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樂夏》的核心價值,我已經得到了。」
初次聯繫聲音玩具(以下簡稱聲玩)主唱歐珈源時,關於對節目的看法與感受,歐珈源多少有些「三緘其口」。
8月8日,《樂夏2》第三組對決正式「打響」,最後11支樂隊也完成了初亮相。隨著節目的播出,歐珈源終於可以「暢所欲言」,談談聲玩走過的這個夏天。
當晚的節目中,成立了21年的聲玩經歷了堪稱跌宕起伏的過程,淘汰——復活——淘汰,過山車式的劇情讓歐珈源自嘲樂隊的表現有些「懵懂」「平淡」。
回顧樂隊在節目中的表現,歐珈源有些遺憾,也做了些反思,「我看到了很多很新鮮的表達方式,去到現場除了比賽以外還有其他意義,不能因為做樂隊時間長,就覺得可以故步自封,其實還是要去學習。」
無論結果怎樣,在這個「玩」了二十來年音樂的「老炮兒」眼裡,參加這個節目,讓他過了一個「有價值」的夏天。
「旁觀者」與「當局者」之間
「在綜藝節目這個領域裡,我們還屬於『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小白』。」
在此前《樂夏2》節目組放出的樂隊初印象先導片中,記錄了聲玩這樣一則故事:從2002年到2018年,如果拿出歐珈源存在硬碟里的作品發表,可以製作3、4張專輯,但在他看來,這些作品中其實存在瑕疵。針對這次節目,聲玩的準備其實相當充分,但在歐珈源的話語間,最終結果頗有些「求全則毀」的意思。
「因為我們不會既定自己的風格,各種音樂類型都會嘗試。」或許是過於謹慎,樂隊成員最後決定選擇一首相對流行的歌,「但僅通過一首歌不能準確概括聲玩的整體氣質」。
回到成都後,歐珈源也對樂隊的表現進行了復盤,追求「完美主義」的他,甚至直言樂隊此次表現有些「平庸」。
「其實還是對節目邏輯產生了錯誤理解。這跟平常演出完全不同,平時聽眾可能對這首歌不感冒,但下首歌說不定就特別能打動他,而且我們會讓聽眾在我們的氣場裡慢慢去感知;但節目不同,你能呈現的就那麼幾分鐘,觀眾怎樣才會被打動呢?必須一上來就要讓大家震撼,立住自己鮮明的特徵,這可能是此次結果不理想的主要原因。」
「當局者」時迷,但「旁觀者」時則不同,在角色轉換之間,歐珈源還有更多的感觸。
這場「《樂夏》之旅」,歐珈源一開始對自己的定位也是一名觀眾,前兩天的錄製現場,歐珈源同樣沉浸於樂隊的演出,聆聽著樂手的talking環節、樂迷們的點評,且有自己的看法。
《樂夏2》的前兩期,新樂隊的表現分外亮眼,多元的音樂形態也引起了樂迷之間的討論。
對於湧現的新鮮血液,歐珈源稱「這才應該是節目本身的用意之一,不能成為一幫『老炮兒』在台上較勁」;對於不同音樂風格產生的紛爭,他又覺得「音樂絕對需要包容,至少節目組選的大眾樂迷是具有這種包容性的」。
歐珈源
節目中,歐珈源格外欣賞同組的ETA伊塔——一支來自廣州的年輕Funk樂隊,另外,讓他印象深刻的還有別組的Hyper Slash超級斬、傻子與白痴,年輕人的活力與狀態,也讓他頻繁為他們「叫好」。「如果這個時代給他們(年輕樂手)空間,他就會去做」,從這一層面出發,歐珈源認為《樂夏》對於獨立音樂的實際推廣、大眾對獨立音樂的理解,都有著積極意義。
對於先後在社交平台上掀起熱議的五條人和野孩子,歐珈源與網友一樣表達了喜愛之意。「他們有一種真正的『遊戲心態』」,在他看來,卸下了得失心的包袱,讓兩支樂隊愈發展現出魅力,「可以看出野孩子參加節目就是為了將樂隊特點呈現給觀眾,而且這種無伴奏人聲非常合乎他們的氣質,他們一來就做出了最華麗的亮相。」
「五條人的兩個哥們,在備場時就坐在我們旁邊,錄製的時候我們也時常交流,我覺得他們有真正意義上的『朋克』心態,恰好這種氣質也在節目中發揮出來,他們用自己的表達方式證明了自己。」
節目與參與節目的「價值」
聲玩的此次「《樂夏》之旅」,更像是樂隊「找尋價值」的自我求索之路。
談及參與《樂夏2》的契機,歐珈源的表述再直接不過——因為第一季節目很不錯、在同類型節目中質量和呈現水準都比較高、就是為了讓音樂被更多的人聽到。
《樂夏》連續兩年的高熱度,助推著獨立音樂更頻繁地走向大眾視野,走向更廣泛的圈層群體,樂隊文化也一掃多年來的「頹勢」,變得熱鬧非凡。
關注度一起,爭議也紛至沓來。
很難說這些爭議從何而來,其中有原本不關注獨立音樂文化的人的質疑,還有樂迷們為了所謂能彰顯自己獨特審美的「優越感」,甚至音樂圈裡邊還有音樂風格屬於「地上」還是「地下」的討論……
「這個世界原本就是多元化的,為什麼非得在一個圈子裡面?其實圈子本來就不存在,好多人自己給自己劃了一個圈子,好多事本來圈子(條條框框)已經夠多了,自己不能再畫地為牢了」,面對這些紛繁交錯的爭議,歐珈源的看法想來也和多數音樂人一樣,理智而清晰,「所謂的『地上』『地下』,實際上大家都不希望有這樣的存在,更需要的是一個包容,反正我做音樂還是挺百無禁忌地,沒有給自己限定什麼。」
「搖滾樂隊肯定想『出圈』,我的意思就是這樣」,這便是聲玩參加節目的初衷,歐珈源認為,《樂夏》所攜帶的高關注度,只要在舞台上展現出自己的作品和思想,肯定會對樂隊有所幫助。
這是節目本身存在的價值,另一方面,對於樂隊自身來說,參加節目,乃至晉級到第二輪、第三輪,在歐珈源看來,這都是參與節目獲得的附加價值,於他個人而言,最大的收穫反倒是那個讓聲玩「出局」的PK賽。
在對話的過程中,歐珈源平鋪直敘地描述著PK賽期間他自己的心理變化,並用魯迅雜文中的一則軼事來形容——
有段時間,中交票貶值,當魯迅去用中交票去換銀元卻只能換五折,此刻他心裡就是沮喪,但後來聽說能換到七折,卻立馬換了並感到「很歡喜」。
「就像我,一開始被淘汰了感覺還好,輸就輸了,心裡多少有些遺憾,但認為自己不是特別介意這個結果;後來知道自己能參加復活賽,你認為你可以做到的淡定,不可避免地被捲入到另一個狀態裡面,功利心、得失心,在這種情況下都被誘發。」
言及此處,歐珈源更像是自己在深度剖析這個現象,「現在回頭想,我認為參加這個節目真的很好,如果沒有PK賽是觸及不到我靈魂深處的,但是有了這個環節,我就是來值了」。
一陣風與一把火
「窗外明媚著冬天成都難有的陽光
和記憶中泛起的那天一樣
我醒來在這個星期天寂靜的早上
懶懶地賴在床上」
在聲玩的歌曲中,成都是一個非常常見的意象,時而顯性時而隱性。《撫琴小夜曲》歌名取自於成都的一個老小區,《星期天大街》歌詞里「窗外明媚著冬天成都難有的陽光」等,有著成都生活慵懶的「慢一拍」情調,與惆悵舊歡如夢的莫名憂鬱。
成都,與成都樂隊之間有著什麼樣的關係?
歐珈源說:「和最早我們聊土地跟人的關係一樣,今天進化到了城市跟人,你的生活就是你的音樂的一部分,是它營養汲取的地方或者是它的出處。」他覺得成都目前獨立音樂發展較為良性,從早期的自由生長,到如今樂隊、唱片公司、演藝公司、音樂專業院校等主動聚集,成都已經成為中國獨立音樂重鎮:目前成都有四個音樂產業基地,五個音樂特色小鎮,兩個影視產業園區,以及《成都市人民政府關於支持音樂產業發展的意見》等政策支持。
「成都的城市性格具有包容性,對搖滾樂、樂隊文化包容。」音樂外,他的愛好也很「成都」,喜歡喝茶,以前常去人民公園喝茶,他形容在喧鬧人聲中孤獨而坐,有種結廬在人境的別樣寧靜。
為什麼是成都?
上世紀末的某一天,在內江當美術老師的歐珈源突然想玩音樂了,毅然離開家鄉小城,去往了省會成都,那是1999年。
半年時間,樂隊組建起來了,首演地是武侯區玉林西路55號的小酒館,一個談論成都樂隊時無法繞開的地名。歐珈源回憶起第一次演出時的場景,語氣中仍有幾分雀躍:「沒記錯的話,那次門票應該是10塊錢還送一瓶可樂,觀眾有幾十個人。」作為新樂隊登台,說完全不緊張是假的,他還清楚記得當時的鼓手因為太激動太緊張,在上台前喝了兩瓶二鍋頭。
「我倒還好,那時狀態屬於那種橫不吝,我就是來表達的,跟現在不一樣,現在反而想得挺多的,那時候單純些」,他笑著回憶,「2000年前後,只要是有演出,只要是個搖滾樂隊,那就一定有人來看,管他喜不喜歡,燥起來再說,那時的年輕人對文藝是十分饑渴的。」
談到早期的音樂作品,歐珈源說那時候錄音粗製濫造、設備落伍、作品有瑕疵,但卻是許多人最有共鳴的聲玩樂隊作品,「所以我在想,到底音樂真正打動人的是什麼?是那種樸素的情感。現在回過頭,反而要去找尋一些年輕時候那種最純粹的力量,那種無知無畏、懵懂的狀態,但是那種東西又要附著在一個接近50的、自己認為自己很年輕的一個人。不是說你真的再會去做一個怎麼年輕……但你又需要更加睿智。」
再來看看聲玩樂隊初登台的「搖滾地標」小酒館。歐珈源說:「成都以小酒館為核心,形成一個類似於集生活、朋友及工作、合作的獨立音樂地域生態系統,因為小酒館會做很多樂隊推廣、演出。」
「成都小酒館創建於1997年初;一個小酒吧、一個藝術沙龍、一個獨立唱片廠牌、 一個文化公司、一個成都原創搖滾大本營、 一個十幾年不曾間斷的周末搖滾現場。」——這是23歲小酒館的官方介紹,小酒館真的很小,室內面積70多平最多裝200多人。
2000年,小酒館創始人之一的唐蕾,帶著九隻成都樂隊坐著慢車北上,進行了為期六天的「地下成都•2000北京巡演」,「聲音玩具」「襁褓」「阿修羅」「雷神」「另外兩位同志」等樂隊在北京進行了多場演出。
2000年,「聲音玩具」在北京開心樂園現場(攝影:蔡鳴,來源:小酒館公眾號)
接著,更多帶有成都烙印的樂隊被發現、認識、聽到,如海龜先生、阿修羅、失眠樂隊、秘密行動、海朋森、猴子軍團……
《地下成都1》2000(來源:小酒館官方微信號)
2017年元旦,在第八屆中國搖滾迷笛獎頒獎典禮上,迷笛音樂學校張帆把中國搖滾貢獻獎頒給了小酒館——「20年間,小酒館舉辦過兩千多場搖滾樂演出,小酒館的音樂廠牌發行過30多張地下樂隊的唱片,組織過很多次成都樂隊的全國巡演,從小酒館裡走出來的一代又一代成都樂隊已經成為全國各地音樂節上的常客。」頒獎詞里這樣肯定小酒館對中國搖滾樂發展的推動、見證意義。現在除了玉林老店,小酒館還開了3家新店,以及一間藝術空間Littles,一處「院子」文創園,從單一的Livehouse模式走向更廣闊的發展空間。
從偏安一隅的「自彈自唱」,到聲勢漸起的全國巡演,那些燥動的歌與炙熱的人,像一陣風、一把火,點亮起世紀之交無數個寧靜的夜。
新鮮的搖滾樂瀰漫在空氣中,藏著中國樂隊春天裡的故事。現在,不論地域,在Livehouse看演出也漸成許多人的生活日常。
很多陣風,吹著獨立音樂進入「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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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值編輯:依梧
作者:宵夜、Siberia
編輯:捉五魁
(聲玩樂隊相關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