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11月,張愛玲完成了小說《封鎖》,發表在雜誌《天地》第二期,後收錄於小說集《傾城之戀》,這不是張愛玲最具有知名度的小說,但這篇小說卻吸引到胡蘭成的注意,讓他對張愛玲產生了興趣和好奇,多方輾轉獲得地址,主動登門拜訪,從而開始了屬於他們倆的愛情故事。
所以,他們倆的故事是因為這篇小說開始。
故事的時間背景,放在了戰爭時期,當時的上海被侵略者控制,「封鎖」導致電車沒有繼續行駛,電車上的乘客要麼下車自己走,要麼坐在車上等待。男主角呂宗楨,一位普通的銀行會計,為了躲避討厭的遠房親戚董培芝,而故意跟對面的陌生女孩吳翠遠搭訕,讓董培芝識趣遠離。
陌生女孩吳翠遠,在大學擔任助教,每天的生活單調壓抑,面對陌生人呂宗楨突然的調情搭訕,她並沒太反感反而覺得有趣,呂宗楨向吳翠遠訴說生活工作中的瑣事,特別是他對於妻子的厭惡和壓抑,他將心中的苦悶都說給吳翠遠聽,仿佛剛剛認識的女孩成了他人生中重要的知己,而一直被家人和工作忽視壓制的吳翠遠,也在聆聽呂宗楨抱怨訴苦中,對他產生了同情和情愫,甚至產生了嫁給他當外室,氣氣父母的想法。
然而,就在感情正要開始時,"封鎖"解除了,電車又正常行駛,呂宗楨回到了原來的車位上,一切似乎都沒有發生,兩人繼續各自之前的生活,繼續充當世俗中的"好人"。
那麼這篇小說究竟在寫什麼?
張愛玲用一個小故事來暗喻人被困限在無形的枷鎖之中。
呂宗楨並不是真的要搭訕吳翠遠,只是做戲給看遠房親戚董培芝看,一是讓對方別走過來搭話寒暄,二是故意讓他告訴自己的太太,自己跟陌生女孩舉止親密,讓太太為此生氣,這是呂宗楨報復反抗的唯一方式。
吳翠遠其實也沒有多喜歡呂宗楨,只是對方的突然出現,打破了她平淡乏味的生活,給她日復一日重複的日子裡,添加了一點波瀾,她是好人家的女孩,大學生畢業後在學校擔任英文助教,家庭工作都很好,是世俗人眼中的好女孩,聽從父母的安排,認真努力學習,每天過得規規矩矩,可是在身份之下的她,並不快樂。父母只想她找個有錢人結婚嫁人,學校里的工作也得不到認可,情感上的壓抑和乏味,讓她渴望得到改變,可她又不具備改變自己的能力,她並不是完全愛上呂宗楨,願意嫁給他當外室,其實只是想改變現狀,選擇「報復」一下父母。
翠遠抿緊了嘴唇。她家裡的人——那些一塵不染的好人——她恨他們!他們哄夠了她。他們要她找個有錢的女婿,宗楨沒有錢而有太太——氣氣他們也好!氣,活該氣!
兩個同樣不快樂的人,因為"封鎖"而在電車相遇了,呂宗楨原本只是為了做戲,才對吳翠遠調情搭訕,但當目的達到遠房親戚識趣離開後,他注意到吳翠遠的練習冊,發現她原來是大學生時,原本對她長相不感興趣的呂宗楨,態度上馬上有了轉變,這是跟他妻子完全不同的女性,是位有文化的女大學生,這樣接受過文明教育的女孩,自然能夠理解他的煩勞和壓抑,不像他的妻子,平庸又不可理喻,居然讓他下了班,去彎彎曲曲的小胡同買菠菜包子,一位銀行會計師,西裝筆挺,穿著整齊體面的男人,一手拎著公文包,一手抱著用報紙包著的熱包子,在他看來滑稽不像話。
可是他居然做了,雖然不願意不情願,但是他還是做了,最後,被困在電車裡時,因為飢餓又要吃他嫌棄的包子,其實他厭惡的不是妻子,不是工作,只是柴米油鹽的日常,是日復一日的平淡,是自己最終活成了大眾的平庸。
可是,生活就是如此,正如小說的開頭,"開電車的人開電車。"
這好像是句廢話,然而,大部分人就是這樣生活,男人要工作,女人要管家,孩子要聽話,一切都是如此,即使人不願意這樣,可沒有辦法沒有能力改變。
呂宗楨和吳翠遠都是不安於現狀,又無力改變現狀的人,一邊厭惡委屈生活的平淡,一邊又躲在世俗好人的甲殼中。這場短暫而夢幻的愛情,只能留在當時,當"封鎖"解除,一切回歸正常,他們倆的愛情不再是愛情,只是一次荒誕的人生插曲。
結合時代背景,當時的上海就是一座孤島,人們在夾縫中勉勵生活,麻木又冷漠,"封鎖"時,路邊的商店快速拉上鐵門,任由逛街的女太太們扯動,將女人孩子老人拒之門外。
電車外的熱鬧,與電車內的寂靜形成了對比,有些人下去了,留在電車裡的人,各自消磨打發時間。
滿臉浮油的光頭老頭子搓著手中的核桃,公事房的乘客在閒聊別人的八卦,一對像兄妹的中年夫妻站在電車正中的位置,丈夫手裡手裡拎著一包熏魚,妻子眼裡只熏魚,時刻提醒丈夫小心熏魚,別弄髒的褲子。
車內有位醫科學生,拿出一本圖畫簿,修改人體骨骼的簡圖,周圍的乘客都以為學生在速寫,一個兩個聚攏起來,發表各自的評價,雞同鴨講。
那位拎熏魚的丈夫低頭小聲對妻子說:"我就看不慣現在興的這些立體派,印象派!"他妻子附耳道:"你的褲子!"
明明是一對中年夫妻,然而各自的思想卻如陌生人一樣,丈夫想在妻子面前賣弄學識,可是妻子眼裡心裡嘴裡,只有小心注意熏魚,別把褲子弄髒了。
車內的人都是如此,看報紙的看報紙,看發票的看發票,實在沒有東西看的,就看看電車外的街上,總之,要打發此刻無聊的時間,電車上的人,都處在同一個空間中,但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身體是甦醒的,可是思想卻在沉睡,大家不想思考,也不願意思考,每天應付生活中的瑣碎事情,為了柴米油鹽而奔波勞累,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操勞了。
"封鎖"讓電車無法行駛,讓一群人困在電車上,將他們與外界封閉,看到的是眾生百態,即使在人群中,跟關係最親密的人一起,人,始終都是孤獨的,無法被理解的,內心深處的寂寞,只有自己明白,活在現實中,每個人都有許多身份,是伴侶、是子女、是長輩、是晚輩、是同事、是下屬,而身份的背後,就是責任就是義務,每個人在為了身份而生活,可是放下身份,我們也是活生生的人,內心的情感想法酸甜苦辣只有自己明白。
呂宗楨是銀行的會計師,穿著西裝戴著玳瑁邊眼鏡提著公事皮包的人,有妻子有孩子,每天的生活井然有序,日子不富裕但也算是體面有點資產的家庭,上比不足,下比有餘,可是這樣的生活工作,早已讓他厭倦,曾經美麗年輕的妻子,早已成了平庸暴脾氣的悍婦,工作不過是每天沒頭沒腦的重複,只是為了工資做著不喜歡的工作。
吳翠遠大學畢業後,在學校里當英文助教,打破了女子職業的新紀錄,她一直按照父母的安排期待,不斷努力向上,積極學習,最終她爬到了最頂尖的位置,可是父母家人並沒有繼續滿意,反而後悔她這麼努力學習了,甚至覺得她當初學習就該馬虎點,這樣可以有時間去找個有錢人結婚。
她的工作也讓她受氣,因為她是個女孩,不是外國人,沒有留學經歷,學校的老師學生都瞧不起她,不認可她的能力。家人和工作都讓她受氣難過,每天的日子似乎只是為了完成。
呂宗楨和吳翠遠都在思考生活,都有各自的煩勞苦悶,他們倆被"好人"的身份綁架,即使不開心也要繼續生活,而他們倆都把一切的問題,推卸到其他人身上。
呂宗楨把問題推卸到妻子身上,將自己描繪成了世上最可憐無助的男人,思考之後他想要改變,而且解決方法,重新結婚也就是娶個二房外室,然而,這樣的念頭不過是說說而已,"封鎖"開放,電車繼續行駛,他沒有下車,而是坐回到原來的車位上,繼續當個"好人"。
吳翠遠把問題推卸到父親身上,她明明都是按照父母的要求,努力學習,上大學,當助教,結果卻並沒有讓大家滿意,自己過得也不開心,呂宗楨沒錢還有家室,不是父母滿意的人選,但確是她報復父母的方式,然而,這不過是一時的意亂情迷,兩個不快樂的人相互安慰時,產生的一點情愫,呂宗楨向她索要電話號碼時,她包里有紅鉛筆,卻故意不拿出來,她覺得如果連電話都記不住,那說明感情根本不存在,如果記住了,他們的故事才有繼續的可能,其實吳翠遠始終都清醒,只是渴望擁有一次與眾不同的愛情。
當個世俗中的"好人",可以受到旁人的尊重,但是自己卻未必過得快樂,可是放棄一切身份,為自己的情感而活,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身份不僅僅是枷鎖,也是自己當初的選擇,與其埋怨怪責旁人,每天過得壓抑煩躁,不如想著調整自己的心態,讓自己的生活快樂一點。
因為這篇小說《封鎖》,讓張愛玲與胡蘭成相識,因為才華而惺惺相惜,兩人結為夫妻,雖然最終以離婚收場,可是,因為胡蘭成的出現,改變影響到張愛玲的人生,用我們現在人旁觀者的眼光看,胡蘭成這樣情場浪子配不上張愛玲,可是愛情註定是兩個人的事情,畢竟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雖然他們倆最終還是離婚了,但是,他們確實愛過。
在看完《封鎖》後,胡蘭成被張愛玲的才華傾倒,當時,他並不知道,張愛玲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是想見她,雖然,我很反感胡蘭成,但不得不承認,胡蘭成和張愛玲相互理解,是彼此的知己,至少在他們倆相愛的時候。
雖然張愛玲的兩段婚姻,都不是世俗普通人眼中的幸福圓滿,可是誰能保證每段愛情註定能夠白頭偕老?誰又能保證攜手到老的背後沒有一地雞毛?
英國大文豪奧斯卡王爾德說過:"做你自己,因為別人都有人做了。"
都說要做自己,可是做自己偏偏又太難了,其實,很多人都是在做別人,做大部分人眼中的好人,按照大部分人的想法認知而生活,被別人的言語而影響自己的情緒,最終成了一位不快樂的「好人」!
張愛玲生活的年代,家庭環境緣故,讓她的人生沒有太多選擇,女孩們在出生的那刻,就註定了人生的道路,讀書,上學,高中或者大學畢業後,物色門當戶對的親事,結婚嫁人,生兒育女,張愛玲沒有選擇這條道路,沒有去當"女結婚員",她沒有活成旁人眼中的"好人",而是成為了一位獨立自我的新時代女性。
所以,她成了張愛玲,獨一無二的張愛玲!