僑、31歲的醫學博士伍連德聯手抗擊疫情,調研迅速,方法得當,取得了精彩的勝捷。
1918年,晉北爆發疫情。時任山西督軍兼省長的閻錫山採取果斷措施,通電晉北各縣,採取果斷措施,兩天內動員了省內的各方力量,控制住了疫情的發展。
歷史書上說的「腐朽的清王朝」和軍閥「閻老西」,其實都應該從另外一個角度去認識。
第五章是《疫情里的世相》。
十七年前,SARS肆虐,北京人去外地,遭受了如瘟神一樣的待遇。如今這個禮遇已經由湖北人接棒。
多少人在網上高呼武漢加油,湖北挺住,而在自己的小區和旅店門口封堵湖北人,甚至在日本的機場裡。
有位自湖北自駕返京的同胞,說他一路上被測體溫六次,終於熬到了小區門口,卻是有家不能回,因為他被保安攔住,讓他在外面酒店隔離十四天,說這是上峰的規定。
這些天,有家不能回,大概不是他一個湖北人,而是很多從外地回京的人。這個年很鬧心,這個冬天很冷。
前幾天,網傳一位美國校長寫給家長關於此次冠狀病毒的信,在最後兩段中說道:「每個人都會生病,不要因此而孤立中國人和任何與中國有聯繫的人,更不要歧視生病的人,因為這樣會讓病人為自己而羞恥,從而隱瞞病情,不保護他人。/我們防的是病毒,而不是中國人。越在危難之時,越需要冷靜、人性和團結。」(Everyone may get sick, so please don』t isolate Chinese and anyone who is connected to China. You cannot discriminate against the patients, because this behavior will make those patients ashamed of themselves, so as to hide the illness, and reject to protect others. /We are against the virus, not the Chinese. The more Emergency arise, the more need for calm, humanity, unity.)
讀完之後,內心很感動,也很淒涼。美國是一個立國二百多年的國家,而中國據說有五千多年。
第六章《紅會的是是非非》。
武漢紅會的故事已拉開大幕,似乎還沒結尾,有心人可以持續關注。僅一個保安,就有能量掐斷央視直播。
在這個裹足不前、時間流溢的假期,我認真閱讀這部小說。
疫情里的中國,確診人數過萬,重症近三千,亡者已逾四百。數字並不冰冷,都是活生生的人,牽連著他們的家庭、親人和我們每一個人。
疫情里的其他二十多個國家,都在和中國並肩抗擊病毒。疫情必將過去,或長或短,只是時間問題。
那些受盡委屈的人,趾高氣揚的人,博取功名的人,受苦受累的人,鞠躬盡瘁的人,還有那些死了的人,都忠實的記錄在這部小說里,竹牘尚新,墨跡未乾。
巴爾扎克說:「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這句話被陳忠實先生寫在了《白鹿原》這部書的頭頂上。
也有人說,生活的真實記錄在小說之中,沒有比小說里虛構的內容更真實的生活了。
多年以後,這些小說的每一頁,大約都能經得起後人的翻讀、檢索和反思。這是最理想的結果。
【作者簡介】褚廣崇,生於七十年代,寧夏固原黑城人,現在北京昌平任教。胸無大志,身無所長,唯青燈一盞,閒書半卷,聊品人生滋味。北京昌平作協會員,新銳散文簽約作家。有散文發表於《北京青年報》、《原州》、《藏書報》、《歲月》、《昌平文藝》、《昌平報》、《葫蘆河》等報刊雜誌。更多文字見於「新銳散文」、「青龍山書社」、「無言年華」、「藝風art」和「青梅閒語」等文學微信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