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下地割麥的時候,父親給了我一把並不鋒利的鐮刀,說是怕我割傷自己,我很不服氣,有種被人瞧不起的感覺。可當我真的開始學著父親的樣子割麥子的時候,發現這個動作真的很危險,就像一面扇子,你從遠端割到近端,如果用力過猛就會割到自己的腳,如果力量不夠,手裡攥著的一把麥子就割不斷,你還要再割第二下,這是不會幹活的表現,你會遠遠的落後於他人,就像跑步比賽時,最後一個的心裡肯定是不好受的,肯定也是想努力趕上的,可當你捨命也追趕不上的時候,就要反思方方面面的原因了。
父親說,割麥子的時候步子要邁開,肩膀要掄開,彎腰低頭,抓一把麥子,握緊鐮刀,不高不低,從右到左,一氣呵成,割麥子前先割一把麥子打個繩結平攤在地上,然後把一把一把麥子放在上面,等堆放的差不多時就把麥子捆起來,捆的時候左右手各拿一個繩頭,單膝彎曲使勁壓在麥堆上,這樣才能捆的比較瓷實,裝車的時候就不會散開。
在父親的指導下,我學會了捆麥子的繩結,雖然失敗很多次,但總算在失敗中找到了竅門,任何事情看的時候都是比較簡單的,等到自己做的時候才會發現這都是需要日積月累的實踐經驗的。割麥子的時候是一年之中最熱的夏天,如果你無所事事的時候可能會覺得熱的很煩躁,可當你全身心幹活的時候,雖然頂著烈日與麥子為伍,但也不會感到又多熱,就像一個人專注於一件工作的時候,會不覺得累不覺得餓不覺得無聊,但當你無事可乾的時候就會唉聲嘆氣無聊透頂。
我不喜歡割麥子,一直彎著腰低著頭,我感覺自己的身體都快被掰彎了。自己負責的一隴麥子就像黑板擦沒擦凈的一個數字一樣,格外顯眼。父親說「幹活的時候別總是抬頭」我說「腰好疼」父親說「小孩子那有腰。」
我最期待的是裝麥子的時候,麥子割完之後,父親開著拖拉機從地頭進來,速度勻速緩慢行駛,我就把兩邊捆好的麥子往車上扔,扔著扔著父親就不讓我乾了,說「都按你這個放法,一車能拉完的東西要拉三車了。」於是我就好奇的看著父親的表演,一捆捆的麥子如同小孩玩積木似的,錯落有致的有序排列著,一層一層拔地而起,慢慢的我就扔不上去了。
母親就用鐵叉把麥子舉到父親手裡,本來空空如也的車廂,如今完全都看不到車座,高大的讓我感覺一個大坑就要翻車,父親說沒事,你大膽的坐上去,雙手抓住大繩就可以。於是我第一次體驗了做過山車的感覺,一路左右搖晃上下顛簸,要不是死死的抓著兩根大繩早就被摔倒溝里無數次。路上看到樹枝就趕緊趴下,要是反應遲鈍就會被小樹枝唰唰的打到臉上。
割完麥子之後就要開始張羅打麥子,打麥子的時候村裡是熱火朝天的,機器的轟鳴聲很大,打麥子的時候麥屑飛揚,呼吸困難,最難受的是往打麥機裡面塞麥子的人,一般情況下,會有2個人替換這個位置。那個時候人們很憨厚也很驕傲,明知很嗆人就是不戴口罩,貌似戴了會被人恥笑似的,於是就硬生生的扛著,一個人抗不下去就換另一個人上去。一場麥子打下來,你能從面容上分辨出每個人的位置,灰頭土臉不停咳嗽的那個人肯定是塞麥子的;臉皮乾淨頭上有少許麥屑的那個人肯定是站在麥剁上扔麥子的。
打完麥子,大家就都迫不及待的跑到壓井邊壓一桶井水,大力快速的洗著,生怕自己的醜樣被人嘲笑。洗完之後才開始相互探討打麥子時的事情「剛才嗆死我了,讓你替我一會你沒聽見啊」「機器聲音這麼大,誰聽的見,我還以為你嫌我速度慢了呢」
吃飯是辛苦之後最好的補償,那個時候都是相互幫忙,不用花錢,只需要管頓飯就可以,你幫我,我幫你,有時候這家打完會立馬去另一家,有時候會一直打到晚上。收穫的季節是耽誤不得的。飯菜很簡單,一大盆涼麵,一大盆葷菜亂燉,講究的人家會收拾幾個盤子,不過農忙季節,吃飽喝足就可以,後面還要忙著曬麥子的事情,都是刻不容緩的。
曬麥子的時候一定要選擇最最炎熱的天氣,陽光暖熱院子之後就把一袋袋的麥子全部倒出來,倒的時候也是要講究技術的,不要把所有的麥子倒在一個地方,這樣後續攤開會很費時費力。分散著倒,之後再那個木耙子把一堆堆麥子攤開,之後再赤腳一攏攏的把麥子分開,讓陽光滋潤每一粒麥子。
要想讓麥子快速曬乾就要頻繁的去翻動,赤腳走上去就可以,中午的陽光把水泥地曬的有點發燙,所以當你赤腳走上去的時候會有一種指壓板的感覺,想趕緊縮回來,這是勇敢的表現,也是在父親面前表現的機會,咬著牙忍一分鐘就適應了,就像燙腳的時候,過了那個勁兒剩下的就只有舒服了。
曬麥子的時候最怕風雲突變,有時候一陣烏雲來襲,茶館裡打牌的人就會一鬨而散,趕緊回家裝麥子,等你快裝完的時候,烏雲卻悄默聲的走了,於是人們仰頭大罵,然後糾結是繼續收還是重新攤開再曬一會。夏天的雨總是說來就來的,有時候提前打個招呼有時候是突如其來的陣雨。
陣雨來襲,你會看到路上的人們都在奔跑,相互之間來不及打招呼,都在想著自家院子裡的麥子,家裡人多的或許能搶收完,家裡人少的就只能趕緊把麥子攏成一大堆,然後用雨布蓋住,或者2個人鑽到雨布裡面裝麥子。粒粒不容易,粒粒皆辛苦,只要親身體會才知道其中的心酸。
後來,收割機出現在田間地頭,鐮刀就和打麥機就被淘汰了,幾天才能割完的麥子,收割機一會就割完了,也不用再張羅人打麥子了。曾經磨刀霍霍的鐮刀如今都銹跡斑斑,連個白菜都砍不動了。如今地也被收了,金燦燦一望無際的麥田也看不到了,再也聽不到拖拉機在田間地頭冒著黑煙死命「突突突」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